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爸爸在性向上看得很开,接着问,“你床头那幅,是她画的?画的你的手?你伤了?”
“嗯,我的手。哎不小心削的,早好了。”林洌甩了甩自己的手给林爸爸看。
林爸爸点点头,脑袋里迅速地一条条列出这素未谋面的女孩子的各种已知信息。研究生,画画天赋高,但不知为何转到哲学系了。单看那幅画,看来对林洌也上心。想到那幅画,林爸爸沉思,那女孩子是个心思挺重、挺细腻的人。
“她知道你吗?”林爸爸无头无尾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我还没说。”林洌说。
“洌洌,”林爸爸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你喜欢谁,爸爸都支持你。只要你记得,你是有责任的。明白吗?”
“我知道,”林洌看着她爸,说,“放心吧,都刻在骨髓里了。”
***
林洌父母本来是打算过了五一再走的,结果周四的时候,林妈妈接了一通电话,脸色阴沉地对林爸爸说了一句,“找到了。”夫妻二人当天就订了机票,林爸爸飞德国,林妈妈飞美国。
美国的班机先开出,林妈妈入闸前摸了摸林洌的脸,忽然有点哽咽,“洌洌,冰箱里冻着煮好的菜,都是能放的,你慢慢吃。”然后她眉一蹙,摇了摇头,愧疚的眼泪浸满了喉间,她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哎呀,妈。”林洌拉过她妈妈抱紧了,朝她爸眨了一下眼,低头对她妈妈说,“你怎么回事,每次都这样。我们的宇宙最强女超人呢?”她弯腰看她妈妈,伸手帮她擦眼泪,“行了行了,让别人看见丢不丢脸。”
“洌洌,生日快乐。”
“你们能回来,我够快乐的了。”
林妈妈含着泪笑了笑,一下转身就入了闸,再也没回头。
送走了妈妈,林洌和爸爸一起走到另外一个闸口。“爸,”她说,“别太累了。黑眼圈这么深,都快变糟老头子了。别到时候我妈嫌你丑,不要你了。”
林爸爸摸了摸林洌的头,淡淡一笑,“你妈妈比我更累。”
“洌洌,等你走到我们这里,你就会知道,能够累着,也是一种幸福。因为那就表示,还有事情是你可以去做的。”
林爸爸走进闸口,回头跟林洌挥挥手。
林洌走出机场的时候,一抬头,正好看到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第7章 黄昏
林洌五一假期的头两日,都沐浴在上帝爸爸圣光的照耀下,遨游在学术讨论的知识海洋里。还喝了无数杯跟白开水不知道有什么差别的“极好的”碧螺春。
还不如给她一罐冰可乐呢。
不过,就当交学费吧。毕竟她现在手持能帮萧雨淇KO研究生论文的通关攻略了,喝他一桶碧螺春都是值得的。
相比之下,萧雨淇的假期头两日就过得没出息得多了。她之前疯狂购入的二十几个血包终于寄到了,本来这天应该要成为她从此不再受恋之血控制的,非常重要的命运转折点的。但没想到的是,她心心念念盼着用来转移注意力的血包,喝起来,却极为普通。跟萧雨淇预设的完全不一样。不能说比林洌的血难喝,只能说完全没有可比性。
她试了不同血型的血包,只不过是味道不同的一样普通而已,说到底并不比仿血片味道好多少,不过是多了点真实的液体口感。她如果只是要液体口感,何不去喝杯奶茶呢。
她忽然想起林洌举着奶茶问她:雨淇,要不要再吸几口?
萧雨淇一手拍到自己脸上,捂住了眼睛。
***
萧雨淇家里没有电视。看电视是一种利用声线光色填满时间和空间的消遣。消遣是一种无目的的,放松的状态,而萧雨淇没有这种状态。萧雨淇的日子,由一个一个规划好的框框组成,框框与框框紧密相连,其间不需要任何的喘息和留白。
她的负空间都给了林洌了,自己的生活里只有密密麻麻,重复涂扫上去的暗淡笔痕。
周五傍晚,萧雨淇家里唯一的声音,是隔壁邻居家传来的电视声和炒菜声。乒乒乓乓,热闹而温馨,吵得她看不下书。于是她倒了一点血进小玻璃杯带回卧室,只穿着件单薄的T恤,棉布睡裤,靠在床头看一本悲剧心理学。从刺丛中摘取玫瑰,让忧郁本身成为快乐的源泉。
一个人的时候实在不该胡乱看这些,尤其是在手机沉寂了好几天以后。
萧雨淇以为林洌的父母是五一前回来,那么这几天应该走了。但林洌只在三天前找过她,还是为了问个很正经的,关于论文题目的问题。然后,萧雨淇如愿以偿,安安静静地自己到图书馆看了三天的书。
床头柜上安静地放着一台手机,以及一小杯冰凉的血。萧雨淇伸手去拿杯子,就会不小心碰到手机,手机屏幕亮起来,没有新的消息。她嘴唇碰了碰那杯血,把杯子放回去。过了几分钟,伸手去拿杯子,不小心碰到手机,屏幕上仍然没有新的消息。
萧雨淇一赌气,把杯子里的血一口喝光了。真难喝,还不如喝水呢,她想。然后她趿着拖鞋走到厨房,又倒了一小杯血。
忽然,卧室传来一下手机震动的声音,萧雨淇听见了。她把血包慢慢地重新绑好,放回冰箱,然后拿起小杯子站在厨房品了一小口,才拖着步子往卧室走去。
等她走到时,手机屏幕已经黑下去了。
也许不是呢。应该不是。我想不会是。她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然后拿起手机扫开了。
林洌:雨淇,你在家吗
萧雨淇愣了愣,马上放下手上的杯子,准备打字。
林洌的第二条信息来了:我在你家楼下
萧雨淇转身拉起椅背上的外套,握着手机就冲了出去,门“砰”的一声在她身后摔上的时候,萧雨淇都下了两层楼了。
***
林洌手上挂着一小袋点心外卖,还在低头打着字,就听见慢腾腾的脚步声,萧雨淇手上搭着一件薄外套,脚上趿着家里穿的拖鞋,慢慢从楼道里走出来。脸颊却微微有些红,胸口起伏着,像是有点喘。
林洌噗哧一下笑了出来。她走过去,萧雨淇就停了步,两个人站在昏暗的楼道口。头顶上的小灯泡刚亮起,黄昏里一团什么都照不清的光球。
萧雨淇的头发有些乱了,斜斜地晾下来,披得一肩一背都是,那身体看着越发娇小了。她额间的碎发纷纷扬扬地搭在头顶上,林洌伸手给她捋了捋,说,“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蛋挞。”她提了提手中的小点心袋子,“你们香港人不是都爱吃蛋挞吗?”
萧雨淇还微微喘着,抬头看林洌。林洌很高,贴近身来就显得更高了。两人站得这么近,让萧雨淇又想起楼上那杯没喝的血。她捏着手机,想问一句林洌这几天干嘛去了。但这么问,好像有点撒娇怪嗔的味道,她发誓,自己没有那个意思。于是改口淡淡地说,“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跟爸妈在附近饮茶,吃到好吃的就打包了一份给你。你不要我就带回家。”
“啊?你爸妈还在?”
“嗯,他们推迟一点回来。刚刚走了。”刚刚24小时之前走的。
原来如此。萧雨淇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些,甚至带上了一点释怀的笑容。她扫了林洌一眼,林洌只穿着薄薄的一件对扣长袖衫,领口还空了几颗纽扣,露出两片悬崖般陡峭的锁骨,往下是一抹黑色的边缘。萧雨淇把自己带下来的外套抖开,掂着脚给林洌披上了。
林洌垂眸看着她,任着她给自己披衣服,说,“你自己穿这么少,给我披衣服干什么?”
“我等一下就上楼了,你还要回家。”萧雨淇接过林洌手中的点心袋子,也不知是不是有那么重,接过以后得双手勾着,垂在身前,“谢谢你。快回去吧。”
萧雨淇双手都在身前专心致志地拿着点心袋子了,林洌要是这时伸手摸摸她的脸,甚至抱一抱什么的,萧雨淇绝对来不及推开她。
然而林洌是个正经的,还是个十分学术的。她忽然说,“诶,雨淇,跟你说个正事。我这两天翻资料做功课,想到一些跟审美有关的思路,我跟你说说?也许对你的论文选题有帮助?”
萧雨淇一愣,论文选题?站在楼道口说?
不过说起论文,萧雨淇确实没什么方向。于是两人就站在楼道口,林洌大致说了她跟她爸讨论出的结果。不过当然,林洌说是自己查资料的时候想到的。
上帝不需要知识版权。
萧雨淇凝神沉思林洌说的审美的实用性,确实这样论文的涵盖范围就窄了很多,而且选择内容时也有了很大的自由度,不像之前她想的那个方向那么死板。
“但是,”林洌又说,“论文需要一个立意,一个写作的动机。”
萧雨淇点点头,“审美即使实用,人又为什么需要它呢?”
林洌温柔一笑,说,“我就说你真的很聪明。”
萧雨淇侧过脸去笑了笑,说,“把答案都送到我楼下了,我接着了你的思路,就算聪明了。”
林洌笑了笑,没说话。
街道上的天光已经渐渐暗淡下来了,她们头上昏黄的小灯泡此时倒显得亮了些。偶尔一两个住户上下楼,林洌就伸手虚虚地帮萧雨淇挡一下,两个人侧着身让别人过去。
“在这里说不清,”林洌说,“你明天还赶论文吗?”
“嗯,我去图书馆。”
林洌没说话。萧雨淇拒绝过一次林洌的图书馆邀约,现在林洌手上有通关攻略,傲气一上来,不打算给萧雨淇搭台阶下了。
萧雨淇等了几秒,抬眼看了林洌一眼,扁了扁嘴,眼睛又垂下去了。她的睫毛厚厚的一把,在此时幽暗的灯光下,厚重的影子落在脸颊上,像两只小手捂住了半张脸,显得天真又委屈。
林洌顿时没脾气了。她跟萧雨淇博弈,不从来都是“正面萧雨淇赢,背面林洌输”的吗。林洌叹了口气,自己跟萧雨淇赌气,最后堵的还不是自己的后路。林洌在心里对着自己骂了句,傻x啊你。
然后林洌拉着萧雨淇的T恤衣角,可怜巴巴地说,“雨淇学姐,明天带我一起念念书呗。”
萧雨淇垂眸笑,两只手左手搭右手地,还忠实地勾着那小袋点心。
***
五月初,春寒还在,而阳光却开始变得毒辣了。晒到阳光的皮肤是热的,埋在阴处的地方是寒的。就像那两个人,近了是解渴的,磨人的;远了是安全的,却也是空落落的。
图书馆里,萧雨淇正窝在一个角落里翻一摞书。一本一本地翻目录,找到和论文有关的部分,就用贴纸标记起来,等一下借回家。手机忽然亮了亮,是林洌的微信,“雨淇,喝咖啡吗”
萧雨淇对着手机垂下眼帘,笑着打字,“不用了,我在五楼,古希腊那个书架,你来吧”
换做旁的人,应该会说“五楼哲学区”,断不至于还点明哪个书架的。萧雨淇是想着林洌不是学霸吗,听着对哲学也挺熟的,所以才这么给定位。
如果她还记得去年秋天那个问她美学史在哪一区的小学妹,估计也不会这么给定位。
不是旁的人、也不是单纯小学妹的林洌在图书馆里一步都没多绕,很快就赶到了,手上捧着两杯咖啡。她自己的是一杯奶绵绵的拿铁,萧雨淇的是泡沫轻散的卡布奇诺。林洌的脚步很轻,走近看见萧雨淇正窝在墙角看一本书,蜷成小小的一团,几乎要被几摞书掩埋了。
“雨淇,”林洌轻轻唤她,半是气,半是声。一呼吸就散了。
萧雨淇转头看见林洌,嘴角扯出一个慵懒的弧度,眼睛弯着,眉梢轻轻一挑,眸子水光映人,带笑带怨地瞥了一眼林洌。她伸手去接林洌手上的咖啡,手指掠过林洌的指尖,“说了不用带,你又浪费。”说完转身,又埋头挑起书来。
林洌不知道为什么萧雨淇今天这么慷慨,毫不吝啬自己的魅力。她不知道萧雨淇从上周末开始就一直被困在没有红点点的微信这个虚空之中,漂浮好几天了。现在难得放出来现实世界,见着一点实物了,怎么舍得不和实物互相感应一下,确认一下自己的存在呢。
林洌被萧雨淇一眼勾得定在原地,缓缓呼了口气,才轻手轻脚地坐在萧雨淇身边的地上。
她是习惯了在图书馆里就放轻声音,其实五一假期还没过,图书馆里除了她们两个,举目根本看不见别的学生。
林洌放下咖啡在身旁的地上,探头去看萧雨淇留下的书,小声问,“整理得怎么样了?”
萧雨淇双手捧着一本书,手指夹在几页之间,“昨天我想了一下你说的论文立意,人为什么需要审美呢?我想这么底层的概念问题,大概得从古希腊的哲学鼻祖那边找答案。”萧雨淇说这话的时候,把书脊立了起来,下巴顶在上面,眼珠子转来转去思考着。
林洌还是第一次见萧雨淇这么学生气的一面,顿时觉得很新鲜,又有些自觉特殊的小得意。萧雨淇的研究生同学,不会看见她当助教的样子,而她们素描班的同学,也看不见萧雨淇此时认真追赶课业的样子。何止呢,林洌想,她还看见过萧雨淇被抢单后着急的样子,还看见过萧雨淇睡着了做噩梦喊“你别走”的样子,她还看见过萧雨淇害羞的样子呢。
萧雨淇见林洌没声了,单手夹着书在林洌面前挥了挥,“怎么了?我思路不对?”
林洌回神,看见萧雨淇手中的是柏拉图的《文艺对话集》,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噗哧一声笑出来。
萧雨淇愣了,林学霸这也太mean了吧。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若是萧雨淇真的干了什么蠢事,林洌应该会忍着笑循循诱导,等她自己领悟了然后再趁机大夸萧雨淇好聪明,那才像是林洌的标准套路。于是萧雨淇肆无忌惮地假装嗔道,“干嘛。嘲笑我。那你走吧,别跟笨蛋呆在一起。”
“不是不是!”林洌立刻拉着萧雨淇解释道,“我是想到了一件事。我问你,你看了这本书,它里面说的美是什么?”
“嗯,说是有一种理想状态,好像说,美是一种终极的最完美状态吧。叫……”萧雨淇低头翻书。
“叫理型。”林洌说。萧雨淇抬头看她,林洌笑着说,“大家都说你的画,就是理型。所以上次你画过我的手,他们就说我的手可以剁了。因为你把我的手的最终极完美状态带到这世间来了。”林洌说着,眼神里隐隐流露出一种自豪来。画又不是她画的,林洌这股莫名其妙的自豪就很值得深究了。于是身经百夸的萧雨淇居然被夸得有点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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