原浮生无言,哪里就那么容易忘记,她望着身前的女子,不觉叹气,“哪里就能那么快忘,或许过上五年,十年,她就会忘了。”
“那么久吗?”颜执安屏住呼吸,胸口处泛疼,自己嘀咕一句:“怎么会那么久呢。她要熬那么久吗?”
她的声音,像是一缕春风,吹过原浮生的耳畔,让春景黯然失色。
她在沉闷中,颜执安起身,道:“我去宣州。”
“还去”原浮生不理解,看着面前颀长的身形,她不由跟着站起来,“颜执安,你不肯认命吗?”
“我何时认命过。”颜执安道,“我不信我找不到。”
看着她坚毅之色,原浮生快进一步,劝说她:“倘若接下来,你都找不到呢?”
“你也说了,五年十年必然可以忘掉,五年十年后,我也会寻到的。”颜执安转身,外面洒进来的阳光落在她的眉眼上,春和景明,如同赋予了春日的生机。
她素来不知何谓‘认命。’
两人自幼相识,原浮生岂会不懂她的心思,见她强撑着展颜欢笑,讥讽道:“既不认命,假死作甚,避她作甚?你爱她,为她着想,你榻上的木人都快你摸出光油了,那是谁送你的?”
颜执安无意纠缠,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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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后,京城内出现谣言,皇帝好女色,喜欢颜家四娘,不立皇夫便是想立其为后。
顷刻间,不要命的言官再度开始劝说,就连司马家都开始劝说。司马家想维持外戚的身份,想要送郎君入宫,皇帝此举,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同时,镇国公沾沾自喜,当真以为喜欢他的孙女。
各方声音不绝,皇帝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压着奏疏不肯放,劝说狠了,也不在意。这一举动,无疑让言官更为猖獗,拦着皇帝不下朝,劝说之词,日日翻新。
皇帝沉默,静静听着,百官吓得跪下来,齐国公呵斥,对方不仅不收敛,反而扬言碰死在皇帝面前,就算不碰死,被皇帝杖杀,也会青史留名。
可皇帝偏偏不如他愿,而是吩咐一句:“送去内侍府,交给内侍长。至于你儿子……”
她顿了顿,道:“同样,送去内侍府。”
言官震惊,爬起来就要去撞墙,皇帝也不阻拦,道一句:“满门皆斩,诛六族。”
砰地一声,血水迸溅,众人哗然。
皇帝冷笑一句,改口道:“刑部可在?”
刑部尚书磨磨唧唧地膝行上前,跪地叩首,惶恐不安,上方传来皇帝的话:“诛杀其九族,若有效仿者,朕在议政殿等候卿来。”
说完,她大步离开,龙袍上的金丝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刑部尚书震惊地不敢起身,“九族、我朝未有先例,九族……”
朝堂的事情很快就散开了,镇国公不上朝,但更为得意,皇帝此举震慑朝臣,分明是喜欢四娘。
皇帝好女色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事情,但喜欢四娘,便是颜家之幸。
圣旨一出,众人消停下来,等着皇帝立后时再劝,可等到冬至这日,皇帝给颜四娘赐婚,嫁给了李家的一位郡王。
颜家如临大敌,镇国公将四娘找来,“陛下为何给你赐婚?”
颜明芷吓得大哭,“我也不知道。”她只见过皇帝两面,哪里知晓这么多事情。
镇国公大失所望,又不想认命,想去试探,去岁一顿板子又让他心存警惕。皇帝究竟是何心思?
这时,颜明芷哭哭啼啼说:“陛下说我不像,就让我走了。她觉得我不像姑母……”
镇国公顿住,不像九娘?是和意思?
“她对你做什么?速速说来。”
颜明芷将两回见面的事情说一遍,又说皇帝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含情脉脉,可一旦清醒过来就赶她走。
到了这等地步,镇国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帝喜欢九娘!哪怕九娘死了快两年,依旧没有忘怀。顷刻间,他又笑了,道:“你下去吧。”
自己的这个孙女像极了九娘,只她还小,身上少了九娘身上的锐利,故而皇帝才说不像。
可世间除了九娘外,去哪里找这么像的人。
他立即去信给四弟媳,让她将九娘生前的衣裳首饰取来,装扮一二,岂不是更像了。
恰逢万寿节,皇帝寿辰,群臣宴请,镇国公夫人携带孙女赴宴。
一见颜明芷,应殊亭头疼得要命,又来这一招。今日与前一回更像了些,低眉抬首,带着一股冷意,必然是颜家调教出来的。
老师在世,家风严谨,刚去不到两年,颜家竟生起了攀龙附凤之心,以女**惑皇帝,简直可耻。
应殊亭自己气个仰倒,倒霉的季秦又不在身边,再来一回,难保皇帝不会拿她开刀,也不知老师这一回可会保佑她。
酒过三巡,皇帝酒醉,坐在龙椅上,撑着额头,已有几分醉意。
说来也是奇怪,皇帝宴饮的次数也不在少数,不知为何,酒量依旧那么差劲,几杯就醉了。
皇帝酒醉后有出去醒酒的习惯,应殊亭捏着酒杯慢慢地等着,片刻后,皇帝起身,扶着宫娥的手,慢慢离开。
就在这时,颜明芷也跟着起身。
应殊亭:“……”
殿内人多闷热,出外后,迎面一阵风,吹得人头重脚轻。
皇帝依旧去凉亭醒酒,托腮看着虚空,慢慢地闭上眼睛,她喜欢独处,宫娥们见状,便退出亭子。
颜明芷来时,蔓蔓青萝围绕下的亭子内只有皇帝一人,今日是她的生辰,她穿了一身鲜亮的红色。
恰逢年少,红色又是娇艳,衬得皇帝眉眼如画,皮肤娇嫩。
颜明芷在凉亭外止步,皇帝这时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她,她顺势走进来,两侧的宫人便不敢阻拦。
皇帝直起身子,被酒水浸润后的唇角,红若丹果,可那双眼睛,让人如置冰河。
“陛下……”颜明芷声音颤抖。
皇帝望着她,唇角斜斜地勾起,道:“你想做皇后,对吗?”
“臣、臣女不敢……”颜明芷怕得后退一步。
皇帝站起身,身形如山,岿然不动,她步至颜明芷跟前,“你学你的姑母,学得人不人鬼不鬼!”
“陛下……”颜明芷惊颤,害怕得不敢说话,陛下怎么知晓她在学姑母?
“皇后的尊位,你不配。但你可以成为未来储君之母。”皇帝幽幽一笑,笑意鬼魅,吓得颜明芷噗通跪了下来。
皇帝拂袖而去,回升平楼。
皇帝已然清醒了,唇角带着笑,慢悠悠坐下来,看得应殊亭浑身发麻。
再观颜明芷,久久未来。
直到散席,也没有见到颜明芷。应殊亭的一颗心回到肚子里,醉醺醺地与同僚而去。
颜明芷一日不嫁,颜家的心思一日不灭,她正催促李家的郡王早日成亲,皇帝降旨,令两府半月后完成婚期,令她给颜明芷出了一份嫁妆,良田铺子,应有尽有。
直到颜明芷嫁出去,应殊亭的心才回到肚子里。
随着颜家嫁女,立后一事风波渐渐停息,可怜季秦从清明节走到重阳节,才走到金陵,一见到老师的坟,她立即哭了起来。
脚脖子都走断了,才走到金陵。
当着颜二爷的面,她哭得梨花带雨,一旁的颜二爷不得不感叹一句,真是师生情深啊。九娘去了近乎两年,学生来拜祭,竟还哭得这么伤心。
季秦哭过一通,转头问二爷:“陛下思念老师,不知颜家可有迁坟至极,葬于帝陵之侧。”
这可是天大的荣宠!
“可九娘生前说了,要回金陵,怕是不妥。”颜二爷愁眉苦脸地拒绝,他也想啊,但家中的四弟媳不会答应的。
不想,鸿胪寺卿又是大哭,伤心至极,让颜二爷跟着落泪。
祭拜过老师后,季秦坐轮椅去见四夫人。
四夫人丧女后,搬出了颜老宅,自己买了一座宅子,过上了自由自在的日子。
当见到女儿的学生坐着轮椅而来,心中咯噔一下,“哎呦,这是怎么了?”
“夫人,我从京城走来的,一步一步走来的,腿脚走坏了。”季秦心酸地抹了抹眼泪,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脚踝,十分可怜。
不想,陈卿容知晓她的秉性,淡淡一眼,道:“你清明未至,是陛下罚你来的吧,你来见我,难不成还指望我给你出气?”
“夫人,我有一事与您商议。”
陈卿容撩了撩眼皮,道:“何事?”
季秦眯了眯眼睛:“我想迁老师尸骨去京城。”
陈卿容当即变了脸色:“滚。”
季秦被赶出宅子,仆人看她愤恨之色,正想劝说,她摆摆手:“去原家书院。”
原浮生教课,鲜少见外人,当听到京城来客后,思索下还是出面了。
见到季秦坐的轮椅后,她不厚道地笑出声,“鸿胪寺卿这是怎么了?”
“我来看望山长,也想老师了。”季秦抹着眼泪。
陈卿容不上当,同样,原浮生也不上当,幽幽看着她:“你是被陛下打了?”
想起那顿板子,季秦心有余悸,便道:“陛下将我的媳妇儿都赶走了。”
“你来作甚?”原浮生无意与她说长论短,将她上下打量一眼,怎么看怎么狼狈,不免心软,“你这个时候怎么在金陵?”
“我想迁老师坟回京城。”季秦咬咬牙,顺势告状,“您不晓得,陛下疯了,凡事牵扯左相,喜怒不定,我猜是思念老师而无暇来拜祭,我想着不如将老师坟迁回去。”
听到这里,原浮生面上浅谈的笑容跟着消失了,“左相生前便是想回金陵,你这样做,不怕她入梦找你。”
“我倒不怕,您不晓得……”季秦欲言又止,看了眼屏风后,似是有人,不觉多看一眼,道:“山长这是金屋藏娇吗?”
“我藏了你。”原浮生没好气道,面色不愉,“陛下怎么了?”
季秦人在金陵,不知京城发生的事情,顺势就说:“她看上了颜家四娘,四娘与老师相貌像极了,颜家有意令她攀附。”
“你提过的,我知道。”原浮生不动声色,恐她说到了不该说的话,立即起身,道:“你还没说你腿怎么了?”
季秦脸色一红,原浮生瞅着她的神色,察觉出端倪,“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你老师的事情?”
“我没有,陛下喜怒不定,打我三十杖,罚我来此给老师扫墓。”季秦不觉垂下头,唉声叹气,“我想念老师了。”
原浮生不由烦躁,摆摆手,“我不想听你的事情,你若住下,我给你安排卧房。迁坟一事,就此打住,你赶紧回京城,你再迟迟不归,陛下到时罢黜你。”
“罢黜就罢黜,我也不想伺候她了。”季秦嘀咕一句,“山长,你不晓得,她今年将一言官诛九族。”
“九族?”原浮生不觉心口一跳,想起少女笑吟吟的模样,仿若就在眼前。她朝屏风处看了一眼,说不清是何情绪。
季秦点点头,“你说吓不吓人,旁人都是敬着言官,她直接灭人家九族。”
“够了,我头疼,你赶紧走。住这里吗?”原浮生打断她的话,顺手握着她的手,指尖探脉。
“山长,我觉得我肯定短命,我日日伺候陛下,日日受到……”
“闭嘴。”原浮生打断她的话,随后扫她一眼,道:“你身子很好,兔子都没你跑得快,你来金陵做什么?”
难不成是小皇帝派她来刺探虚实?
她握着季秦的手,指腹微微用力,“不说实话,我弄死你。”
“山长,别、别,我说实话,手疼,是陛下说我不敬老师,罚我徒步来金陵的,我从清明走到重阳……”季秦慌了,据实道出了,“山长,真的,迁坟罢,再来一回,我的命都要没了。”
原浮生松开手,道:“留下来,我为你调养几日,回京城去,至于迁坟一事,你想都没有别想过。”
她摆摆手,吩咐婢女将人推出去。
季秦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抬头扫了一眼婢女,眼睛一亮,后面传来原浮生的话:“季秦,注意你的眼睛。”
“晓得了、晓得了。”季秦轻叹一声,“你自己禁欲,别拉着我啊。我还年轻呢。”
原浮生听不到她的话,反是婢女,噗嗤笑了出来,这一笑,让季秦的心也跟着软了。
人走远后,屏风后走出来一人,真是从宣州回来的颜执安。
都说事不过三,她已失败三回了,信心被磨去大半。
她走到桌旁坐下,望向天空,神色莫辨,原浮生不忍她难受,主动开口:“去京城?”
“她已长大,有自己的行事章程,她答应过我不立后,其余的事情,随她。”颜执安笑容温和,“三娘,她不是孩子了。懂得是非,辨明黑白,不需要我事事去管着。”
见状,原浮生不再劝。
颜执安坐了片刻,恐季秦再来,便起身要走,“我回母亲处,等她走了再说。”
清明冬至乃至忌日,皇帝都派人过来,即将要到忌日了,皇帝的人还会再来。
颜执安走出书屋,立于秋阳下,不禁自叹,你要到何时才能走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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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秦回到京城,已是冬至。她钻了陛下的空子。陛下惩罚她,令她徒步前往金陵,没说回来的时候不能骑马不能坐车。她便美滋滋地乘船回而归。
回京后,便听到颜家四娘嫁与临安郡王为正妃。她吃惊之余,前往师姐处询问。
应殊亭眉开眼笑,道:“郡王妃七月初成亲,如今都有四月的身孕了,你我想错了,陛下不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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