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话,殿门外敲了两下,轻叫一声“娘娘”,一时无人应答,立刻又叫了一声。瑜妃与对方相视一眼,大宫女连忙应道,“进来!”
一个小宫女推开门,转身将门关上,快步走到堂前。大宫女问,“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
小宫女一边行礼一边急忙说道,“娘娘!刚刚收到消息,六王爷刚才去了泽王爷府上,里面差点动刀打起来了!”
瑜妃一下子弹起,“老六人呢?受伤了?”
“没有,一个人都没受伤。只是泽王爷不在,六王爷进去后和泽王爷的小厮起了些误会。娘娘别担心,六王爷现在已经回自己府上了。”
“老六好端端的,去泽王府干什么?”
“说是和王妃去祭拜颜氏,”小宫女急急地上前几步,直走到瑜妃身前,压低声音道,“但我们的人说,六王爷是跟二夫人一乘马车去的,进府时根本没见到王妃。王爷一进去就嚷着王妃的名字到处找,里面怎么起冲突的不知道,后来只见六王爷拉着王妃,两个人逃命似的跑了出来。二夫人当时在府门外急得不行,也想冲进去,跟守门的差点打起来。”
“那现在人呢?全都回六王府了?”
“都回去了,一个没少。王爷王妃都没事,二夫人伤了腿。”
瑜妃惊道,“泽王府的人打的?”
“不不,去的时候就已经扭伤了。说是在自己府里跑起来,一时不慎扭着了。”
瑜妃的脸苍白着,脑袋里一团乱麻,一时说不出话来。老六二房在自己府里还能扭伤脚,什么事急成这样?想想她那日的行动线:先是去了四皇子府,然后四皇子便跟中了邪一样进宫告发泽王和她有私情;接着匆忙回府,跑得腿都扭伤了;紧接着又拉了老六冲到泽王府,恰巧泽王不在,老六在府里闹,她在府外闹,终于把阿嫣带了出来……而泽王为什么恰好不在,容他们冲了进去?不就是因为她和泽王“偷情”的传言爆了出来,把泽王调走了吗?
竟是为了救人……
瑜妃帕子捂着胸口,吓出来一身冷汗。泽王莫不是疯了?无论他是恨阿嫣帮林家,还是爱她像颜氏,阿嫣终归是他弟媳!竟敢这样私下困着她,府里人根本不知道阿嫣是什么时候进去的!若不是老六二房闹这么一出,立刻就把阿嫣救出来了,老六无故地丢了个王妃,还是一品太师的女儿,这怎么说得清!难道就说自己王妃进了泽王府,再没出来过?陛下派人一搜,若搜不出来呢?那老六岂不就成下一个老四,污蔑皇兄了吗?!
瑜妃身子晃了晃,两个宫女立刻上前扶着她坐下,“娘娘!娘娘别急,六王爷毫发无伤!我们的人说了,六王爷出来以后还帮着二夫人骂守门的,确实一点不见伤的。现下王爷还在王府里,之后也没出去。娘娘要是不放心,奴婢去叫人请王爷进来,娘娘亲自看看?”
瑜妃撑着额头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老六这次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他进去自己皇兄的府里接自己的夫人,怎么竟到了要被人动武,差点受伤的地步?
瑜妃低垂着脸,一声轻轻的呜咽泄出来。大宫女连忙上前扶着她的肩,“娘娘,奴婢们立刻去请六王爷,好不好?”
“不必了。”瑜妃微微抬手,表个阻止的意思,又转而握住了报信小宫女的手腕,目光如水,"陛下知道这事吗?"
小宫女摇头,谨慎道,“陛下一直和丰王爷、泽王爷还有四皇子在他宫里呢,这都是我们的人私下报回来的。”
瑜妃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勉强擦了泪,声音恢复了几分淡定,“好,你传下去,让我们的人都把嘴闭严了,别让陛下听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大宫女微拧起眉,“娘娘也不必太忍耐了。我们不说,陛下终究会知道我们王爷王妃去过泽王府的。”
瑜妃语气镇定道,“泽王府不是说了吗?老六和阿嫣去致哀,碰巧泽王被皇上叫走了。”
大宫女道,“有什么好帮他们瞒的,又不是我们王爷的错。”
瑜妃叹道,“你知道什么,最近事情一宗接一宗,陛下开春后本就身子不爽。这种小事,不要添乱。”
一旁的小宫女倒忿忿起来,忍不住开口道,“还不都是泽王甩手不管,再加上太尉大人和丞相公子被他那边害得一起停了职,这才连累了陛下操劳吗?我们王爷一下子担起了那么多呢,又是兵部又是接待北月使团的,帮陛下分担的可不少!”
瑜妃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老六那孩子,也该长大了。”
那日的后宫里,几个主要宫殿的殿门都紧紧闭着,一片寂静之中透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仿佛水底的暗涌,让人不安。四皇子诬告泽王和六王爷女眷有私情的事终究还是传开了,幸而陛下的明文圣旨同日便也下达,诏告六宫:
「四皇子屡次妄言诋毁皇室贵胄,欺君犯上,行径悖逆,不容姑息。即日起,着禁足宗人府,削除爵位,其子嗣一并交由宗人府严加管束。皇子府邸即刻查封,府内王妃以下女眷尽数遣散,家仆收归宫廷,另行分派。
四皇子妃媞娜素行端谨,于此事并无干涉,特准和离,封为从二品夫人,赐予宅邸一处,终身享大盛朝廷俸禄,以彰皇恩。
查明北月宗室女予熹并未遭人软禁,可即刻离宫,往返自便。
涉案道士,谋财害人,罚一百大板,流放边疆,至死为奴,不得返京,以儆效尤。
钦此。」
没有提林渊,太尉林大人和丞相府公子却悄然官复原职了。林夫人忙着林老爷复职的事,还记得命人准备了大包袱小包袱,着一堆人拎到刑部大牢里。新晋二品的媞娜夫人另外派了个丫鬟进去,称林大小姐病了,需有人服侍。那丫鬟素锦布裙,无钗无玉,却把一群狱卒全看呆了。大小姐果然还是大小姐啊,去哪买这样的丫鬟啊。狱长不敢擅理,向刑部尚书报告,尚书大人忙得很,没听见。
牢房这日来了一波波的人送东西,六王府的、林府的、何府的,竟还有国寺里大皇子的,送了几盒檀香,几壶“清茶”,还有一个红铜小手炉。林渊拿着手炉失笑,来得正好。一个墨砚压手炉上,省得她总是写半页,墨就冻住了。还能一口“清茶”一行字,人生得意须尽欢,爽快!
牢房门又再拉开,林渊密密地写着字,头都没抬,“辛苦了,那边拿把碎银子请弟兄们喝酒吧。”
一袭淡粉色布裙走进她余光里,鞋面上绣着暗色的竹叶缠梅,飞雪寒冬里的岁岁相伴。林渊手一顿,抬起头来。丫鬟福身,“大小姐。”眼睛往下微垂,两串泪随之滴落。林渊怕是酒喝多了,那丫鬟的身影在一湖清酿后晃晃荡荡,涟漪微起。
林大小姐进牢里大半个月了,狱卒们还是第一次见她红了眼。
朝堂之上,陛下令林大人接回都尉手上的所有职务,没提六王爷掌管的那些。林大人也说自己休养了一段时间,恐无法一下接管太多事务,六王爷手上的仍是由六王爷继续管着好。
林老爷大喜,林府再次宾客盈门,好不热闹。只是客人们都留着神,不敢提林府当年羡煞旁人的三位天之骄女——林大小姐坐牢了,泽王妃坐另一种牢,反而最没出息的庶女二小姐,倒是安然如昔,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所以说,做人还是平庸些的好啊。
何昱深和黄明宇也结伴去恭贺林大人复职。林老爷从满堂宾客间抽身出来,带着林意洋亲自出府门迎接,深深行礼。何昱深躬身回礼,黄明宇忙不迭去扶起林老爷。林老爷老泪纵横,连声感激。旁观者不语,都知道他们在林渊的案子中出了不少力。
瑜妃自六王爷闯泽王府那日后就病了,太医们诊不出什么来,只是拖着。其他嫔妃例行探视,因不知病因,怕会传染,都劝回了。灵犀宫正殿终日闭着门,大事不闻,只听说茹嫔哭晕了两次。瑜妃又遣宫女去劝慰。
沈嫣作为儿媳进宫侍疾,侍奉汤药,抄经念佛,早出晚归,倒正好解决了林潋怕泽王再来纠缠的忧患。瑜妃问起王府里的人,沈嫣猜她是问小公子,便说一切都好,孩子由他生母照顾,已经会爬了,王爷在时总是要爬到王爷腿上,让王爷抱着。
“小粘人精,跟老六小时候一样。”瑜妃笑意温柔,又问,“你们府上那二夫人,听说腿伤了,好些了吗?”
沈嫣不知瑜妃从何得知林潋的腿伤,谨慎道,“好些了,她是个急性子,走路不留神,我也常说她的。”
瑜妃淡淡一笑,“她跟你同时进府的,这些年来一直侍奉勤勉,是个好孩子。从前你是不是提过,想提她做侧妃来着?”
沈嫣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起身福礼,“娘娘慈悲,看得起她,是她的福气。林妹妹确实忠心勤勉,可现在这时节,恐不是册封的时候。早两日才听说宫里流言四起,污蔑妹妹名声,牢里的林家大小姐也还没完全洗脱。若现在提林妹妹做侧妃,只怕有心人不知怎么揣测,对她反而不一定是好事。”
瑜妃点头,伸手给沈嫣,“看我,病糊涂了,你说得对,再等等吧。”
沈嫣回到瑜妃床边坐下,暗自松了口气。
要是潋潋做了侧妃,她们要走,就更难上加难了。就连现在沈嫣想和离而不连累明宇,都无从想起。然而瑜妃既有了提潋潋位份的心,不过是碍着最近是非多才搁置的,几个月后再提,沈嫣总不能再挡。可短时间内,她也无法突然就和离。
或者潋潋可以先走,借口去外地做生意,几年后再说感情淡了,让明宇把纳妾文书还她?几年时间,沈嫣也能再和明宇商量和离的事。
可是几年……
沈嫣微垂着头,轻叹一口气。瑜妃温和道,“你们这群孩子,我也知道你们的心思。”
沈嫣尚沉浸在自己思绪里,闻言猛然抬头,“娘娘……”
瑜妃笑道,“侧妃是盛恩,你说的对,现在不是好时候,那就再等等。现在倒有一件事,本该等陛下明旨的,算我多事吧,先跟你透个口风。”瑜妃看了身旁的大宫女一眼,大宫女将几个近侍宫女遣了出去。瑜妃轻拍了拍沈嫣的手,压低声音道,“你回去告诉二夫人,让她放心,林家大小姐很快会没事的。”
沈嫣一怔,下地叩头大拜,“多谢娘娘大恩!”
瑜妃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嘴角微扬,“不敢承你的情,是陛下亲自去查颜氏的死,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未提林大小姐,委屈她了。你们且安心等两日,陛下自会定夺的。”
沈嫣再次叩拜,哽咽道,“妾身,替林大小姐多谢娘娘!”
瑜妃对大宫女笑道,“你看这孩子,说了不是我。”
“陛下明察秋毫,妾身放心。”沈嫣抬起头来,眼里含泪,“妾身是替林大小姐感激娘娘,愿意相信她。”
瑜妃闻言,脸上的笑却慢慢收了。她当然知道害死颜氏的,不是林渊。要了颜氏命的,是她得宠太过,而出身太低,且她还如此好命又薄命地,偏偏跟着泽王。怎么能不死。
瑜妃深深看了阿嫣一眼,“听说你去祭拜过颜氏了?”
“是。”
“她怎么样?”
沈嫣不知瑜妃问的是什么,只好泛泛地说,“灵堂布置得很用心,遗容很安详。”
瑜妃点头。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颜氏是替阿嫣死的,她顶了阿嫣的恩宠,也顶了阿嫣的薄命。她出现得不是时候,不同于瑜妃——瑜妃也顶了别人的恩宠,但玉妃的薄命,没有落到瑜妃身上。
“起来吧,孩子,”瑜妃声音轻轻,似有几分怜惜,怜惜沈嫣,怜惜颜氏,怜惜玉妃,怜惜所有这些能轻易被替代的人。“活着不易啊,阿嫣,女人活着就更难。既活着了,不要辜负自己的幸运。”
***
几日后,泽王再度进宫面圣,徐太医也从宫外回来了,瑜妃请他来把了脉。皇帝问起,徐太医说瑜妃娘娘是多思忧虑,开了副宁神清心的方子。又一日,将要掌灯时分,殿门轻轻推开,一袭明黄龙袍在门角扬起,跨了进来。瑜妃半倚在床上,扭头一看,顿时柔柔地笑了开来。
大宫女扶着瑜妃坐起,背后垫了几层软垫,其他宫人都悄声退出去了。
皇帝走到床边坐下,握住瑜妃的手,笑眼端详了半日,“嗯,病了倒好,养胖些了。”
瑜妃嘟着嘴摸摸自己的脸,娇嗔道,“整日睡,都睡肿了。”
“真病了?”
瑜妃嘴角挂笑,连忙安抚道,“哪里,陛下叫臣妾别出去。难得偷个懒,结果越睡越想睡。臣妾好得很,只是有点想念外面院子里那一墙蔷薇了,这几日风声紧,也不敢出去看看。”
皇帝笑道,“进来的时候帮你看了,蔫蔫的,一朵花都没有。定是知道你病了,它们也开不出花来了。”
瑜妃抿嘴一笑,轻哼一声,“陛下就会哄人。最好臣妾不病,它们就能寒冬腊月地开出花来。”
皇帝眼中温度渐深,“它们不开,朕来开吧。瑜儿,事情都结束了,你也不必担心了。”
瑜妃神色正了正,转眼望了大宫女一眼,大宫女会意,福身出去了。瑜妃看着她关上了殿门,才幽幽叹了口气,“陛下查到了?真有人害颜氏吗?”
皇帝目光一冷,“嗯。”
瑜妃不忍地垂下眼,“我能知道吗?”皇帝叹了口气,瑜妃又急着问,“陛下告诉泽王了吗?”
“今日跟他说了。”
“他还好吗?”
皇帝微微一笑,“怎么说得像你已经知道是谁害了颜氏一样?”
瑜妃把脸扭开,半恼半委屈的样子,“我可不知道。”
皇帝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麻布袋,滑出来一条大佛珠手串,沉沉的木色,一拿出来便有幽幽的龙涎香味。瑜妃伸手去接,皇帝立刻抽开,“别碰。”
瑜妃立刻缩回手,眼珠子望着皇帝,怯声道,“是…是这个东西?什么毒?”
皇帝点头,冷声道,“藏了大量的麝香,里面龙涎香浸得足,盖着味道,寻常大夫查不出来。不算毒,只是伤胎,要是颜氏无孕,伤不了她性命。”
瑜妃一下垮了肩膀,沉声叹道,“真是她…”又问,“有没有可能,是后来被有心人动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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