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潋一脸高兴地望着青玉,她们今天回去,正好跟长姐说,她也好放心了。
阿堇向青玉福了福身,笑道,“奴婢见过陈管家~”
青玉对沈嫣福身道谢,思索了一会儿,“谢夫人,但可能还是先别动的好。陪嫁丫鬟有陪嫁丫鬟的好,我借着夫人的名义,说话调人都有个依仗,他们也不敢当面驳我。等我立住了脚,夫人再正式把钥匙给我,我也有些底气。要是现在就说开了,府里知道我没身契,随时能走的,还不联手起来先把我弄走了?”
沈嫣道,“哦,那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我只是怕你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办起事来不趁手。曼霓不是说兵贵神速吗,我怕我慢了给你管家之权,碍了你的事。”
青玉摇头,“那倒不会。管账要抢先机,管人立规矩倒可以等一等。我们这样正好,先由他们无头放肆几日。等有了错处,夫人再出来,一条条给他们列明了,表明你看到,但肯开恩,一一给他们赦了。让人感激之余,之后规矩也能立得有根有据…”
林潋眨了眨眼,「先由他们放肆几日,等有了错处再出来,之后规矩也能立得有根有据」,这不就是青玉对林潋那房的管法吗?
青玉继续说道,“而那些勤恳没错处的呢,夫人立刻赏了。让他们知道熬了这几日不是白熬的,你人虽温和,却是什么都看在眼里,也好叫他们在你眼错不见的时候勤勉些。”
沈嫣睁着眼,一脸空白。她连府里谁管着哪个院子都不知道,哪里知道谁好了、谁错了。青玉微微一笑,安抚道,“夫人放心,我都一笔笔记着呢。”
阿堇一拍腰侧,“我说呢!这两日你兴致也太好了,得空就四处去逛,都逛成个王府活地图了。原来微服视察去了。”
青玉笑了笑。沈嫣说,“那好吧,这事你来把握,你觉得什么时候接钥匙好,我什么时候给你。我全盘交给你了,你需要人出来给你说话撑腰的时候,只管来找我就是。”
青玉道了谢,沈嫣笑着扭身回去,掀起梳妆台从里面拿出一排水粉香膏来。回头见林潋定定地坐着,眼神似有些落寞。“潋潋,怎么呆呆的?”
林潋心里一阵无以名状的堵,说不清是羞愧、嫉妒还是自怜自艾,也许全都兼而有之。她忽然想起长姐来,第一次这样地想念她,也第一次真心地…嫉妒她。原来林潋真的比不上长姐,并不只是因为长姐比她命好。长姐要护阿嫣,她也要护阿嫣,但长姐即便人不在,她派了能为阿嫣扫平前路的青玉来。而挖空心思,拼了半条命都硬要跟进来的林潋,她又做了什么?
她进来两天,满心以为她们的王府人生还没正式开始,阿嫣房里的几个人就已经把一切地基都给打好了。
沈嫣拿着眉笔在林潋面前挥了挥,“怎么了,画眉吗?要不要用我的?”
林潋接过眉笔,握在手心里沉默地望了一会儿,“阿嫣,我给你画好不好?”
沈嫣伸手去抢眉笔,“那可不行,你平常自己都不画的,我可信不过你。”
林潋眼睛低垂着,阿嫣说得对,她是该信不过林潋的。林潋也不想信她自己。可是!毕竟现在是她在阿嫣身边,毕竟是她陪着阿嫣来了王府。
林潋一下捏紧了眉笔,连着沈嫣的手一并握在手心里,抬头勉强笑道,“就是不会才要练嘛,我学东西这么快。”
沈嫣笑着甩开她,“练也不能今天练。”
“那我以后天天来给你画眉。”
“怎么拿我的来练?你的眉呢?”
“你画呀,你在我眉上示范一遍,教教我嘛。”
沈嫣笑道,“那我不是太吃亏了?”
“嗯,我也觉得你很吃亏。”林潋拉着沈嫣双手,低头望着自己手里,阿嫣纤细微凉的手指。阿嫣的手原来比她大。但那是因为林潋才十五岁,而林潋就要十六了,离十七十八也不远。就算远,那她长快点。林潋摩挲着沈嫣的指尖,“但你不会亏太久的,阿嫣,我学东西很快的。”
沈嫣一时沉默,抬手摸摸林潋的脸,“怎么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怎么忽然认真了。”
林潋轻轻按着沈嫣在自己脸上的手,闭了闭眼睛。她是忽然认真了,她竟现在才知道要认真。但她不怕,她笃信任何东西,都禁不住一个人往死里学。她从前跟得上皇宫的北书房,以后也一定跟得上王府的冬苑。
阿嫣,我学东西很快的。
至少这个,你可以信我。
第三十章
卯初三刻,天光未亮,庭院的油灯将尽,正是日夜交替,最为晦暗之时。然而王府已开始忙碌起来,丫鬟们双眼惺忪,腰带头环还打着结,便已手捧牙粉茶盅、竹盘纱帕、温水铜盆,鱼贯进入冬苑的两大主人房里。
厨房更不清闲,除了赶着备早点,还要另辟出两个小煤炉专门备主人们的洗脸水——王爷体燥,洗脸水煮的是沉香、胎菊、青木香、龙骨粉;王妃体寒,洗脸水浸的是丁香、桃花、玫瑰花、珍珠粉;小妾林氏体谅,洗脸水备的是冷水、热水、肥皂水、浣米水。
“这皂豆米汤好好哦,滑滑的~”小青擦着脸,暖暖的洗脸布捂着脸蛋儿,露出一双圆鼓鼓的漆黑眼睛瞧着海棠。海棠绑好腰带,顺手把一盒油膏放到她手边,“记得涂面脂啊。”
小青挖了一大坨面脂甩到脸上,“呜呜海棠还是你心疼我,潋潋人都见不着,根本没空理我~”
海棠心下无奈。每回小青嘴上脸上飞起一点皮屑,王爷总要皱眉扁嘴,像是他多么对不起了小青,看得一旁的海棠也跟着很抱歉,没把小青照顾好,自觉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海棠摇摇头,快步走到房门前,“我去叫醒王爷了啊,你快来。”
“诶,你刚守完夜,回来睡觉吧。”
“先送了王爷出去再睡,你不是闹不懂那些领子袖子的吗?”
小青扁扁嘴,她平常螃蟹都能剥得飞快,唯独小贾那身衣服,实在是太蘑菇了。每天穿上脱下都是个大活,有次小青说自己恨不得直接给他蛮力扒了,小贾格格笑着带头扒起来。明明是小贾自己扯坏了衮龙袍,后来却是小青差点被青玉瞪掉一层皮,罚她三天不准进厨房。海棠从此也不敢再让小青一个人伺候王爷穿衣了。
海棠拉开门,一股黎明前的冷风卷了进来。小青筛子似地抖起来,“海棠海棠!冷死了。”
海棠扭头笑道,“你快点吧,王妃那屋亮灯了,潋小姐马上来了。”
所谓的“马上”,放在林潋起床这事上,是一套繁琐的流程,包含了诸如“呜阿嫣~”、“起不来~”、“那你拉我”、“唔再拉一遍~”,以及抱抱、卷卷、蹭蹭、再抱抱等一系列可无限循环的步骤。直到一个名为“青玉”的终结步骤走到床边,轻声一句,“二夫人。”
林潋双眼一睁,瞬间长出一条笔直笔直腰杆子,长手长脚自动跨到洗脸架子前,捡她阿嫣的香花珍珠仙女水擦把脸,扯扯衣服扯扯裙子扯扯头发,挺胸大步往外走,边走边叹道,“小贾真是的,肯定还没起呢!懒人,我去踢踢他!”
平心而论,六王爷赖床不假,但二夫人骂其懒人,实在是莫大的冤屈。偌大的盛京皇宫里,除了皇帝陛下本人,谁还能比得上咱六王爷这般勤政,日日在辰时前赶到宫里早朝的?
早朝这件事,大概是皇宫大内无数未解之谜里,六王爷最搞不清的一个。据他皇帝爸爸所言,早朝是每天开的;据其他臣子所言,早朝是只在初五、十五、二十五开的。反正日历里有个五字,大家就要聚一聚,在皇帝上司面前刷个脸。严谨而聪明的小六王爷很怀疑其中一方作了伪证,于是求证于大盛贤臣何丞相。他何叔叔听了,戳戳下巴,转转眼睛,“陛下说是日日开的?呵呵,是啊~早朝嘛,当然逢早上就开咯!”
何丞相所言非虚,早朝确实是每天开的,但何丞相没说,早朝是对每个人都每天开的。反正他自己就只会偶尔出现在早朝里。而更多的时候,早朝里只有父皇、泽王兄,和小六王爷三个。父皇在上,两位王爷一人一个书案在下头。一个“品”字,形成一个有机的流水线。奏折从六王爷起,六王爷读了、写了,奏折传至皇帝,皇帝看了、骂了,奏折传至泽王爷,泽王爷笑了、改了。一卷奏折便做完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叫泽王兄写啊,潋姐你说说~
林潋一手捏着小刀片,一手捏着黄明宇下巴,专注地盯着他的嘴边,“闭嘴,绷紧点,不然割你呀。”
黄明宇含着两片唇在牙齿间,海棠在他身后披上一件薄衬里,绕到他身前来低着头绑肋下的细带子。额上碎发飘在黄明宇脸颊前,没碰到,但眼睛看着很痒。黄明宇笑着缩了缩,林潋立刻欸了一声,海棠吓得连忙细看了眼,还好没割到。黄明宇一下定住,含着嘴巴口齿不清地说,“对、对不起呀潋姐。”
“没事,割到了又不是我毁容。”林潋丢开刀片,给他拿面霜涂上,“知道你最近累,天都要黑了才回来,饭都不顾着吃就想睡。忙什么呀?”
黄明宇嘟着嘴,“我也不知道忙什么。不过四五皇兄准备成亲了,等他们都来早朝就好了。父皇就一张嘴,肯定骂不过来。”
林潋不置可否,这种亲子早朝,四五皇子还真未必需要参加。人家离了学牢,也许真可以清闲一辈子的。林潋帮黄明宇拉直了薄袄子,“四五皇子也要建府封王了?封号叫什么?”
“对哦,怎么还没听说。你想知道呀?我问问父皇。”
“别问,不想知道。”林潋四处抚平了袄子,退后一步。小青和海棠两人合力撑起一件夜蓝色衮龙袍子,套到黄明宇身上。林潋说,“所以最近忙就是忙四五皇子成亲搬家的事?”
“唔…”黄明宇撅着嘴想了想,“还有北月的边边有点不安定。本来北边那几个族就是爱打来打去的,也不太干我们事。但未来四皇嫂不是北月国的嘛,坐视不管也说不过去。”
衮龙袍套上了,林潋走过去帮他一个个扣起胸前的古玉纽扣,“边陲不稳,那确实是大事,难怪忙。”
黄明宇笑道,“有什么可忙的。父皇也就是循例问问,有你爹在嘛。”
林潋略僵了一下,手指提了提他下巴,去扣他颈上的纽子。黄明宇高高抬起脸,眼睛往下努力盯着林潋。怎么眉头蹙着,好像有点担心的样子?潋姐不是跟她爹不太亲的吗?“潋姐,别烦呀,不会真有危险的。林大人都不一定自己去。”
林潋却又似不大关心了,答非所问道,“今天早了些,去阿嫣那儿吃早点?”
“去那屋你就不能坐了。”
“那有什么,我天天坐着都坐烦了。”
“好吧。那小青,你们自己多吃点啊。”
府里的主人早点向来是备两份的,王爷一份,王妃一份,小妾是不同的例。王妃查账后主张节俭,不能俭王爷的,便尽量俭她自己的。难得早起的日子,林潋更愿意拉着明宇去阿嫣房里,连带把他的早点也捎过去。
林潋淡淡一笑,低着头没有再说话,十指白皙,在他喉间轻轻地动着。她身后安静站着海棠和小青,两个看着都乏了,垂着头蔫蔫的。但这一屋的静谧,不知怎么让黄明宇觉得很窝心,书里提过的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好像就该是这样的一个场景。
黄明宇仍僵硬地高昂着头,眼睛温柔下撇,小声道,“潋姐,我忽然有一种感觉。”
林潋没抬眼,“忍一下,穿好衣服你再去上。”
“不是啦,”六王爷扯扯她衣袖,神秘兮兮道,“我是说,我终于有点感觉,我是你的爷了。”
林潋认真扣完最后一粒扣子,前后左右地拉拉他的领子、拂拂他的前襟,也压低声音,“那你有没有感觉,我是你的娘了。”
“嘿嘿,我们好配。”
林潋忍不住一笑,一掌拍到他臂上,“走吧,贾爷~”
“潋娘~”
笑容顿时收起,“啧,好难听。”
“哦…”
春分将至,王爷体热,冬苑的地龙便停了。王妃屋里随时罩着个雕花铜制炭炉,王妃走到哪跟到哪。此刻便跟到了正堂左侧的用餐室里,安置在王妃身后。
王爷人来了,本要捧去林潋房里的早点便全跟了来。一个青花竹石纹大碗,盛着鲜猪肉、咸猪肉、并时令嫩笋炖的腌笃鲜汤,怕王爷说清淡不填肚子,另加了糯米捏的小馎饦。一个永乐缠枝花纹的青瓷盘,盛着几个碧玉青团,芦叶剪成小兔子形状垫底。怕王爷嫌单调,每一个都包着不同馅料,奶酥、芋泥、绿豆、花生、芝麻…不一而足。另有两个红豆的,一大一小,依王妃所言减了糖,分放在一旁。还有一味西瓜鸡,盛在个长沙窑的婴戏图青瓷高足碗里。碗里伏着只小小的焖鸡,旁边缀些干贝冬菇。
沈嫣好奇地看了眼那碗焖鸡,“里面真放了西瓜的?”
阿堇在她身后冷声道,“真放了。”
沈嫣扭头看阿堇,讨好笑着,试探的语气,“真新奇,没听说过有西瓜入菜的。”
阿堇斜斜撇着她,“西瓜是夏日用得多,那时人人都体热,西瓜解暑好,因-为-它-最-寒!呵~谁有王妃这样好的天资,一年四季跟块冰似的。”
沈嫣讪笑一下,知道西瓜鸡无望了,“也是,这才春天,怎么就有西瓜了。”颇为无趣的语气,怨着西瓜生早了似的。
林潋在桌旁站着,把西瓜鸡往黄明宇那边挪了挪,“应该是宫里赏的早蔬。人家暖房里焖着火烤着地才种出来的西瓜,你多吃点吧。”
黄明宇说,“那我只吃两口,留点给你。你也别多吃呀,留点给小青。”说着抓起两个青团子,一边咬一口,一个花生,一个芝麻。他转身递给林潋看,“潋姐,你喜欢什么馅的?”
林潋笑笑,“你吃吧,我有我的。”
林潋弯腰托着个松针纹的小汤碗,给黄明宇盛了满满一碗面粉馎饦、压着两大块肉,没有多少汤,怕他在陛下那儿老是闹着要出恭,又被骂懒人多肥料。盛好王爷的,换了一只线描寒梅小青瓷碗,这次盛得汤多肉少,另外挑了最嫩的笋心放进去。阿堇姐说过,肉不消化,粗菜刮肠,早上尤其要扣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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