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仅没有过去,反而让人去召右相应殊亭。
此刻最慌的便是应殊亭。
小皇帝疑有与左相不和之兆,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突然召见,她心中惶恐不安。
皇帝如往常般坐在案后,笑吟吟地看着她,应殊亭见她笑,跟着讪笑一句:“陛下是有喜事吗?”
“是有喜事,卿坐。”循齐颔首,眉眼弯弯,应殊亭这才放心坐下,皇帝一句话吓得她又站了起来。
皇帝说:“朕想立后。”
应殊亭不敢坐了,吞了吞口水,“立、立后?”不是立皇夫。
皇帝摇首,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不怒自威,“卿是想反对吗?”
反对吗?应殊亭陡然觉得自己不够格来反对,但是,老师肯定是会反对的。念此,她心虚道:“此乃国家大事,臣一人无法定夺,不如召百官来商议。”
她险些咬了牙齿,老师若闻此言,只怕要气得晕过去,小皇帝怎么就突然好女色了。
她又说:“老师关心陛下,殚精竭虑,不如问问老师的意思?”
“卿想反对,却又不敢反对,对吗?”皇帝盈盈一笑,眼神阴鸷,看得应殊亭忙跪下请罪,“臣不敢、陛下恕罪。”
皇帝倾身,幽幽看着她:“卿觉得朕可以立皇后吗?”
能吗?
自然是不能。应殊亭匍匐在地,小皇帝的声音就在上空,压得她不敢抬首,她咬咬牙,道:“不能。”
“好一句不能。”皇帝笑了起来,站起身,轻轻踱步,并没有震怒,而是耐心询问应殊亭:“为何不能?”
“您是天子,当绵延子嗣才是,岂可沉迷美色。”应殊亭再是惶恐,也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女帝当立皇夫,如何能立皇后。
她跪在地上,不敢抬首,不知小皇帝的神色,已吓得浑身冷汗
“可朕是天子。”皇帝语气淡淡,“朕是天子,富有四方,连心爱之人都不能拥有?”
应殊亭吓得浑身颤抖,欲再劝,皇帝低眸看她:“好好回答。”
“陛下是天子不假,奉行天道,当为百姓着想,为祖宗基业着想。陛下,此事不妥,老师也会觉得不妥。”应殊亭抬首,拼死劝说。
皇帝看着她,神色痴惘,不知在想什么,须臾后,她摆摆手,道:“朕听闻你的师妹,朕的鸿胪寺卿好女色,府上情人无数。”
应殊亭痛苦,未曾想到皇帝将季秦拉出来做例子,她只能说道:“陛下,季秦所为,违背天道,当不可取。”
“既然如此,你去宣旨,令季秦遣散府内情人,另外,朕给她赐一门好亲事。”
“陛下……”应殊亭疾呼。
皇帝凝着她:“卿觉得不妥?你自己说她此举违背天道,不可取。告诉她,若不办,朕砍了她的脑袋,卿退下吧。”
“臣领旨。”应殊亭心凉了半截,皇帝心中不爽,拿季秦开刀了。
她浑浑噩噩地走出大殿,一旁的内侍长见状走来,“右相,您这是怎么了?”
应殊亭脸色苍白不说,额头渗出汗水,打湿了鬓角碎发,显得狼狈。
她抬首,看向内侍长,忙说道:“陛下要立后,你可知陛下是为何人迷了去?”
“立后?”内侍长也露出迷茫,不得不为皇帝解释:“陛下自登基后,鲜少出宫,哪里就被人迷*了去。”
“没有?”应殊亭不信。
内侍长摇首。
应殊亭不得不去拟旨,提着圣旨去找季秦。
宣布旨意后,跪在地上的季秦半晌没明白过来,“我养媳妇儿和陛下有什么关系?她要干什么?”难不成开始动手剪除左相一党?
她疑惑,应殊亭心中明了,不知如何开口,一摆手,说道:“我去见老师。”
“我也去。”季秦忙从地上爬起来。
应殊亭拦住她:“你赶紧回家,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都散了。”
季秦不肯,道:“我不去。我要去找老师,老师肯定会帮我的。”
“你想错了,老师都已是自身难保。”应殊亭长叹一声,今时今日,老师的路,已然难走了。
季秦还想挣扎,应殊亭率先一步走了,又不敢从正门走,偷偷摸摸地从侧门进。
午后阳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颜执安执一卷手,坐在廊下。
婢女将应殊亭引过去,应殊亭未开口便先跪了下来,引得颜执安一笑:“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老师,陛下要立后!”
颜执安不笑了,收敛笑容,眉眼低沉,将手放了下来,“我还没收到消息,是只对你一人说了吗?”
“是。臣反对,陛下惩罚了季秦,令季秦遣散府里的女人。季秦不想奉诏,老师,您去劝劝陛下。”
应殊亭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颜执安不恼反笑,应殊亭若知晓皇帝立她为后,就不会巴巴地过来了。
她轻叹一声,无可奈何,语气也软了下来:“你起来,此事由我来办。”
“老师,陛下性子越发古怪了。”应殊亭不敢起来,唯恐老师得罪皇帝,惹了大怒,道:“老师,您若去劝,只怕也会连累您。”
颜执安自然是不怕的,举目望向虚空,不知该怎么说,告诉应殊亭真相吗?
不能。眼下只是立后,若是昭告天下,立她为后,朝廷大乱。
她笑了笑,与应殊亭说道:“你来我书房,我有些事情嘱咐你。”
“老师。”应殊亭心中隐隐有不好之感,便道:“老师,不如顺了陛下的意思。”她愿意立后就立后,毁的是她自己的名声,与臣下无关的,何必为劝说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颜执安不闻她的话,执意起身,往书房而去,应殊亭咬咬牙,起身跟上去。
进入书房后,婢女关上门。
颜执安徐徐开口:“我已拟了辞呈,既然你来,我便去劝劝陛下。”
“老师,何以至此?”应殊亭震惊。
颜执安解释:“从陛下选你放弃齐国公沈道明,我便知晓陛下有意罢黜我,左右二相岂可都是我。既然如此,我自己提出来,全了君臣的脸面。”
还有半句,她不好言明。皇帝今日言明立后,便是试探臣下,应殊亭如此抗拒,便证明此路行不通。
与其酿成大祸,不如就此罢手,长痛不如短痛。
“我有些事情嘱咐你。”颜执安语气平静,再看应殊亭,面色发白,泪水盈眶,“老师与陛下,本十分和睦,为何、为何会走到今日境地?”
颜执安也说不好,但错误已成,当及时醒悟。
“休论此事,我与陛下一事,与朝堂无关,日后你附辅佐陛下,当要尽心尽力。”
应殊亭浑浑噩噩,不知老师说了些什么,待离开时,日落黄昏,老师立于屋檐下,姿态如旧,衣袂翻飞,似与往日一般。
隔日,吏部呈上左相辞官的奏疏,满堂哗然。
循齐接过来,神色如旧,匆匆扫了一眼,随后搁置,道:“卿可有其他事?”
皇帝不提,其他人也不提,季秦冷笑,她的情人都散尽了,气得牙齿发痒。
散朝后,她在人群中瞪了皇帝一眼,随后被师姐拉走。
至无人处,她愤恨道:“皇帝就是忘恩负义之辈,老师哪里对不住她,我又没得罪她,你看看、我又没花她钱养媳妇儿,何苦来折腾我。”
皇帝今日朝堂上没有提立后一事,应殊亭缓缓舒了口气,老师一辞官,只怕无人能压得住皇帝了。
她心事重重,一旁的季秦盯着她:“师姐,你在想什么?”
“想老师,陛下会答应老师的辞呈吗?”
季秦嘲讽:“陛下呀,求之不得。老师如今有名无实,占着相位罢了。”
季秦对小皇帝很不满,打她骂她罚她都可以,她那些媳妇又没招惹皇帝,凭什么要无家可归。
“休要胡言。”应殊亭提醒一句,“陛下如今的心思,越发难猜了,她对前右相,关怀备至,不惜与朝臣作对,怎么就这么对老师了?厚此薄彼。”
“你提醒我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季秦终于不生气了,想起要事,“我瞧老师并无怨怼之意。”
两人琢磨一阵,皆想不透,季秦不甘心自己没有媳妇儿,晚上跑去左相府。
颜执安准备歇下了,她哭哭啼啼地跑来,见面就嚎啕大哭,无情等人习惯了,直接关上门,将哭声留在屋内。
颜执安刚卸下钗环,披着外衣,坐在坐榻上,身上盖着毯子,幽幽看着学生,“哭够了再说话。”
“老师,我媳妇没了。”
“老师,那么多媳妇,我一个都没留住,你替我做主。”
“老师,你去管管陛下,你若不管我就去前右相坟前去哭,哭得她投胎都不宁。”
“老师啊,我那么多媳妇,现在我就是孤家寡人。”
颜执安无奈至极,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一捂耳朵,季秦就不哭了,吸了吸鼻子,继续说:“老师,你也是她娘,你去管管她。”
最后一句话,让颜执安侧眸,道:“陛下母亲是先帝,休要胡言。”
季秦又哭,颜执安头疼,“季秦,她是要立后,应殊亭不答应,谁让你拥有那么多媳妇儿的。”
“立后?”季秦一怔,皇帝和她是同道中人?她擦擦泪水,立即爬起来,不想颜执安蹙眉,道:“跪着说。”
头疼。
季秦撑起来的一条腿,复又跪了下去,“她立后,应殊亭不答应,找应殊亭去呀,关学生什么事儿。老师,您养的女儿是不是……”
‘是非不分’四个字堵在喉咙里,老师一眼,十分不耐,她又低下头,嘀咕一句:“我怎么就成了倒霉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埋怨过后,她又问:“立谁为后?还是说,陛下单纯喜欢女子,想立贵女为后?”
颜执安以手撑着额头,无意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你既已知晓原委,赶紧家去。”
“我回家做什么?我都没有媳妇儿了,老师,我住你家。”季秦擦擦眼泪。
颜执安笑了,好整以暇道:“你住相府,只怕明日皇帝会打断你的腿。”
“怎么会,我是她师姐。”季秦不以为然,“她以前开玩笑说想做我师娘……”
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抬首看向老师。老师坐在灯火下,目光淡淡,如霜如雪,圣洁不可高攀,一时间,她浑身发麻。
“小师妹想立您为后,对吗?”她想通了所有的关卡,为何老师这么心平气和地辞官,为何甘愿被囚于府内。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道:“无妨无妨,老师若是皇后,我也算是天子门生了。老师不要有压力,外邦中父亲死了,儿子继承老子的后妃,也是常有的事情。”
“那是蛮夷之邦,我朝重孝重利。”颜执安淡淡地瞥她一眼,已然不悦,“休要胡说。”
季秦急了,说道:“所以,您拒绝了?”
颜执安默然。
季秦深吸一口气,也不跪了,直接坐在地上,“老师是躲避回金陵吗?”
“好了,你回去罢。”颜执安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此事只你知晓,若泄露出去,我唯你是问。”
“老师,您何不应下呢?”季秦很快又跪下来,仰首望着老师,“是她坚持,让她去背骂名,天下人去骂她,您何苦逃离。”
望着季秦激动的面容,颜执安无动于衷,甚至不明白她为何又兴奋。
她问:“为何要让陛下背名声,她才十七岁。”
“她坚持,不该自己承担罪过吗?”季秦激动,“您看看,她不是孩子了,您难道还给她收拾烂摊子,难道让您远走避祸?眼下,您是左相,她还有所忌惮。您一旦卸下相位,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老师,她是天子,不是三岁孩子,您毁了自己去成全她?您一生努力,才有今日的地位,您甘愿放弃吗?”
季秦从地上爬起来,“她忘恩负义,此等君主,您还要甘愿……”
“季秦。”颜执安提高声音,不得不安抚她,“我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自然盼着她圆满些。”
“你疯了。”季秦忍不住骂道,骂完又觉得对不住老师,复又跪下去,失声痛哭,道:“老师,她不仁,您不义,何苦让自己落入险境中。”
她再是激动,也掀不起颜执安心口半点涟漪,颜执安说:“陛下将她交给我时,我当时在想,教她知识便足够了,让她有能力继承储君之职,可后来,除夕夜宴,她为了我不要性命。纪秦,曾几何时,她确实将我母亲一般孝顺。”
“母慈子孝,如今她做什么,我都可以让她满足。但我不能毁了她。”
“年少无知,等再过两年,她就放下心思。”
季秦听了她的话,无法理解,“她不是你女儿,老师,您的退让只会让她越发猖狂。”
“你让我与她争吗?”颜执安道。
“我……”季秦哑口无言,旋即又说:“您就算辞官,她也未必罢手。”
颜执安颔首,“我知道她不会罢手,只有人死了,才会罢手。”
右相死后,皇帝大病一场,病愈后,重新振作起来,她还是勤勉的皇帝。
季秦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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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齐惦记着梅花酒,辗转难眠,思来想去,招呼来季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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