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我要这个人。”
“你问你六哥哥。”
“潋潋姐会做那么多东西玩,六哥哥肯定不给我呀!”
“那我没办法。”
“母妃就知道疼儿子,我要跟父皇说!”玉和一屁股趸在软垫上,愤愤地打了下垫子。
“那你问你沈姐姐,”瑜妃笑道。
“真的?沈姐姐给就行了吗?”
瑜妃转身坐好,抿嘴笑着,“你问问看。”看你沈姐姐怎么跟你拼命。
王爷妃皇子妃们拜完,轮到林渊、予熹这些特邀宾客谢恩。拜完谢完,丝竹都整整奏完六首了,这才撤了宴席换上清茶点心,御花园上空升起十二盏天灯,皇后领众人祈福。
散席的时候,月亮圆圆满满。予熹看不懂也听不懂很多仪式,困得在自己食案前舂米似的直点头。
小马车里摇摇曳曳,缓步通行在灯火夜色的盛京闹市区里。纱罗窗帘透进来大街两岸的灯红酒绿、商贩吆喝,“买支花吧公子…”“姑娘,看看我们的胭脂…”马儿悠然散着步,畅通无阻。卖货的都是拉着行人推销,谁敢拦太尉林府的马车卖东西。
车里昏暗,窗外的灯色时明时暗,晃晃荡荡,在车厢木壁上抹一片暗橘、抹一片淡粉。车里林渊坐主位,予熹坐窗旁,两人成个直角,膝盖时而磕一下、磕一下。林渊干脆翘起条腿,省点地。
予熹微睁开迷朦的眼睛,笑了笑,“你今天偏挑了架这样小的车,只好委屈跟我挤一下吧。”
今天进宫女儿宴,泽王府贾王府的车都不用担心,林渊只怕五皇子妃的车小,是以自己也特地找来这么架小车,低调些。不然臣子府车比皇子府的车还招摇,虽没人会说她林大小姐,平白惹五皇子妃难堪也无谓。
予熹说了这么一句,眼睛又闭起来了,歪着脑袋挨在车厢上,跟着车子慢悠悠地拿头磕木板。
林渊把她扳近些,“坐过来,靠着我睡。”
予熹听话挪了挪,头枕在她肩上。林渊抱着她,防她摇来晃去的,“今晚推你出去跳舞,怕不怕?”
“不怕呀。”
林渊点点头,予熹在她颈窝里抬头笑道,“你是想放南泰那舞姬走,是不是?”
“嗯。”
“是挺漂亮的,她留在大盛不好吗?你以后还能常看她跳舞呢。”
“没你漂亮。”
予熹抬着头眨了眨眼,林渊低头笑道,“实话,跳舞也没你好。”予熹抿着唇,眼睛又闭上了,舒服地靠着林渊,“她跳舞比我好。”等了一会,林渊安安静静,予熹皱着眉抬头,“喂~”
林渊噗哧一笑,“我说了你好,你自己说不是的。我难道还敢反驳你?”
“为什么不敢反驳我?”
“谁敢驳你呀。你看你堂姐,堂堂四皇子妃,她让你回北月你听吗?”
“我听呀,只是不是现在回嘛。”
车里一瞬安静。是了,林渊都快忘了,予熹始终是要回去的。
晃明晃暗间,予熹安静地问,“你为什么想帮南泰舞姬走啊?”
林渊迟疑了一下,“那舞姬和那琴师,她俩是一对。”
“你又知道?”予熹的声音悠悠闲,听着不觉惊讶。
“你知道我说的‘一对’是什么意思?”
“一对不就是一对吗?一辈子在一起呀,还能是什么意思。”
林渊淡淡一笑,“哦,我看你反应这么平淡,以为你没听懂。”
“那你是怎么懂的?”
林渊笑笑不语。予熹抽起她腰间的彩带结甩着玩,真难得见林渊穿这种女儿家的礼裙。予熹又问,“刚才问你呢,你怎么看出来的她们是一对?”
“感觉。”
“你对什么都感觉这么准?”予熹笑道,“还是单对这个特别准?”
林渊抬手掀起一点窗帘,探头望向外面,好像快到林府了。“没说我准,我也可能看错的。也许她俩就是姐妹情深。”
“我觉得挺准的,我也觉得她们是一对。”
林渊失笑,就知道马后炮。
予熹直起身来,笑嘻嘻看着林渊,“那不说她们,你感觉我呢?能感觉出来什么吗?”
林渊这才刚放下窗帘,不能又去看窗,车厢里又实在单调,怎么不挂个画幅字幅什么的,让她眼神有个地儿放也好啊。林渊闭目养神,又怕自己太冷漠了,于是笑了笑,“感觉出来人又漂亮,又会跳舞,我们曦曦最棒了。快到了,整整衣服吧。”
林渊闭着眼,没听见予熹整衣服的动静,没听见任何动静。漆黑里的绝对寂静让人心神不宁,但她不能睁开眼,放弃这漆黑。无明,所以混沌,什么都能混过去。她都混了这么多年了。
林渊慢慢、慢慢地,滚了一下喉咙,怕泄露一丝声音。车子里的空气猛然稀薄不少,又或许是她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的缘故。
予熹轻声道,“你感觉出来我又乖又听话,快要回北月了吗?”
林渊终于睁了眼,半晌无言,“怎么…北月那边催你堂姐?”
予熹耸耸肩,“不是,只是我也玩了这么久了,不能总打扰你。”
“不打扰,你是陪我的,不是打扰。”
“我要回去嫁人,”予熹盯着林渊,“我家给我找的,很富的一户人家呢。唔,比你差一点吧,但谁比得上你们林府富贵。”予熹笑着说,说到最后又笑了一笑。
林渊却没笑,“你想嫁?”
“不然能怎么样。”
“不想嫁就别嫁。你家催你,我帮你写信。”
予熹这下是真笑了,“写一辈子呀?”
林渊实事求是道,“写到你找到你真正想嫁的人为止。”
“去哪找呢?我现在眼里只有你啊。”
林渊一窒,予熹笑道,“我每天都对着你嘛。”林渊笑着摇摇头,原来是这样的“眼里只有你”,予熹汉语向来不好。
予熹歪歪头,撒娇道,“所以你要给我找夫家吗?”
“你还小。”说完林渊就心虚了,其实不小了,予熹都十七了。林渊只好道,“我都不急。你这样的,九十岁都有人要。”
“我什么样的?”
又想听夸了。林渊笑道,“这样美的、会写汉文的、善解人意的,还会跳舞,唱曲儿的时候那调跑得,比山鸡还自由活泼…”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唱曲了!”
“你早上起床不都爱哼两句嘛。”
“你都装睡呢?!那是我们北月的调,你没听懂。”
“了不起,咱们大盛的曲儿就五个调,你们北月的至少一百个,就是没一个撞在我们这五调上的。”
予熹扭过身去,笑着哼了声。
马车渐慢,车子的晃悠终于停了。
“到了,”林渊欲掀帘子先下车。予熹拉着她,“渊渊,说真的,你为什么放那南泰的舞姬走?”
“你怎么这么在意她?”林渊失笑,哄道,“她真没你漂亮,我觉得舞也没你好。”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帮她们?”
“为什么不帮?”
“她们留下来,不是平步青云吗?”
“有情人不能眷属,就算让你一生富贵,又如何?”
“你是不是在劝我不要回北月嫁个不喜欢的人?”
“所以你不喜欢他。”
予熹想了想,“我跟你说个秘密。”
“你的事,我绝不跟第三人言。”
予熹定定地望着她,“我有喜欢的人。”
狭窄车厢里投射的目光,林渊简直无处可躲。
喜欢的人…会是吗?不是的,不能是。首先这不对,其次行不通。这若不是林渊的误会,只能是予熹的幻觉。但若她没误会,予熹也没幻觉,那么就是她林渊害了人。
林渊试探道,“那个人…在北月?”
“不在。”
“他知道吗?你喜欢他。”
“我相信她知道的。”
“他能娶你吗?”
“能。”
林渊一怔,予熹说,“我娶她也行,有什么不能的。”
林渊失笑道,“又开玩笑,我怎么会信你的。哎,下车!”
林渊掀开门帘,跳下来。车板旁早放好了小踏凳,车夫下人垂首等在一旁。予熹跟着她出来,站在车板上,高了林渊半身,柔目下垂,仿佛观音劝善。“渊渊,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你会不顾一切跟她结成连理吗?就像那舞姬和琴师。”
“她们没有结成连理,她们也差点散了。”
“但你是林渊啊。”
“我很无能的,”林渊淡然一笑,“我做不到的事,太多了。”
予熹轻咬着唇,“那是你不够喜欢。”
林渊把手递给她,温柔道,“下来吧,小心点。”
***
中秋已过,皇帝的时疾时好时坏。六王爷的早朝上一日免三日,上的那一日也不过是跨过皇帝龙榻的门槛,做晨操似的弯腰拜一拜,问候他父皇。皇帝倚在床头一排矮檀木屉柜上,问六王爷时政,问完了骂一轮,就放他走了。
其实父皇身体挺好的啊,黄明宇心想,就是骂他的时候轻了些。那也未必跟中气足与不足有关,毕竟父皇从前骂他,看他的眼神凶巴巴的;现在骂他,看他的眼神温柔了很多,几乎接近母妃骂他时的眼神了。这跟身体可没什么关系。
总而言之,六王爷悠哉悠哉,终日在王府,但他的正妻沈氏却感觉他跟没了影似的。黄明宇吃饭在书房,睡觉在书房,偶尔沈嫣见他匆匆而过,他总是跟着林潋在来回工厂的路上。
是以这晚当阿堇熏好了床褥,帮着沈嫣解了发髻衣裳,乌发如瀑落在背上,身上只剩一套里衣的时候,黄明宇迟迟疑疑地踏进了王妃的屋子,沈嫣下意识差点惊叫出来。还以为进了贼。
“明宇?”沈嫣惊魂未定,连忙过去迎接他。
“我…我今晚睡这里。”黄明宇看向阿堇,“阿堇姐,烦你守夜。”守夜该是在床边守的,黄明宇的眼神却看向门口。
阿堇一怔回神,行了礼,慢腾腾拖着步子往外走,不断瞥着沈嫣。奈何沈嫣呆立着,一时没有反应。
她和明宇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但是进府半年了,现在想起“同睡”,想到的只有潋潋。沈嫣若有烦恼,烦的也只有该或不该和潋潋同睡,让或不让潋潋留下同睡。
她自己一个睡,或和潋潋睡。早已忘了第三种可能。
黄明宇拉拉她衣袖,仿佛在撒娇。沈嫣心下一松,对自己失笑,怎么没想到呢,肯定是书房睡不舒服了。“怎么了?书房怎么了?”
黄明宇拉她到床边坐下,又抬头看了阿堇一眼。阿堇走了半天,这才刚磨到门口。沈嫣叫住她,“阿堇,我们也没什么事,你先回去睡吧。明宇晚上要什么我给他拿。”
阿堇轻皱着眉看她,“夫人不用我在这?”
沈嫣笑着摆摆手,黄明宇连忙说,“不不,烦阿堇姐守一守。我,我跟阿嫣聊聊天。”
沈嫣抿嘴一笑,什么聊聊天,定是找她要什么天马行空的,看阿堇在,不好意思开口。可别是把书房屋盖掀了种棵花树,或在床边挖个鱼塘什么的。等一下沈嫣听听看,能办的,今晚就叫阿堇私办了,明天再跟青玉说。
沈嫣顺着黄明宇,向阿堇道,“那你披件衣服,拿我的披肩,别冷着了。”
阿堇安静出去了,拉上屋门,到底没拿王妃的披肩。黄明宇明显大松一口气,突地朝沈嫣伸出手去,在半空定了定,而后坚定不移地摸到她头发上。指尖蹭到沈嫣脖子,沈嫣笑着缩开了,“别,我怕痒。”
沈嫣笑叹着张臂去抱他,搓搓手臂摸摸背,“没事,你要换什么添什么,说一声,我给你添,好不好?现在王府不用省花费的,别多想,要什么就开口。你和潋潋筹备工厂,是辛苦了,回府想要处处就手、轻松些,也是该的。”沈嫣想了想,再道,“别怕潋潋骂你,她不过是节省惯了。你若真想要什么用的玩的,她亲手给你做还来不及,哪里真的怪过你。”
黄明宇抿着唇,低着声,听着仿佛有点委屈,“书房很好,我没想添什么。就是今晚想在你这屋睡。”
“那就在这睡吧,给你宽衣。”沈嫣摸摸黄明宇的头,动手去帮他解衣服。
黄明宇直直坐着,由着她帮自己宽衣。阿嫣只穿着里衣,薄薄的覆在身上,里衣是蚕丝做的,滑得很。她一弯腰,大片乌黑长发滑落下来,扬起淡淡的香气扑在黄明宇脸上。阿嫣抬头,眼神笑笑的,柔和得如月的光晕。她真的好像嫦娥仙女。
黄明宇的指尖握在掌心里,凉凉的,是广寒宫上的涼。
其实海棠也是凉凉的,头发凉,皮肤也凉,水一样。可是她也有热的沼泽地,那里湿气和热气聚集喷涌。那些时刻,黄明宇总感觉自己在地狱,一个无法超生的,浑浊迷乱之地。给他一种在温暖泥地里打滚的狂喜,类似小孩儿饿了抓到□□时的狂喜。
他记得海棠刚开始是抖的,她抖,其实他也抖。他跟海棠说着别怕别怕,自己也怕,怕且亢奋着。她的怕不知道是怕什么,但他的怕绝对更严重——他怕自己显得蠢。女孩子是不能知道这个的,海棠的“不知”是对的,她的“怕”也对;但男孩子的“不知”不但是笨蛋,且很伤尊严。
黄明宇对具体的尊严都不甚在意,不怕人说他德政不如泽王兄好、念书不如丞相公子好,切~论念书,他何止输小何,也输潋姐呀。那又如何。然而黄明宇对模糊的尊严还是很敬畏的,比如男孩子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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