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执安并未回答,上官礼继续说:“关在府里待上一年。”
循齐如今不求名声了,可她年岁还小,不如在府里多学些东西。
“右相,不如你休沐日去给她上课,如何?”颜执安淡淡一笑,深深凝着面前温婉得宜的女子,“她是你上官家的人养大的,我不过养她五月,而你的双生姐妹养她十三年。”
提及疯子,上官礼温和的面容浮现复杂的情绪,眼睫低垂,外人看来似乎受了什么委屈,周围的人不觉看过来。
“好,每逢休沐,让她来我府上。”上官礼答应了,抬眸间,神色悲天悯人,不失端庄。
颜执安揖首答谢,上官礼不愿受她的礼,侧身避开,“我是为了她。”
“不知她如何称呼?”颜执安询问,总不能当着人家姐妹的面喊她疯子。
上官礼阖眸,神色痛苦,“循齐不知她叫什么吗?”
“她说,她唤疯子。”
“疯子?”上官礼大惊失色,一口气憋在心口,身形晃了晃,口中喃喃其词:“疯子、疯子,她竟叫自己疯子。其实,她才是上官礼。”
一瞬间,她似被夺了魂魄一般。颜执安看在眼中,像是明白了什么,无情猜得很对,眼前的人就是妹妹。而那个疯子就是上官老太爷带在身边教导的上官礼。
说完,上官礼转身走了,身形轻晃,迈出两步后,很快稳定身形,步伐如旧。
“究竟是什么把那人逼疯的呢?”颜执安轻叹一句,她想不出,上官礼人前温润端庄,待人处事十分温和,素来不在意小错,这样的人,竟然无名无姓。
这世道,当真要将人逼死。
上官家只有上官礼,若疯子是上官礼,眼前的右相便没有名字了。
上官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但右相答应休沐日给循齐上课,她便要告知陛下。
待禀了陛下后,她没有急着走,而是随口问一句:“陛下,三十年前的上官家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
上官家与司马家都是京城世家,祖籍就在京城,颜家则是祖籍在金陵。三十年前,颜执安未曾出生,又远在金陵,因此,她不知当年的旧事。
“上官家?”女帝疑惑,“你怎么问此事?”
颜执安立于殿内,“好奇,陛下可一说?”
“上官家祖先并非是汉人。”女帝想起一事,“当年先祖打下江山,上官家一路跟随,后封国公,数年下来,世人也忘了她家祖先并非汉人。上官家有一不成文的规矩,双生不详。若双生是一男一女,乃是大喜,若双生为男若为女,皆是不祥。”
颜执安呼吸微顿,难怪姐妹二人共用一个名字,原来上官家只认一人。所以在疯子在京城里的时候,右相在哪里?
她疑惑,女帝面色凝重,“先问世者,可活,后问世者,就地掩埋。”
“这等规矩还有吗?”颜执安好奇,“臣至今未曾听闻。”
“听闻还是有的,这是上官家的家事,你怎地问起此事了?”女帝纳闷。
颜执安心中悲悯,不得不说:“那个疯子就是上官礼。”
女帝思绪飞速,下意识就问:“疯子是上官家的人?她若是上官礼,那右相呢?”
“您方才说了,就地掩埋,自然无名无姓。”颜执安嗤笑一声,“堂堂大族,竟信这些无妄之言,着实可笑。”
女帝沉默,深深呼吸,“朕有些糊涂。你的意思是养大循齐的疯子是姐姐,而如今活下来的人是妹妹?”
“对,陛下敏锐。”颜执言面无表情的恭维女帝。
女帝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追问:“确实奇怪,可应该在上官家长大的是上官礼,是疯子才是,那右相是怎么回来的?”
“陛下,疯子为何称自己是疯子,必然有不为人知的事情。循齐曾提及,她们并不是常年住在一处,而是常常搬家,只怕附近的山头都住过的。臣猜测,疯子在躲什么人。如今看来,就是躲上官家的人,亦或是躲右相。”
“上官家!”女帝轻叹一声,不知该如何评价,但上官家在京城根深蒂固,她也无奈为之,总不好下旨废除这样的规矩,只怕会引来上官家人的不满。
颜执安道:“只怕谁嫁去上官家谁倒霉!可至今京城里没有传说,只怕上官家都是悄悄行事。连孩子母亲都不知此事,臣听闻右相的母亲至今在世呢。”
“你掺和上官家的事做什么?”女帝不理解,纪王在前,太子在后,循齐的处境尴尬,她不管循齐,竟然管上官家的事情了。
颜执安揖首:“臣闻此规矩,丧尽天良,有违天道,请陛下废除此规矩。”
“不成!那是人家的家规。”女帝生硬地拒绝,“颜执安,莫要掺和人家的家事。”
颜执安不为所动:“臣想掺和。”
女帝头疼,道:“你愿意掺和就掺和,退下!”
颜执安慢条斯理地行礼,懒洋洋地退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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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休沐日,颜执安前往京城最灵验的灵安寺,后面跟了个小尾巴,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颜执安靠着软枕,听循齐叽叽喳喳地说这几日学的东西。
她学了射箭、骑马、古文。她刚学会骑马,跃跃欲试,总想着去试试,缠了一路,都没得到颜执安开口。
她正生闷气,眼前一亮,瞧见一张温柔的面孔,她立即招呼,“右相、右相。”
颜执安挑眉,小色胚,遇见好看的就笑靥如花,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走过去,将循齐的脑袋按了回来,“矜持些。”
“为何要矜持?”循齐不懂,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是说遇长者要行礼吗?”
“那你去吧。”颜执安懂得她的意思了。循齐亲情缘薄,对长辈,想要贴近些。
马车停了下来,循齐下车,走到上官家的马车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循齐见过右相!”
少女一袭素衫,淡淡的青色与天地一色,雪白的肤色衬得她的眼眸乌黑,少年人意气风发,眉眼如画。
上官礼神色不展,待见到长姐养大的孩子后,浑身发颤,轻轻一笑:“颜少主。”
“右相唤我循齐即可。”循齐盈盈一笑。
上官礼颔首:“上车。”
“右相去哪里?”循齐疑惑,怎么就喊她上车了呢?是同路?
她疑惑,转身看向母亲。
颜执安接收到她的求助,轻轻点头,“右相与我们同路!”
“好。”循齐听话地爬上上官家的马车,进车后,上官礼细细打量她的容貌,心中动容,循齐的五官不像明帝,眉眼处像女帝,但她洒脱的性子又像长姐。
上官礼伸手,轻抚少女的眉眼,随之一笑,道:“我在庙里给家人点长明灯,与你们同行,你们去哪里?”
“我去给我养母点长明灯。”循齐坦诚。
“你的养母是谁?”上官礼故意询问,想知晓些长姐的秘密,可她不敢贸然去问,只能装作随意的模样。
循齐面上的笑容淡了淡,“我也不知她的名字,她从来不说,如今想来,肯定是福书村的女儿家。”
“福书村?”上官礼咀嚼四个字,她的长姐岂会是福书村的女儿家,她的长姐博古通今,满腹诗词,可这样的人活生生被这个世道逼疯了。
马车在山脚下停下来,循齐先下马车,随后扶着上官礼下车,而后走到母亲跟前,同她笑了笑。
颜执安抬手,抚摸她的脸颊,“上山吧。”
三人一道走上山,上官礼大病初愈,脚程极慢。
走走停停后,颜执安询问道:“不如抬一顶软轿来?”
“不必了。你们先走。”上官礼拒绝了颜执安的好意。
闻言,颜执安不勉强,放慢了脚步,反是循齐,凑到上官礼的跟前,“您是想自己走上山,显得自己心诚吗?”
“嗯。你想说什么?”上官礼好奇,脚步停了下来,轻轻喘气。
“我养母说这些都是假的,不过是形式主义罢了。”循齐认真地看着上官礼,“您知道形式主义吗?”
“知道,听闻家中长姐说过。但你下回切记不可与旁人言。”上官礼警告眼前的孩子,她不想循齐走上长姐的老路。说完,她看向颜执安,“左相。”
山间清幽,草木青翠,放眼去看,远处云雾缭绕。
颜执安下意识拉回循齐,扫了一眼上官礼,“让她自己走,让她自己去走形式主义。”
循齐被拉走了,不忘回头看了一眼上官礼,颜执安提醒她:“注意脚下。”
两人脚步快,走了半个时辰就上山了,由僧人引路,去点长明灯。
僧人询问道:“逝者的名姓与生辰八字呢?”
“我、我不知道。”循齐被问得目瞪口呆,转身看向母亲:“点灯还要这些吗?”
僧人笑道:“逝者那么多,若是不知生辰八字与名姓,如何知晓是为她点的呢?”
循齐懊恼,颜执安却说:“拿笔来,我写名字。”
“写什么名字?”循齐好奇。
颜执安:“疯子。她既愿称呼自己为疯子,我们便尊重她。”循齐不知身世,但右相知晓,她们今日就是陪客,真正要点长明灯的人是右相,她们不知,右相却是知晓的。
点过敷衍的长明灯,又在门口坐了半晌,上官礼才在婢女的搀扶下走来。
她走过去,僧人照旧询问名字,生辰。右相皆回答了,僧人提笔写下,很快,长明灯点燃了。
烟雾缭绕中,上官礼挺直脊背,望着长姐的长明灯,神色凄楚。
“该走了。”颜执安低声唤循齐,“准备斋饭,去吃一些。”
不想循齐拒绝,“我不想吃斋饭,以前日日吃素,我想吃肉。”
“那是不成,你今日来为疯子点灯,也该为她吃素才是。”颜执安头疼,“晚上回家吃荷叶鸡,听闻荷叶都大了。”
循齐不情不愿地跟着母亲走了,唠叨的声音传到上官礼的耳中,“心诚就好了,何必委屈自己的嘴自己的胃呢。”
闻言,上官礼笑了,这些话听起来像是长姐说的。那些年,她困于规矩中,活得不如猪狗,是长姐救济她,口中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
她总说:“管那些规矩作甚,自己活着便好,吃喝不愁,愁什么呢,难不成非要朝九晚五累死累活,挣了三文钱才高兴吗?”
“小妹啊,你这个人呢,太信世,何必信这世道。”
“你别想那么多人,自己活着,不碍社稷不碍世道,自己自在,何必想那么多呢。”
上官礼阖眸,泪水而下,心中骤然大痛,这么自在的人是怎么说得出她是疯子的话。
她怎么会是疯子呢?
上官礼隐忍,可泪水不受自己的控住,她忍不住回首去看长明灯,泪水肆意而下,过不去了、过不去了,长姐死了,被这世道逼死了。
****
又逢休沐日,循齐被推上马车,不知去哪里。
再下车,是一小门,不知是哪里?好在是无霜跟着她,一时间,也不害怕。一路进府,进一书房,书案后坐着一人,正是我朝右相上官礼。
她咦了一声,恭谨地上前行礼,对方说:“每逢休沐日,你可过来,你想学什么,我教你什么。我想,你缺不是诗词文学,我教你些其他的东西。”我如何教太子,便如何教你。
循齐闻言,不假思索道:“为何要偷偷摸摸过来?”
上官礼回答:“我与你娘不睦,若是旁人知晓,会徒生是非。”
“好。”循齐乖巧的点头,这些人奇奇怪怪的,分明是手握权柄的大人物,可做事十分谨慎,教她也是偷偷摸摸。
怪哉!怪哉!
循齐落座,桌上竟然没有放书本,她歪头去看,再看右相,桌上依旧空空。右相询问她:“你以前学了些什么?”
“学得杂也多。”循齐回应。
上官礼颔首,道:“我与你说说故事,说明帝与惠帝的事情。”
咦,竟然说故事。循齐立即兴奋,“好,我听。”她最好奇的就是明帝、惠帝还有陛下之间的故事。
上官礼淡淡开口:“明帝为长,惠帝为兄,明帝出生后被立为太子,定下司马府的亲事。”
上官礼的声音温温柔柔,吐词清晰,循齐听得很兴奋。
一日过去后,无霜又领着循齐回左相府。
如此反复,一直到了八月中秋节。这时,颜府来信,十七娘婚前出逃,不见踪影。
信送到了颜执安的手中,她已然震怒,“怎么地还逃婚了?”
循齐在旁剥橘子吃,闻言,心里为十七姨娘捏了把汗,悄悄地给母亲喂了瓣橘子,主动替十七姨娘说情:“或许是有原因的,家里人那些模样,您也是知道的。”
“亲事是我安排的。”颜执安横眉冷对,循齐立即缩了缩脖子,又怂又没骨气,可身子里有反骨,忍不住开口:“您选的未必就是最好的。”
颜执安扶额,循齐说:“母亲,我回金陵给您处理,可好?”
“你是怕我处理直接伤了十七,对吗?”颜执安哪里不懂她的小心思,她与十七年岁相仿,两人相处十分融洽,自然偏向十七。
循齐讷讷不敢言,她狗腿似地上前给母亲揉揉肩膀,十分殷勤,“我也是少主,我觉得我可以处理这件事情。”
“是吗?”颜执安冷笑一句,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我看你是想去救人。”
“哎呀,我想救人,您给我做好人的机会。”循齐撒娇,双手攀着母亲的脖颈,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她的侧脸,未曾开言,惊得颜执安脸皮发烫,忙推开了不知分寸的小东西,“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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