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之后,吴明微回复:不背锅哈。发烧了吗?得吃奥司他韦,别扛着。
烧了,在宿舍躺着呢。
吴明微说:没办法,最近就这样,各医院的发热门诊呼吸科都爆满,只要和人接触,就很难避免。
又问:多少度了?
早上快三十九,刚睡醒,没再量。
快量一下,还有,病毒自己测可能不准,你还是去趟医院吧。
不了,我起不来,也不想去医院。
你是小孩子嘛张羽?算了算了,我让我哥给你买点药吧,你等着,他给你送过去。
别了,哪儿能让领导给我送药……
没有领导昂,那是我哥。
张羽打了个呵欠,感觉还没有睡够,他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和吴明微聊天,有时候字都会敲错,就问吴明微能不能打电话。
吴明微说:不行呀我在忙呢。
噢噢,不用管我了,我吃片退烧药,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放下了手机,张羽继续以虾的姿势瑟缩在被子里,半个小时以后,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范小豪果然来了。
他一把扶住了来开门的张羽,说:“快点上床躺着,哎哟哎哟,有点严重呀,脸都烧红了。”
“范总,”张羽有气无力地打招呼,说,“打搅你了,其实我没事儿。”
“这还没事,怎么叫有事……我给你买了稀饭和包子,你吃一点,药也买了,特意找人开的处方。”
张羽坐在床沿上皱巴着脸,说:“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用讲这些,”范小豪在宿舍找了个烧水壶,然后打开了窗户通风,说,“先吃饭再吃药,明微打电话说你病了,我吓死了,不过甲流还好的,就是过程比较痛苦。”
也不知道范小豪被吴明微怎么强势敲打了一番,总之就是对张羽贴心得过分,给他把外带的稀饭打开,又帮他掰开一次性筷子,给他倒了一大杯热水,甚至连药片都要帮忙挤出来,在桌子上放好。
张羽打开微信,说:“范总,这些钱多少?我转你。”
“不用了,不用,”范小豪连忙摆手,说,“我是替人办事,不是花我的钱。”
“真的嘛?”
“千真万确,你快吃吧,明微说你一个人生病了在宿舍,质问我怎么做员工人文关怀的,我浑身是嘴都讲不清了。”
说完了,范小豪掏出个口罩戴上,说,“张羽,以后有什么事记得早点给我讲,不然明微又来骂我没照顾你。”
张羽吃了半口就想呕吐,他强压着那种感觉,说:“范总,你不要多想,我不是告状。”
“我晓得,我们明微拿你当亲弟弟的,他看不得你受委屈,”范小豪站起身挠了挠头,说,“快吃一些,把药吃了,我监督完再走。”
“不用吧……范总,你快去忙你的事,”张羽说道,“我一个人可以,又不是不能动了。”
范小豪无奈地撇了撇嘴,把手机打开,翻着聊天记录,说:“来来,给你看看吴明微是怎么‘问候’我的。”
手机被递过来了,停留在范小豪与吴明微几十分钟前的聊天记录上,吴明微说:哥,拜托你忙里偷个闲好吗?小张羽在宿舍发烧四十度了,你给他买点吃的,再找人开点药,他是甲流啊,测过了。
还说:一定记得要买奥司他韦。
又声讨: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啊?人都病成那样了,连一口热饭都吃不到。
再威胁:还不回我?再不回就拉黑你了。
“我在陪着客户看样品,就十分钟没看手机,然后他就一个电话拨过来了,一顿臭骂我,”范小豪开玩笑,说,“我这辈子的任务就是伺候他们全家,伺候老的伺候小的,现在还要伺候你。”
张羽尴尬地笑了笑,说:“范总,这话可不要乱说。”
“反正明微那么喜欢你,干脆让姑父认你当干儿子好了,”范小豪找了张床坐下,喝着自己带来的半瓶水,说,“明微现在三十多了还不结婚,家大业大的,总要有人传宗接代。”
张羽喝着稀饭,有点无语了,说:“人家家里的事,还是不要扯上我比较好。”
“那你说怎么办?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小孩,这些厂子以后交给谁?”范小豪玩着手里的水瓶,嘱咐张羽快吃,说,“我一到年龄就打算退休了,明微迟早要扛起担子的。”
“噢噢,我理解。”
“你年轻,等明微今后回来接手,肯定会提拔你的,”对于吴明微性向的传言,范小豪自然听说了一二,但他和很多亲戚一样,根本不相信他会一辈子找男人,他对张羽说,“明微拿你当作真的朋友,你以后多在他的身边帮帮他。”
张羽沉默了两秒,用嘶哑的声音说:“我肯定愿意帮,就是能力不够。”
“做生意嘛,不需要什么能力的,嘴皮子好,肯钻研,这就够了,”范小豪下意识地要点支烟,但想了想,又把烟盒塞回了外衣口袋里,他说,“你好好干,抱紧明微的大腿,他会对你好的。”
除去和吴明微尚未稳定的恋人关系,张羽其实只是个普通打工的,他很不解范小豪说的这些话。
范小豪想了想,又说:“明微过去的事你肯定也知道,他曾经找了个男人,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今后肯定是要娶妻生子的,你在他身边也多劝劝他回来。”
张羽更不解了,放下了勺,用筷子夹了一颗小包子,沉默,问:“你真的觉得我和他关系有这么好?”
“他可能……我是说可能啊,他可能有点喜欢你的,要是这样子,他肯定会听你的,”范小豪叹了一口气,把盛了包子的打包盒推到张羽手边,示意他快吃,说,“要是你愿意的话,就留在嘉兴,然后劝他回来,有你在他肯定愿意娶老婆了。”
范小豪说得非常委婉,能听得出来是各方考量之后的措辞,张羽诧异,问:“你的意思是……”
“你留下来,成家什么的,让姑姑姑父给你搞定,最重要的是只要你在,明微肯定是愿意回来的。”
张羽彻底吃不下了,他摸了摸仍旧滚烫的额头,问:“你的主意?”
范小豪开始挠脖子。
说:“也是姑姑姑父的意思,你愿不愿意?”
张羽冷笑,说:“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要问姑姑了,其实我都是听她讲的,本来打算过两天找你聊,”范小豪并不觉得那个离谱的主意有问题,他说道,“你考虑一下,不愿意就算了,也别跟明微讲,姑姑他们很有诚意,愿意给你买房子车子,再给你介绍个条件好的女朋友,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不愿意,”张羽没处泄愤,就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却味同嚼蜡,他说,“你们不要觉得我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再说了,这不是骗人吗?要是他真的回来结婚了,女方后半生怎么办?”
张羽有点激愤,范小豪却笑了,摇了摇头,说:“你还是没懂,正常夫妻怎么办,他们就怎么办呀,你生什么气呀?又不是要你嫁给他。”
张羽心想:真的能嫁才不会生气。
范小豪是看着张羽吃了药才走的,又说了很多有的没的,他替人办事倒是尽责,嘱咐张羽千万别把今天的谈话告诉吴明微。
“嗯,不说。”
张羽送他出门,然后独自坐在床边,心里凉了半截。车房和女朋友都没有诱惑力,而“吴明微一定会娶妻生子”的假设,令他从杭州那夜回到了现实。
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吴明微吗?如果说了,吴明微又能做什么呢?他会和家里吵架,然后公开他们的关系?还是告诉自己不要放在心上?
都有可能,也都没什么用,公开了关系等于自投罗网,因为吴明微的父母本就允许一个没有名分的男人在他身边。
问题的症结在于——无论张羽是什么身份,吴明微都必须和女人结婚。
第48章
再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张羽测了一下体温,37.2℃,还行。
但身上照样酸痛,嗓子那里针扎一样地疼,他从床上坐起来,发了十几分钟的呆,端起半杯冷掉的水,一口气全都喝了。
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给吴明微发了消息,说:退烧了。
药继续吃哦,很可能反复。
好。
午后的阳光逐渐变得暗淡,东部小镇的冬季夜晚来得很早,张羽身体难受着,又因为范小豪那些话,心里也变得很难受很难受。
他不敢设想和吴明微分开,更接受不了他和别人结婚。
坐着生了半天的闷气,张羽这才又站起来,踩着拖鞋找烧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把下午要吃的药片分出来。
背对着门打开药盒的时候,他听见身后门锁“咔哒”地响着,没有在意,以为是小王他们回来拿东西了。
门开了又关了,不到五秒,来人已经走到了房间中央,他身上那股冷生生的香水气,被张羽失灵的嗅觉猛地捕捉到了。
张羽诧异地转过身,吴明微已经走到了他身后,说:“就让别人这么随便进来啊?”
“我以为……以为是我同事,”张羽手上拿着打开到一半的药盒,穿着睡裤和背心,问,“你怎么来了?”
“上海出差,开完会抽空过来,找门卫拿了钥匙,”吴明微穿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里面是衬衫领带,还有针织开衫,他指了指,说,“衣服都没换。”
“很远吧。”
“打车不到两小时,还可以。”
“辛苦了。”
“没事,回来看看你,上次说要回来,但一直没抽出时间,很抱歉,”吴明微的手发凉,他抓住了张羽的手,说,“怎么病成这样了?”
“没事儿,死不了。”
见面对话的前几轮,张羽连站姿都没有变,无论吴明微说什么,他都只盯着他的脸看。
吴明微温柔地笑笑,问:“难受了吧?”
张羽摇头,没有说话,下一秒,他就再也绷不住,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吴明微。
情绪其实很复杂,是想他,是触动,还有快溢出来的难过。
张羽哭了,眼泪流到了吴明微衣服上,鼻子堵堵的。
“哭了?”吴明微小声地问,有点被吓到了,抬起手摸了摸他脖子,说,“甲流很难受的,我知道。”
“不是。”
“那怎么了?想我想的?”
“嗯,”张羽回答,“还有,范总早上来给我送药了,他说你以后会结婚,是,我知道你以后会结婚,但想想还是接受不了,我们能晚点儿再分手吗?”
“他说我要结婚?”听了原因,吴明微都笑了,说,“我爸妈都管不了我结婚,他?你当他在狗叫好了。”
“不是,”张羽松开了吴明微,吸了吸哭红的鼻子,说,“是叔叔阿姨的意思。”
“行,那就让他们意思吧,反正也意思很多年了,”吴明微觉得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哭,但能理解生病脆弱的张羽为什么在乎,他说,“好了不哭了,我回来看看你,晚上就得走了。”
“上海吗?”张羽又抱上他。
“对,明天还有一整天的会,”吴明微说,“今晚要准备材料。”
想了想,又问张羽:“怎么不亲我?”
“别了,会传染的,很难受。”
“那你先告诉我想不想亲。”
“不想。”
张羽回答得果决,抱着吴明微不撒手,吴明微费了力气,才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拿了两张纸给他擦眼睛,说:“没关系,我是医生,不会传染的。”
张羽无语地看向他,眼神大概在问:我有那么傻?
吴明微看了一眼手机,笑,说:“我打疫苗了,真的打疫苗了,不骗你。”
张羽还是迟疑。
天色更暗了一些,斜阳飘进房间,窗口留下两个人的剪影,吴明微把手机放进了大衣口袋里,抬起手,抓住了张羽的背心,然后,慢慢凑近,主动地吻上了张羽的嘴。
张羽猛地伸胳膊,箍上了他的腰。
顿时,吻得难舍难分。
传染就传染吧,吴明微想,热恋期异地分离,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他在北京想他,像是一滩在炉子上快要蒸干的水。
温存了一会儿,吴明微让阿姨送来了家里煮的饭,好香,有清淡炖鸡和芥兰山药,还有一些肉丝虾仁粥,他陪着张羽在宿舍吃饭,帮忙收拾了公用的桌子。
看见了一本折起书角的《电工自学、考证、上岗一本通》,压在下面的是《驾驶员理论考试手册》。
吴明微翻着两本书,问:“你们这里有人要学电工?一边学还一边考驾照?”
“都是我的,”张羽有点不好意思,说,“本来打算证都拿到了再告诉你。”
“这么努力啊张羽同学,”吴明微把书放回了原位,说,“驾照我记得你说过,但为什么突然学电工啊?”
“想学个赚钱的手艺,”张羽捧着不锈钢饭盒喝汤,说,“水电工的工资还挺好的。”
吴明微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身边,说:“你不是有手艺嘛?油漆工啊。”
“你忘了?认识没多久的时候,你跟我说油漆对身体不好,我一直记着,”张羽抬起头看着吴明微,把他的手握住,说,“本来不在意,反正那么多人都在干,但现在和你在一块儿了,得好好保重身体。”
吴明微心底涌起暖流,问:“为我吗?”
31/53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