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潋心里骤然一松,还好,还没有…但她还没缓过神来,阿嫣一脸惊恐地逃到她怀里,被林潋一手牢牢搂住了。林潋心有余悸地抱着怀里的阿嫣,仿佛她抱得不够紧,阿嫣随时能纷纷扬扬地碎开来,散落一地。林潋骤然一阵火起,你娘的死小贾跟着那些鬼图册乱学,看把阿嫣吓的!
那晚后来,阿嫣做了整晚噩梦。林潋知道那是噩梦,因为阿嫣在她怀里猛地一下僵直了,林潋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那僵硬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林潋无声地伸手去摸,阿嫣鬓角被泪打湿了,嚅嚅地说着“对不起”。
第二天起床,林潋问阿嫣晚上做什么噩梦了,阿嫣自在地笑笑,“没有啊,好端端的做什么噩梦。”
好端端,意思就是日子如常地过,所发生的事,合情合理。无论阿嫣愿意不愿意。
林潋咬着唇里一点肉,被子蒙头假装赖床,不愿阿嫣看见她此刻的表情。她恨得心里直发抖,却不知能恨谁。恨小贾,没道理。阿嫣都说了,夫妻间,就算小贾找她,也是应该的,如果阿嫣不愿意,错的是阿嫣。
为什么啊?
仿佛女子选了一个夫家,就是把自己装进了一个容器里。阿嫣选了六王府,那么六王府里所有对她做的事,都是合理的。因为她嫁的时候自己点头同意过的,连她母亲沈夫人都同意过的。
何况小贾只是在敦伦?敦,完成;伦,伦理。完成伦理,大善也。
小贾敦伦,阿嫣不过是一时吓着了,他们谁都没错。林潋想,错的是自己。
如果林潋足够坦白,扪心自问,那晚她推开房门前想的是什么。是阿嫣会不会不愿意吗?是小贾不懂,会不会伤害阿嫣吗?
其实她当时还没担心到这里,她只是有很大很大的直觉,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无论顺利与否,小贾不能和阿嫣一起。
如果林潋肯再坦白一点,也许她真正害怕的是,阿嫣跟任何人在一起。以那种无我的、同生死的、有一瞬把自己完全交给对方的方式,在一起。
所以林潋来不及想自己作为妾的身份,作为阿嫣的非亲人、非夫君的身份,所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身份,就冲进了人家夫妻的房间里。
但他们总是夫妻。迟早的。
林潋闭了闭眼。
“潋潋。”
林潋睁开眼,沈嫣和她并坐圆桌前,一手卷着书,一手在旁边宣纸上画着图,乌发旁围着一圈淡淡的窗外日光,眼睛担忧地盯着她,“怎么了,又走神。最近很累?去躺躺。”沈嫣头往自己的床撇了撇。
都不必想着赶林潋回房,最近林潋出门必拉着明宇,在府里必占着阿嫣不放。就算累了,看不住人,也要爬沈嫣床上去把床霸着。
但明宇那晚以后,倒是没再来。
林潋摇摇头,“不累,我是在想,工厂最近落成了,我们正在试做几个东西。但里面需要的技术繁复,如果全请有经验的师傅,人家早有章程,就用不着皇后娘娘的人去管了,那我们还用什么名头搞工厂。如果用毫无经验的人,他们又学来学去学不会。”
沈嫣笑道,“谁能像你一样,你十根手指,可值钱了。”
林潋也不知听成什么了,手指仿佛害羞了一般,一下全捏回掌心里,脸上却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样子,“上次小何找人来做袖里箭,做得挺好的。所以我找他…”沈嫣的表情一滞,潋潋出府,原来还会见到外人。能叫一声“小何”,怕是已经挺熟了。沈嫣心底飘飘忽忽地不定,如同一架没人的千秋,兀自空荡荡甩着。沈嫣想,她大概是怕潋潋惹流言,但潋潋都嫁了,明宇也肯定在场,不怕的。
不怕的。
沈嫣拉起个饶有兴致的笑,听林潋继续说,“…一问才知道,他是把我的图纸交给了一个老师傅,老师傅底下有几个小徒弟。老师傅自己看懂了我的图纸,把袖里箭拆成几个部分,一个徒弟负责一个部分,最后师傅自己组装起来。我觉得这方法很好啊,就照搬了。”林潋摇摇头,“谁知呢,原来人家能成为学徒,还是有些原因的。我们这些工人,就学装一个部分都学不会。”
沈嫣想了想,“你请的人,是木匠工匠、炼铜打铁的,还是什么人?”
“哦,这我倒没管,回去问问。”
沈嫣笑道,“这都不管,还嫌人笨。我还有个想法,只怕太繁琐了。”
“你说?”
“如果做一个部分对某些人来说太难了,那么再拆分呢?就拆成简简单单的一两步,还怕他们学不会吗?就只怕整个流程太长,需要的人手太多了。”
“嗯,如果这么做,确实在训练人方面不用担心。”林潋慢慢点着头,“这样好、这样好!这样一来,东西肯定要做很多才划算,不能只做百来个。不然他们学会一个步骤,做一百次,刚熟练就做完了,没什么意思。”
沈嫣惊道,“百来个都算少,你就肯定卖得出去?”
林潋耸耸肩,“这些东西又不是吃食,不怕放坏的,我们有钱有人有仓库,多做些放着呗。卖不出去就派两个皇后娘娘的人守仓库,瑜妃才高兴呢。”
沈嫣失笑,林潋小声道,“而且工厂这事,头一笔本金是宫里给的,但凡赚了钱,却是进的咱们口袋。”无本生利的事,不得多做些?拿着宫里的钱,做得堆山填海都不为过,做出来了慢慢卖呗。只要能卖出去,亏本都是赚。
沈嫣一皱眉,“赚了怎么是咱们的口袋,那是王府的钱,公家的。”
林潋不置可否,“瑜妃说了就是给小贾的,是他的私钱。”
“既是明宇的,就更不是咱们的。”
“小贾说东西都是我想出来的,他会给我分一部分,你负责画花样,你也有,媞娜皇子妃也出了不少力,她也有。”
沈嫣笑着摆摆手,“我就不用了。”
“怎么不用。”
“我要钱干嘛,又没地儿花。王府好我就好。”
林潋一瞬仿佛想说什么,却又把唇抿紧了,愤愤道,“你不要,我帮你攒起来,买庄子铺子收租。我记着账,以后你随时问我拿,好过白便宜他。”
沈嫣暗叹一口气,最近潋潋说起明宇,总是这样气冲冲的。有时沈嫣看他们一起出府,竟分两架车。潋潋在前快步流星地出了门,跨到车上,一句话不说,头也不回。明宇在后头慢腾腾跟着,缩到另一架车上,一副小媳妇模样。
沈嫣的指尖轻轻搭在林潋手臂上,“潋潋,别跟明宇吵架了。”
“谁跟他吵。”
“潋潋,你是不是知道那晚,明宇和我…”
林潋立刻打断她,“他就是粗手笨脚的,吓到你了。其他我懒得知道。”
那就是知道了。沈嫣想,这件事里她的错,不只是作为妻子没尽责任,且她让明宇以为他自己错了,她甚至让潋潋都觉得明宇错了。
沈嫣心里无奈,却又浮起一点点不该的暖意。潋潋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那么潋潋无论是作为明宇的妾的身份,还是作为沈嫣妹妹的身份,其实怎么都没道理冲进来。
然而潋潋那晚还是进来了,难道她竟知道沈嫣是不愿意的吗?她把自己抛出去当坏人,只为帮沈嫣逃避。可直到那晚为止,连沈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根本没准备好。在很多个后来的日夜,她才发现自己的不愿意。那么潋潋是怎么知道的?
潋潋比沈嫣,还了解她自己。
沈嫣放下手中的笔,捂着跳动的心,释然道,“潋潋,各人有各人的责任,在其位、谋其事。我推卸我的责任,是不对的。”
“你什么时候推卸责任了?”
“我当这个王妃,自有王妃的责任。”
林潋皱着眉,“你当王妃,是管王府的。日日听账听汇报,管事、管人、管家,照顾得小贾长这么高。”林潋一手按着桌子,“你勤恳办事,待下又好,府里宫里,谁不喜欢你。怎么推卸了!”
沈嫣把手叠在林潋手上,温柔握着她,“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也是我的责任。”
“是妻妾共同的责任。”林潋盯着她。
沈嫣一皱眉,不愿想象,撇开脸叹了口气,“那就全都推给你吗?”
林潋咬了咬唇,赌气道,“小贾还会再纳妾的啊!”
沈嫣倒没想到她这么说,忍不住笑道,“哪有自己盼着夫君纳妾的。”
“这才是贤妻!”
沈嫣纵容地笑着,不做声了。
林潋说完,觉得自己甚有道理,且是圣贤书的道理。但她又隐隐地,不是很安心。
阿嫣现在不愿意和小贾一起,是肯定的。但如果以后她某一日就愿意了呢?阿嫣年纪不小了,生孩子的事也该准备着…林潋紧皱着眉。她从前想过,如果阿嫣有孩子,那该多可爱啊!林潋一定把那孩子宠翻天。
可现在,此刻,想起阿嫣要有小贾的孩子。心里怎么那么堵呢?
林潋甩甩头,可能是她最近气着小贾,连想到小贾的孩子都觉得烦。不干阿嫣的事,阿嫣当然还是有孩子好,这样地位才稳,宫里也看得起她。但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阿嫣以后想要或不想要孩子,她总是正妻,纳个妾也不碍她什么吧。她又不是真喜欢小贾的……
不是,的吧?
林潋抬头,小心翼翼地望着沈嫣,“阿嫣,你觉得那个…男女之爱,会从本来没有,慢慢地,就莫名其妙有了吗?”
沈嫣笑道,“那是日久生情吧?会啊,我觉得熟悉了那个人后,再日久生情,可能才是真的喜欢。”
林潋急道,“那不叫喜欢!不过是一开始完全没可能的人,看顺眼了而已,那叫习惯!”
急什么?沈嫣笑笑,也不反对,“可能就是习惯吧。你说的对,我也觉得有些喜欢,可能是很莫名其妙的。”
林潋拧着眉,望着阿嫣的手还覆在她手上。阿嫣的手,怎么还是比她的大,明明她拼了命地长,都比阿嫣高那么多了。
林潋沉下脸,“反正我的意思是,习惯就是习惯,不喜欢就不要骗自己说喜欢。不用勉强自己。”
沈嫣望着林潋无故不高兴的脸,淡淡一笑,果然还是小朋友。
林潋是一个跟沈嫣太过不相似的人,不相似到沈嫣时而不懂她,时而不免生她的气;然而她们的心却又那样相通,相通到沈嫣无法不牵挂她,无法不心疼她,见不得她受一点伤害。
从前沈嫣只是想看见潋潋平安长大,想看见潋潋成人以后的样子。而现在沈嫣想,希望潋潋以后,身边还能一直有她,眼里还能一直有她;希望潋潋以后,笑里泪里,也还能有她的一席之地。
就算潋潋和明宇更好了,就算潋潋有了自己的孩子。潋潋仍愿意懂沈嫣,陪着沈嫣,依赖和支撑沈嫣,就像那晚,潋潋冲进来,不讲道理地护着她一样。
这算是太轻的喜欢吗,还是太重的习惯?
***
秋高气爽,当秋风吹得千林扫作一番黄的时候,泽王府的长女出世了。普天同庆,林府夫人尤其大喜,第一位小郡主啊,呵呵呵,生得那么水灵灵的,谁不喜欢。虽然林夫人,自是没亲眼见过那位“青楼的”生的孩子,省的污糟了眼睛。倒是林府大小姐,约上六王府和四皇子府,一同去看过小郡主。
乳母抱着襁褓里还没满月的小郡主,来林汐房里拜见各位贵人。乳母屈膝行礼,“郡主拜见母亲,拜见各位夫人。”林汐端坐主位,被身旁两个从林府跟来的妈妈一左一右盯着,下不来看孩子,只能挺着腰板,念书似的说,“我好欢喜,赏吧。”
妈妈随手抓了把金瓜子,下去递给乳母。那乳母双手抱着孩子,身后的丫鬟慌忙上前来接着。乳母行礼道,“郡主谢谢母亲。”
妈妈转身往回走,神色颇为不耐,一眼没看过孩子。
林渊笑着拍拍予熹,“不是想看孩子吗?小心点啊,别碰、别吵,看吓着人家。”
予熹蹬脚,“我又不是妖怪!”
小郡主在襁褓里呜呜哼了两声,予熹立刻双手捂着嘴,瞪大眼睛。林渊笑着拉她过去,“小孩儿敏感怕闹,你要闹回家闹我。”
媞娜轻笑着,林大小姐人真的大方,对予熹这么好,一开口就是“回家”。媞娜绕过她们,不先去看孩子,倒去主位找林汐。搭讪着拉了林汐下来,一起看孩子。既是四皇子妃拉的,旁边两位妈妈板着脸,却也不好说什么了。
予熹嘟着嘴,离得远远地探头望那小婴儿。看一眼小孩儿,抬头看一眼沈嫣,又看一眼小孩儿。
沈嫣今天带着林潋来,两人也凑过去看孩子。林潋盯着那包得僵直的襁褓,里面捆着个长得皱巴巴的小肉团,眼睛鼻子揉在一起,林潋差点没搞清哪儿折着的肉肉是脖子。都说那颜氏像阿嫣,林潋本来还很期待的。但孩子还这么小,说她像个人都有点勉强。唯一一点,大概是那个嘟嘟的小嘴巴,明明不耐烦地撅起来,还像在笑着。天生的一弯笑唇。
林潋对着小孩儿柔和一笑,哦,嘴巴有点像阿嫣。
“像泽王爷,”林渊道。孩子不是像娘就是像爹,那颜氏谁都没见过,说孩子像阿嫣,又徒惹尴尬,便只能像爹了。
予熹不解地看着她,小声道,“泽王长这样?”
林渊无奈,没说话。沈嫣含着笑,低头拿手帕子挡了挡嘴。林潋点点头,“嗯!是像。”
林渊噗哧一笑,潋潋什么时候见过泽王了。
媞娜拉着林汐,“这孩子真福相,泽王府以后也一定和和美美的。”
林汐柔声道,“嗯。”
沈嫣让阿堇把礼物递给跟着郡主来的小丫鬟,“带了点小玩意给郡主,是我们二夫人自己做着玩的。”
林潋笑了笑,“是给公主们做玩意,顺道多做一份,都不是名贵的东西,别见怪。”
乳母和丫鬟们齐声道谢。
林汐默默立在一旁。公主们之中,最小的玉和也八岁了,做什么玩意能做到小婴孩的玩物上?不过是她们六王府想送礼,又怕送高了扫了林汐的面子。
玩具想来确实做了一大批送到宫里去,一次林汐跟着皇后去拜太后,还碰见玉和在太后面前显摆新玩具。但这次带来给小郡主的,肯定是专门另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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