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点头,“就因为你是王爷!从没有爷亲自插手内宅之事的,若是寻常人家也罢了,但王爷不管朝政管枕边,可不叫人耻笑?府里妾室犯错,该由妾身来审来罚,要打要卖,妾身自会向王爷报告。王爷若觉不妥,妾身甘愿领教。但无论如何,即便妾身管理不力,王爷也绝不能一时兴起便将府里女眷随意当个物件转赠出去!王爷若要一意孤行,妾身宁愿以死谢罪,也绝不敢担这样一个轻辱朝廷臣女,失德无道的罪名。”
黄明宇一跺脚,“阿嫣!你到底懂不懂?我是在想办法补救!你们不能一直这样…不能的!你们分开一下,环境一变就好了,真的,你信我…后宫这种事多了,就是长日无聊了,找个人陪!阿嫣,我和你以后好好过,好不好?你不为自己,也为潋姐想想啊!”黄明宇抓住沈嫣一只手,“阿嫣,小何是真心对潋姐的!她能跟着小何,不好过在这里?在这里…她在这里,以后怎么办?你们不想要一个完整的人生吗?你不想给潋姐一个完整的人生吗?”
沈嫣默默无言,眼神仿佛略闪了一下。林潋立刻惊恐地扯着她,“沈嫣!”沈嫣一手被黄明宇拉着,一手被林潋扯着,头低下去望着林潋,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林潋恨道,“我做错了事,主母要罚,直接在王府里打死了,我一句怨言没有!但我哪都不去,你们谁都不能把我丢出去!”
何昱深一直听到现在,看着林潋把所有罪往自己身上揽,看着沈嫣难得硬起来,只为了把林潋留下,看着黄明宇三番五次地碍着他在场,欲言又止。他若是再听不出个端倪来,他也白活这么多年了。
可是林潋和沈嫣…何昱深一点一点往回想,她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们仿佛是很早以前就已经很恋着对方、护着对方…也许她们的感情从来没变过,只是在这封闭的王府里,被强烈化了。就像明宇说的,后宫里也有的,一世被困在一个地方,总要有点安慰。
早知道他早点跟林潋说就好了。他早点说,林潋早点有个盼头,事情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何昱深一咬牙,伸手去拉林潋,“林潋,先起来。”
林潋回头看一眼沈嫣,自己站了起来,垂头站在沈嫣身旁。沈嫣垂手往后,林潋立刻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攥住,胸口犹自起伏着,呼吸乱窜,但心里终究是安定一些了。
沈嫣在身后回握着林潋的手,闭了闭眼,重新抬起头来,脸上一层冰封的霜。
何昱深柔声问林潋,“我没猜错吗?你是,和渊姐一样吗?”
林潋咬着唇,抬眼望着他,“我是,但阿嫣不知道。我不知道王爷是不是乱说的,你是不是真的想纳我。但无论如何,我不能去你府上。”
“如果我不介意呢?”何昱深问。
林潋一怔,沈嫣一手扯开她,“何公子!林潋是六王府正式立了纳妾文书过门的妾室,何公子作为陛下亲封的探花,公主的先生,竟敢这样不顾伦常地觊觎朋友的内院女眷吗?”
何昱深平静道,“林潋不算明宇的女眷,他们定过合约,纳妾文书不过是帮林潋留在京城的手段。这是一纸假婚书。”
林潋和沈嫣俱是一震,齐齐望着黄明宇。黄明宇指着林潋,“干我什么事,潋姐自己跟小何说的!”
林潋叫,“我没有!”
何昱深也懒得再澄清,隔着沈嫣对林潋说,“林潋,去我那里,是你现在最好的路。我说过我不介意,你可以先过来,有渊姐陪着你,你会慢慢适应的。当然,你和六王妃,以后最好不要再见了。”
他提起林渊,林潋神色软了些,但还是坚持道,“小何,我感激你救了长姐,但我不能去你府上,我哪都不去。”
何昱深平静地问,“可你已经留不下来了。你不去我那,去哪里呢?”
林潋握着沈嫣的手不断颤着,在嘴里狠狠一咬舌尖,逼着自己冷静。不能乱,现在千万不能乱!现在她最大的两个筹码,一个是阿嫣才是她的主母,阿嫣才掌着她的生杀大权;另一个是小贾一向心善心软。只要何昱深不给她“入何府”这条所谓的退路,小贾不至于真会把她扫地出门的。只要能争取一点时间,给林潋想想后路,或者多转点资产,总之怎么都比进何府好。
现在看来,何昱深竟是真喜欢她的,那要怎么才让他对自己失去兴趣,要立刻就失去兴趣……
林潋略一沉思,手往脸上一抹,沉声道,“我去哪里,跟你何公子有什么关系?我主母在这里,夫君在这里。谁说我和王爷是假婚约,一夜夫妻百日恩,怎么就假婚约了?”
黄明宇摇头,“潋姐,你不用说了,我们根本没有…”
林潋失笑,“没有孩子就叫没有?我们是不是试过?我是不是看过你的?你是不是…”
黄明宇连忙叫停,“喂你!”
何昱深惊讶地望着黄明宇,沈嫣半信半疑地瞥了眼林潋,不敢在这时开口添乱。
林潋冷笑道,“王爷贵人事忙,自是不记得了。那是我进王府第一年,那晚在我房里,王爷过来把丫鬟都赶了出去,让她们守着门。小青和海棠可以作证,那晚王爷是不是说过要和我行房?”
小青已到了有一阵了,在楠榭门口站着,一福身,顺着林潋说,“确有其事。”
黄明宇哪里记得自己是不是有这么说过一句,冤得直跺腿,“我没…害!我就算有说过,也是开玩笑的,那晚根本没有!”
沈嫣淡淡道,“那王爷第二日醒来为什么撵了所有人出去,关起门来洗澡了?”
林潋心下暗惊,无论有没有过这件事,阿嫣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会记得?
林潋都忘了,黄明宇更是不可能记得,百口莫辩,急道,“好几年前某一日有没有洗过澡,我怎么证明。反正我跟潋姐没有过!真的确实没有过!阿嫣你是知道的!”
海棠从门旁安静走过来,福身道,“奴婢多嘴,王妃没记错,那日早上王爷确实叫水洗澡了,前一晚也确实说过要和二夫人行房。”海棠垂下眼睛,抚膝跪地,对着黄明宇叩地一拜,“蒙王爷垂爱,奴婢有幸服侍王爷一场,为王爷生下小公子,此生无憾。奴婢来是二夫人的陪嫁侍女,二夫人若要去,奴婢于情于理,不能不跟着。唯望王爷多加珍重,善待行逸,奴婢无论身在何处,日日为王爷和小公子祈福祝祷。”
黄明宇双眸含泪,破声轻喊,“海棠?你…我在你心里……”
海棠伏在地上,背轻轻颤着,然而终究未发一言,也没再抬起头来看黄明宇一眼。沈嫣紧紧抿着唇,撇开脸去。
何昱深望着林潋,轻轻的声音,“林潋,你就为了不去我那?”
林潋第一次见何昱深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一个仿佛很痛的表情。过往几年在她面前一幕幕飞逝,他从稚气而爱板着脸的君子“何公子”,一路走到会跟她开玩笑,也温柔可靠的“小何”;她从见面没两句的“二夫人”,到逗他玩的“潋姐”,到棋逢敌手的“潋老板”,再到如今的“潋潋”。
他说自己有个心上人,不能娶她,但很怕她受欺负…他拖着公主,他娶了长姐,然后笑着问林潋,“那二小姐要怎么谢我呢?”她说过他要什么都可以拿。
林潋咬紧牙,不能让自己哭出来,一眼眶的泪盛不住,两道直直落下,颤着唇开口,几乎没有声音发出来,“何公子,我确实是王爷的人了,这你也不介意吗?”
何昱深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望着她颤着手,流着泪,仍是狠绝地捅过来的这把无形的刀。他摇了摇头,终于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她,肩膀松了下来,双手揾在脸上。
沈嫣伸手轻轻搭着林潋,林潋立刻把脸压在她肩上,和着泪,和着说不出的歉意,和着她所有的罪与孽,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了沈嫣肩上。
沈嫣双手一环,抱着她,自己睁大眼睛,任泪水安静流下。
这日的楠榭,第一次显得这么大,空旷而安静,偶尔一两声轻轻的抽泣被无限放大,一声声地撞击着人的神经。当前门被叩响那一刻,重重的敲门声如同一阵惊雷,吓得众人全都震了震。青玉的声音在外面大叫,“快开门!沈小姐,潋潋,出事了!”
小青连忙擦了把脸,一开门,青玉飞快冲进来,对着王爷礼都不行,“林渊被押进刑部大牢了!”
六十六章
凉夜如水,三天前在泽王府里的那一夜,夜的水却是沸腾的热水,沾血的巾布,丫鬟婆子们一拨拨地进进出出。东边睡房尽头的屏风后还是如旧的女人痛极的呻吟,溺水般喊不出声来的哭喊,稳婆和丫鬟一声叠一声地叫“夫人用力啊,夫人!已经看见小公子的头了!”
这当然是胡扯,两个时辰前就已经是这么说的了。
她们胡扯的安慰喊声隔着长长的屋子,传出东边的睡房,传过正堂,传到西边的堂室里。林汐不安地坐在西室窗边的凉榻上,空气里一阵淡淡的血腥味一直没散过。她捏紧了手里一串小佛珠,一粒一粒小小的佛珠摸过去,据说可以辟邪静心。她是从来不戴佛珠的,今日也不得不临时抱佛脚,心里不知想什么好,便一声声地在涩苦的舌上无声念着阿弥陀佛。
屏风里面喊一声“夫人”,林汐身旁的妈妈便微微努一下嘴,眼睛往上轻轻一翻,表示她的态度。然而今晚这状况,又是在泽王爷面前,她自是没有多言。
泽王就坐在凉榻的另一端,面色沉沉地干等着,时不时地一腾,站起身来,旁边下人奴婢立刻上前又劝,“王爷先回去休息吧,孩子一生下来,我们立刻去告诉王爷。”
确实夜深了,林汐也便跟了一句,“王爷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泽王一扭头,狠狠地瞪了林汐一眼。林汐一怔,屋里的下人们全都噤了声。王爷向来温和,就算少有几次跟王妃闹不愉快,也是关起门来闹,从没当着下人面前这样不顾王妃面子的。
“她要是出了事,你也别想好过。”泽王声音不大,只是每一个字都咬得重,仿佛要一个一个字地咬碎它。
林汐火气顿时上来了,“干我什么事,我今天根本不在家!”
“对,你就是这样做当家主母的!府里一个就要临盆的孕妇,还能有闲心到处逛,她是生是死,根本不干你这个主母的事!”
林汐一弹而起,旁边妈妈立刻拉住她,急着低声劝。林汐拨开她,冲着泽王怒道,“我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也是错!就跟她说了别来请安,好好养胎,我人都不在,她来了,摔着了,这都能赖我?”
泽王袖子一甩,手上一串玉珠跟鞭子似的直飞到林汐面前,堪堪在她眼前飞过,甩了她一耳光似的,吓得旁边妈妈扯着林汐连退了两步。泽王怒极,声音反而冷静了,“你是说,她在你门外摔了一跤,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林汐气道,“我没这么说过!我难道会想她不好吗?我什么时候存心害过她?”
“你害她害的还少吗!”
林汐一窒,安静了,眼里瞬间升起一层泪。
这么久了,她对颜氏算不上亲厚,但自问绝没有欺压过她。林汐知道自己身边的下人做了些事,知道后也立刻回娘家闹过了,回来王府也狠狠教训过自己屋里的人。这些王爷都是知道的,他只是不信,以为她在做戏。林汐是不是个屑于做戏的人,是不是个屑于搞手段去争风吃醋的人,这么些年了,他还不知道吗?
林汐默默无语,扶着楠木矮几坐下来,控制着自己不哭,不准哭。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碗和碟子倾倾哐哐地一阵响,出口的声音也抖得几乎听不清,“颜姐姐要真出事了,王爷再来索我命不迟,无谓在这里吵着她。”
颜氏年岁比她大,叫姐妹是林汐吃亏,所以妈妈们从不让林汐对颜氏姐妹相称。颜氏起初倒是喊她姐姐,后来也不敢喊了,变成了“王妃”。这是林汐第一次喊颜氏姐姐。
泽王背过身去,没有看她,“你放心!”
林汐恨恨地望着他直挺挺的背影,头一低,心里那三分慌张、三分同情、三分自怜,化作两滴泪,落在茶碗里。轻轻的嗒一声,幸好,他听不见。她可以为颜氏慌,为颜氏疼,也为自己疼,但她死也不能让他知道,她也在疼。
东屋屏风后慌里慌张地跑出一个丫鬟,冲到泽王面前一下跪倒在地,“王爷…稳婆和大夫问…王爷,是要保母还是保子。”
一屋子全震住了。虽说颜氏这一胎一直怀得不稳,一时累了,一时痛了,偶尔还落一点红,可终究是这么大月份了,不过是轻轻摔了一下,怎么至于?
泽王一抬步,众丫鬟全扑上去拦着他,“王爷不能过去,那边污秽不洁啊…”泽王一手甩开一个,直接踹翻了面前一个小丫头,大步走了过去,林汐带着人紧跟着也过去了。
屏风外又有几个丫鬟婆子要拦,泽王吼一声,“谁再敢挡,拖出去乱棍打死!”顿时跪满一地,却不敢拦了。
大夫有男女之防,留在屏风外,站的远远的。泽王转入屏风里,床边已经没什么人了,丫鬟们跪着抖着,稳婆自己守着床上一个毫无血色的人。她躺在那儿,蓬着头,闭着眼,脸上全被汗打湿了,散发紧紧粘着脸颊,像一只鬼手,无数的长手指从她脑后伸出来,钳着她的脸。脸和唇一色的白,如同一堵粉墙脏了,那种带着死灰的白。
泽王泪眼模糊,颤着手伸过去。不是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吗?她…已经不在了?
颜氏艰难地抽了口气,“王爷…”
泽王一下哭出声来,扑过去紧紧握着她的手,“没事,没事了,你在就好,你还在就好…”
“保…保孩子…”
泽王摇摇头,“不…”
颜氏勉强睁开眼,“王爷,保孩子…保…”
泽王一下站起身来,颜氏扯着他的腰带子,无力地哭着,“王爷,这是个小公子…我们府还没有,只有我们府…王爷!你留下他,求求你留下他……”
林汐静静站在屏风旁,想出口劝慰颜氏一句,“没事的,等你以后养好了身体,小公子以后还会有的。”但想起刚才和泽王才吵过,话便说不出来。林汐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屏风里只听见颜氏仍喃喃地求着,稳婆在一旁劝泽王早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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