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哪里?”
“再走两个时辰就到城门了。”循齐的声音暖暖的。
颜执安蹙眉,刚想要下来自己走,循齐蓦地开口,说:“疯子病重那回,我也是这么背她进城去找大夫的,可惜找了个庸医。”
她的话里带了深深的无助,扼住了颜执安的脖颈,她说:“我知道您的身份,但请下回多想想我与夫人,您不是自己一人。”
“你这是在教训我”颜执安哭笑不得,歪头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少女后颈肌肤莹白,在晨阳的照射下白得几近透明,小小的绒毛乖巧地贴在肌肤上。
忽然间,循齐停下来,将她放下来,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她心底咯噔一下,好似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
“你还没错吗?”循齐眼眶通红,她不管其他的目的,就昨夜那样的险境,谁敢说自己没有错。
她的脾气有些大,吓着了颜执安,颜执安转头看向空地里。
循齐转过去,站在她的面前,“你说话呀。”
颜执安见她这么生气,哪里能不知她的心思,无奈与她对视,看着她脸上的痛苦,轻声道:“循齐,命虽重要,可人这一生有许多事情重过自己的性命。”
她的命算什么,循齐的命才是命。她后悔的是不该将循齐牵扯进来,若是出事了,她万死难辞其咎。
循齐哭了起来,晨光下的少女恍若懂事了起来,也不再争辩,而是大声哭了。
“你、你别哭了。”颜执安无奈扶额,头疼不已,随口扯谎,“我保证,没有下回了,好不好?”
“你发誓。”循齐哭着开口,小脸哭得通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颜执安,“你发誓,你若违背誓言,夫人不得好死。”
颜执安:“……”
“不许这么说。”她抿了抿干渴的唇角,以指腹擦去循齐小脸上的眼泪,心中无奈又心疼。
无奈是不知如何管教她,心疼是她对自己这么依赖,将来揭露谎言,她该怎么面对她呢。
“好了,不哭了。”颜执安轻声哄着她,“听话。”
循齐发泄过一番,自己识趣地擦擦眼泪,将荷包里的一块点心递给她,“吃了。”
语气凶巴巴的,颜执安看着帕子包裹的点心,心中纳闷,“哪里来的?”
“这个好吃,昨晚从你盘子里偷的。”循齐红着小脸解释,觉得羞耻,又不敢抬头去看母亲。
颜执安苦笑,接过点心咬了一小口,随后还给循齐:“不吃了,越吃越渴。”
循齐不勉强,接过剩下的大半块点心,直接丢进了嘴里,拍拍手上的残渣,“回去了。”
三个字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惹得颜执安伸手捏捏她的鼻子,“下回不许无礼。”
“晓得了。”
两人继续踏上回去的路,颜执安本想自己走,可她发现循齐背着她走,都比她自己走都要快。
走上官道不久,后头一阵马蹄声,颜执安下意识抬袖遮住自己的脸颊。
一阵疾驰声后,对方停了下来,“左相。”
闻声是上官礼,循齐将母亲放下,朝对方微微一笑,“右相!”
昨日赴宴,上官礼一袭常服,碧青色的裙裳衬得她肌肤雪白,衣袖飘动,周身流光溢彩。她的目光不紧迫不压人,淡淡而来,让人如沐春风。
她回应循齐的笑容,“你可真厉害,将我们这群人耍了一夜,你们是提前跳下马车的对吗?”
她们在马车撞树的地方找了一夜,莫说是人了,连鬼影子都没看到,她发觉不对劲,打马回头找,这才在官道上捉住两人。
颜执安撑着站直,表面清冷淡泊,此刻无端透出一股脆弱感,她与上官礼道谢,上官礼却摇头,眼眸弯弯,道:“昨日你若出事,我一人难与纪王抗衡。”
她二人,皆是帝党。
“上马。”上官礼并不拘泥于小恩小谢,招手唤来下属,将一匹快马让给颜执安,并与循齐说道:“你骑马带左相。”
“我?”循齐眼神慌乱,不觉看向颜执安:“我不会骑马。”
颜执安十分平静地接受到她为难的信号,接过缰绳,利落日翻身上马,随后朝着少女伸手,“上来。”
循齐诧异,但还是笑着将将手递到母亲的手上,颠颠地爬上马背。
两人共乘一骑,循齐伸手抱住母亲的腰肢,引得颜执安蹙眉,偏偏身后的人不知觉,反而将脸颊贴在她的后背上。
颜执安勒住缰绳,脸颊上浮现不正常的红色,她略一僵持着,上官礼凑过去,“左相?”
“无妨,走。”颜执安快速压下那股羞涩,扬鞭前行。
马蹄疾驰,跑得分快,不出半个时辰就过了车门,颜执安并未停留,而是直接回府。
上官礼将人送到府门口,与左相说道:“我先回宫复命,您这伤得不轻,不必急着入宫了,陛下必然也能谅解您。”
“好,改日登门道谢。”颜执安站在门口,与对方揖首道谢。
上官礼颔首回敬,旋即策马离开。
循齐歪头看着疾驰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我觉得,她与疯子有点相似。”
颜执安心口咯噔一下,“哪里相似?”
“我也说不上来。”循齐摇头,“就是五官轮廓?”她的脑海里浮现疯子疯疯癫癫的模样,再看向右相的背影,一个疯疯癫癫,一个温润有礼,怎么看相似呢。
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一眼过去,有些熟悉感。她看向母亲,对方也在思考,道:“我去查一查上官家即可,先回府。”
循齐觉得也对,伸手扶着母亲回府。
刚入门,陈卿容小跑过来,一眼就瞧见了灰头土脸的两人,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昨夜你二人没回来,我就害怕得一夜没睡。”
她走过去,扶着女儿,看向循齐:“赶紧去洗洗,我令女医给你看一看。”
“我没事儿。”循齐望着夫人的眼睛,指了指母亲:“她伤得很严重,我和你说,她昨夜……”
“闭嘴!”颜执安轻轻呵斥一声,“谁准你告长辈的状?”
循齐到嘴的话默默吞了回去,小脸愤恨,心有不甘,一股脑就说了出来:“夫人,她昨晚不要命地揭露假公主的身份,假公主挟持她出城,险些命都没了。”
心里害怕,还是说了出来。说完后,她心里舒服多了,与母亲对视一眼,转身麻溜地跑了。
“这孩子……”陈卿容叹气一声,循齐提起裙摆小跑走了,眨眼间就看不见人了,她笑了起来,“真可爱,比你当年可爱多了。你从小就是冷冰冰的,怎么会生了这么可爱的人呢。我越发觉得,她不是你的女儿。”
她女儿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且循齐的样貌一点都不随她女儿。
颜执安此刻露出疲惫的姿态,握着母亲的手,声音颤抖:“别说了,母亲,我浑身都疼。”
陈卿容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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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礼回宫复命,不久后,女帝亲自驾临相府。
女医在给左相诊脉,隔着屏风,女帝止步,扫视一圈,无奈地坐了下来。
上过药后,女医退了出去,女帝这才转身进入屏风内。
左相靠着软枕,脸色苍白,长发披散着,衬得脸颊削瘦,脖颈上绑着一圈圈白纱,可见伤势严重。
婢女搬了凳子过来,女帝顺势坐下,道:“你昨夜行事怎地不知会一声。”
颜执安却说:“昨夜兴起。”
“为何?”女帝不明白,“昨夜哪里不对吗?”
颜执安疲惫,唇角泛白,耳边响起太子呵斥假公主的话,【皇姐,你迟来也就罢了,给母亲行礼都忘了吗?】
那句话,好似在训斥循齐一般。
她忍无可忍。
“昨夜太子训斥假公主,陛下为何不言?”颜执安平和又平静地问女帝。
女帝微怔,眼前的左相恭顺而柔婉,可她感觉到了浓浓的不满,“明知是假,为何要言语呢。”
那就是假的,假的如何成真,既然知晓是假,何必浪费言语。
颜执安眼神偏执,道:“可在世人眼中,太子训斥的便是昭惠公主。”
“颜执安,就因为那句话,你昨晚就掀翻了桌子?”女帝不可置信,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左相,“你昨晚此举,太过冲动了。”
“可揭露了,也除去陛下心头大患。”颜执安冷笑,眉宇见冷肃,说出口的话更是没有一丝温度,道:“我不喜欢有人玷污了昭惠公主的名声,一旦先入为主,循齐日后的路便会极其难走了。”
女帝眸光微凝,想起循齐,下意识往门口看一眼,“循齐呢?”
“回去更衣了。”颜执安懒洋洋地回应一句。
女帝不满,“她的胆子也太大了,该罚一罚。”
颜执安淡然,道:“罚什么?她昨夜也算是立功。”
“她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硬着来,朕都后怕。”女帝反省自己,让循齐跟着颜执安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她开始后悔了,便道:“她这样,可不妥。”
颜执安听出些意味来,眼底有片刻的疑惑,挑眉说道:“她回来的时候哭哭啼啼,陛下让臣以什么名义去罚?”
循齐的性子有些野,但不可不说,胆大心细,罚她做什么
女帝还在迟疑,颜执安骤然明白过来,道:“陛下,您是吃醋了吗?”
“朕、朕怎么会吃醋呢?”女帝脸色略红,张口解释道:“朕只是觉得她的性子该磨一磨才是。”
话音落地,颜执安从床榻里侧的匣子里翻出一物,递给女帝,并说道:“这是循齐送臣的新年礼。”
是一个木头美人,雕刻得用心,栩栩如生,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颜执安。
女帝的醋坛子彻底打翻了,扫了一眼,也不接,道:“你待她不错,她自然尊敬你。”
“是呀。”颜执安阴阳怪气地回应一句,“陛下羡慕吗?”
她拿刀往人家心口去戳,气得女帝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还是回头说道:“好好管管。”
“臣遵陛下旨意。”颜执安高声回应,缓缓一笑,“臣会罚她跪着反省的。”
女帝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屋门,下台阶,乍见一孩子风风火火地走来,她略一停顿,对方戛然收住脚。
“臣女循齐叩见陛下。”循齐跪了下来,磕头大拜,心中纳闷女帝来她家做什么。
她心中腹诽,女帝蹲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循齐。循齐磕头,脑袋磕在自己的手背上,跪的姿态也好看,明显是受过教导的。
少女垂首,长发垂到胸前,一只莹白的手撩起她耳后的碎发,露出耳后的一颗红痣,这是胎记。
亲眼看到胎记,女帝的眼中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后,抬起循齐的脑袋,对她对视,道:“朕很喜欢你雕的木人,你好好看看朕,记住朕的相貌,给朕也刻一个。”
循齐惶恐,又觉得尴尬,浑身都不自在,但她不敢动,生怕惹怒了女帝。
“怎么,你不想刻?”女帝察觉少女的想法,指腹抚过少女的下颚,失望地收回手,一双眼睛定在少女精致的五官上温柔如水。
“我、我、臣女答应过母亲,日后不给旁人刻的。”循齐支支吾吾地说出实话。
女帝回头看了一眼卧房,神色不明,而后起身,径直走了。
循齐撇撇嘴,不知陛下是怎么回事,来了又走,但她要起来吗?
糟糕,陛下没有让她起来!循齐如临大敌,想起身又不敢,扭头看向门口,陛下走远了,她悄悄爬起来,刚抬起一条腿,门后传来声音:“陛下让你起了吗?”
抬起的一条腿立即磕了下去,循齐疼得皱眉,“她来我家干什么?”
“对啊,她来我家干什么?”颜执安亦是愤恨不平,来我家罚我女儿,丧尽天良,她无奈地招呼无霜:“去追上陛下,就问让不让她起来,不让起来就跪着。”
循齐:“……”
无霜低头,憋着笑,瞅了一眼可怜兮兮的少主,立即去追陛下了。
“陛下让你跪着反省,你就好好反省,昨夜哪里错了,再写下你忏悔的过程,明日给我看看。”颜执安故作认真地训斥一句,然而却将责任推在了陛下的身上。
她的意思就是:陛下让你跪、陛下如让你反省、陛下让你写检讨,与我没有关系。
循齐要哭了,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哭丧着脸看向母亲:“我没有错呀、我哪里错了。”
颜执安答不上来,她能怎么说呢?臣救君,天理纲常,君救臣,违背天道。所以,循齐就是错了,但她无法宣之于口。
这一刻,她少有地感到无奈,真正想说的道理,说不出口,而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委屈。
女儿奋不顾身地救母亲,哪里错了?
天理纲常,没有错的!
颜执安思索须臾,实在不想违心,转身进屋去了。
人走了。循齐的希望破碎了,凄惨惨地跪在院子里,不禁真的在思索自己的错处。
哪里错了呢?循齐绞尽脑汁,未得其果。跪了半晌,陈卿容端着药走来,看到院子里跪着的人,诧异一句:“这是怎么了?”
“陛下让人反省。”循齐生无可恋地看着夫人,“夫人,您救救我好不好”
“你惹陛下不高兴了”陈卿容闻声变色了,得罪陛下可是大事,她还那么小呢。她吩咐人将汤药送进去,耐心询问她:“你做了什么?”
循齐紧紧地闭嘴不说,陈卿容看着她的小模样,呵呵笑了一声:“你肯定没做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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