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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不醒(近代现代)——林啸也

时间:2025-05-03 20:29:55  作者:林啸也
  余醉黑沉的眼底瞬间恢复清明。
  “起来。”
  他把人抱起来,稳稳地放在地上,拿过外套给他穿,还不忘擦掉他嘴角沾的酒。
  陈乐酩还懵着,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你要走了吗?”
  “你也走,我不在时别留在酒吧。”
  二楼虽然有安保,但一楼还是乱,他不放心陈乐酩自己一个人。
  “可是——”
  “好了我知道。”
  知道他舍不得,知道他学费还没交,知道现在气氛正好他肯定想和自己多呆一会儿。
  “哪天全天没课?”他把陈乐酩的外套展开,披在背上,让他把手伸进衣袖。
  “周五,你有安排?”
  “嗯,带你去玩。”
  “可是我也有安排。”
  “那就听你安排。”
  陈乐酩脸上红晕未消,一副没得到满足的样子看着他:“我有报一个钓鱼社团,说是周五出海夜钓,每个人都可以带一个家、不是,朋友,我想邀请你,好吗?”
  “好。”余醉侧头贴贴他的脸,“学费下次再交,我让人送你回去。”
  “知道了。”他很自然地仰起头,让余醉帮他把外套拉链拉到顶。
  余醉拉着他的手腕往外走,到门口时汪阳正抬脚要踹,看到他俩出来一个白眼翻到后脚跟:“还能出来啊,我当你俩连着呢。”
  余醉没理他,让站在楼道口的一个保镖过来,对陈乐酩说:“这个点不好打车,我让他送你回去,到家给我发条消息。”
  陈乐酩点点头,跟保镖走了。
  “人死了?”余醉望着弟弟离开的背影,话却是对汪阳说的。
  汪阳冷笑:“医生说就这一会儿的事,姓李的叔伯兄弟来了,估计是想分一杯羹。”
  “不用管,别让他们上楼。”
  “要是他们非得闯呢?”
  “那就把车从他们脑袋上开过去。”
  话音刚落陈乐酩就扭过头来,余醉眉眼间的戾气顿消:“怎么了?”
  “你的打火机。”他晃晃手里的东西,刚才点蜡烛时顺手揣口袋里了。
  余醉径直朝他走过去,接过打火机,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肚子上。
  陈乐酩身上鼓蓬蓬的面包服登时凹进去一大块,还发出皮球泄气的声音。
  他没憋住笑出声:“你都把我拍扁了。”
  “心情好点了?”
  “……”陈乐酩一愣,原来余醉看出来他很失落,斜眼望天小声嘟囔:“本来也没不好,我也不是很想接、咳……交学费。”
  “是吗?”余醉蹲下去帮他把短袜拉上来一点,“我还挺想的。”
  起身看着他的眼睛:“挺想接吻的。”
  陈乐酩疯掉了。
  心脏砰砰撞击胸腔。
  走廊里狭窄昏暗,楼下舞池响声震天,他看到余醉站在光影里,那么完美那么性感的脸,对他轻声道:“回去换条长点的裤子,你长个子了。”
  -
  两辆黑色大G背靠背停在酒吧后巷。
  陈乐酩和保镖先下去,坐进车里快要发动时才看到余醉从二楼小门出来。
  他下楼时风吹动路灯下的香樟树,斑驳树影洒下来如浮光掠影般在他衣摆上翩翩滑过。
  马上要看到脸的时候,陈乐酩把头缩回车里,反手在自己后颈轻轻掐了一下。
  没有茧,掌心柔软温热。
  和刚才闪过的画面中那只手截然不同。
  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后视镜,巴掌大的镜片里闯进余醉的背影。
  他越走越远,影子越拖越长。
  陈乐酩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漆漆的眼珠,嘴角带着笑意。
  余醉坐上和他反方向的车,从灯红酒绿的街区一路风驰电掣开到某家私人医院门口。
  这家医院开在郊区,三面环山,剩下那面正对着墓园。
  整栋大楼只有一间病房亮着,整个医院也只“服务”那一位病人。
  余醉从车上下来时风已经停了,路上躺着一层柳絮般翻飞的雪。
  皮鞋踩在雪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脚印,他和汪阳走进医院,坐电梯直达三楼。
  楼道尽头亮着灯的病房,门口站着两排保镖,见余醉过来,把病房门打开。
  强烈的腐臭味霎时冲进鼻腔,仪器的滴滴声混着血腥和恶臭,床上躺着一坨“烂肉”。
  余醉抬腿走进去,叫了声“李哥”。
  十年前,他在枫岛最落后的县城经营一家地下拳场。
 
 
第18章 我去哪养?
  李哥听到他的声音,那具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瘦骨嶙峋,一层褶皱的皮包着骨头和肉,上面竖着密密麻麻的管子,天花板上挂着白色、黄色、透明的液体,一刻不停地输进他的血管,又从某个漏掉的器官中流出。
  两只高低大小都不对称的眼睛像两坨糜红肉球,坠在他青紫凹陷的面颊上,此刻正拼尽全力地瞪大,看向余醉,他的上嘴唇烂了,只剩被撕裂的下唇抖动着发声。
  声音太小,余醉也不想听,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连愤怒都是平静的。
  或许该说他面对除了陈乐酩以外的大部分人时都是平静的。
  李哥从床上摔下来,哗啦一下倒在他脚边,仿佛肉都碎了一地。
  余醉还是没有反应,只在那些脏污的液体溅到皮鞋上时皱了皱眉。
  两条枯枝般干瘪的胳膊伸出来,拽住他的裤脚,这次声音更大了些。
  “对不起……让我……死……”
  余醉语调冰冷,像架机器:“我不需要道歉,我只想折磨你。”
  “十、十年了……够…够了……求你……”
  他边说话身上边流出黑黄的液体,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味,像个堆满死鱼的粪坑。
  余醉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十年前你祝福过我弟弟。”
  烂命一条,早死早超生。
  “还记得吗?”
  这十年里陈乐酩每次生病,余醉都会想起这句话。
  李哥疯狂道歉、磕头、抽自己巴掌,恨不得用头把地板撞出个窟窿,然后一头栽进去,穿越回十年前,把那四万块救命钱对余醉双手奉上,再祝他弟弟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余醉不需要他的忏悔,他只想泄愤。
  “吵死了,早知道就该把你舌头拔了。”
  他一脚踩在李哥脸上,皮鞋寸寸碾动。
  李哥充血的脸像只快被挤爆的番茄,却并不反抗,而是兴奋地等待这条烂命迎来解脱。
  可余醉的话让他如坠冰窟。
  “你在期待什么?”
  “我说你可以死了吗?”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看到病房门打开,汪阳端着个托盘走进来。
  “你们要干什么……你还要干什么!余醉你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余醉嗤笑一声,像听了个笑话。
  “好啊,我等着你,你来一次我让你死一次,来一百次我就让你再也不敢投胎。”
  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从病房内传来,类似骨骼断裂的声音直直砸向汪阳的耳朵。
  他倚在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
  在海上跑船那几年,他曾有幸见过余醉怎么处置海盗。
  面无表情,干脆利落,手法娴熟又流畅,就像经验丰富的屠夫分解一头牲畜。
  结束时他身上连一滴血都不会沾。
  枫岛出过三位以守船起家的人物,都有自己的诨号。前两位一个凶神一个水鬼,年纪轻轻就已经名声在外,余醉作为最低调的那个,却被戏称为开膛手。
  他下手太狠,耐性又极差。
  凡是落到他手里的海盗,三个数内不说出抢走货物的下落,就再没有开口的机会。
  其他守船人甚至海盗都怕他。
  觉得他冷血残暴,薄情寡性。
  被砍掉脑袋的同伴就躺在脚边,他却能面不改色地吃完一包压缩饼干。
  人命之于他仿佛只是烂泥沼中的草芥,神明面对草芥,怎么会有喜悲。
  直到有一天,余醉从审讯室急匆匆出来,眉头紧皱,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懊恼。
  大家害怕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这位露出小孩子一样的情绪?
  就见他走到甲板上,掏出自己的水壶,小心翼翼地清洗手里沾到血的玩偶。
  汪阳小声问他在洗什么?
  他迟疑几秒,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只丑兮兮的粉色小猪:“给我弟缝了个娃娃,疗养院的护士打电话说他最近总哭。”
  弟弟总哭,想要哥哥,可他回不去,就缝个娃娃邮回去代替自己。
  那么冷血残暴的人居然也会有隐匿于心的阴私偏爱。
  海盗砍他一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弟弟掉几滴眼泪却像要了他的命一样。
  汪阳大着胆子和他聊天,慢慢知道了他的过往,才明白他不是冷血,只是麻木。
  太小的年纪就遭受了太多的苦难,才会在面对鲜血和死亡时波澜不惊,因为他经历过的事比鲜血和死亡还要恐怖百倍千倍。
  人命于他如果是草芥,那他自己就是最低贱的一株,从出生起就挣扎在烂泥里,风吹日晒,刀割斧砍,大雪落在他伤痕累累的枝叶上,太阳从不高照,黎明连接黑夜。
  可如果把他紧紧缠绕的破碎的叶片剥开,会发现心脏里面藏着个如珠如宝的小孩。
  不是他自己,而是他弟弟。
  -
  一切都结束时已经是后半夜。
  余醉从病房里走出来,眼角、脖子和衣袖上,全都是溅上去的血点。
  汪阳纳闷:“怎么搞成这样?”
  “刀不好使。”
  他淡淡地说了句,脱下弄脏的外套扔地上,只穿着件白毛衣走进黑夜。
  山里的夜幕是灰蓝色的,天空还在落雪,周围安静得能听到风声,背后的医院大楼只有一个窗口亮着孱弱的灯,黑色大G沉默地卧在风中。
  余醉倦怠地倚在车前,额前潮湿的黑发往下滴答血珠,苍白的脸庞显出几分鬼气。
  他抬手将头发拢到脑后,额头干净了手指又染红一片,低声骂了句“操”,从烟盒里叼出根烟。
  短时间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烦躁失控,必须做点什么逼自己平静下来,不然李哥就得再死一遍。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抽烟。
  不是尼古丁,而是弟弟给做的茶叶烟丝。
  混着薄荷叶的苦茶味吸入进肺,淡绿色的烟雾从他两片殷红的唇中慢慢溢散,随风飘进隆冬的夜里,他仰起头,看到漫天白雪如繁星般砸向自己。
  忽然想起以前带过几天的小孩儿。
  朋友的儿子,长相记不清了,就记得小名叫雪球,朋友有事,让他帮忙照顾两天。
  陈乐酩不知道从哪听的谣言说余醉要收养他,跑来和他对质。
  “你要再养一个孩子吗?”
  “我爱上你让你失望了吗?”
  “收养他然后呢?把他带进我们家,把你给我的一切都分给他一半?甚至更多?”
  他说这话时人在打颤,脸上、眼睛里、嘴唇上全都是泪,整个人都因为巨大的不敢置信而发抖。
  “你想我死是吗!”
  杯子“啪”一下摔在墙上,反弹回来的碎片溅了他一脸。
  鲜血从额头流下来,进到眼睛里,那双总是笑盈盈地看着哥哥的眼睛,此刻像被割碎了一般。
  愤怒、可笑、崩溃、绝望,一连串情绪在他眼底像无声默剧似的轮番上演,最后统统化成无助:“我求求你好吗……”
  “求求你,我不追了……”
  他声音嘶哑,语不成调,抓着哥哥的手跪在他面前:“我不爱了,我不敢了,求求你别这样……我受不了,我会杀了他的……”
  余醉一言不发,就那么冷眼看着他,看他抓着自己的裤管,看他在脚边蜷缩成一团,看他伶仃的肩膀那么可怜地哭颤着,就像只被赶出家门后在垃圾桶里躲雨的小犬。
  “我真该给你一巴掌。”
  他这样说着却把陈乐酩抱起来,四目相对时他的眼底同样潮湿:“你觉得我会再养一个孩子?”
  人无语到极点时反而是平静的。
  “我去哪养?你生一个给我养吗?”
  -
  那一巴掌最终还是落在了陈乐酩身上。
  只不过打的不是脸。
  余醉拿完医药箱回来,看到他自己缩在墙角面壁罚站。
  “没让你站,滚过来。”
  陈乐酩鬼鬼祟祟地往后瞟他,脸上的伤还在滴血呢:“我误会哥哥了,我该站一下……”
  余醉不吃这套,把他扯回来,面对面抱在腿上,给他的伤口上药。
  “为什么会以为我要养他?”
  “小时候给你切的到底是瘤子还是脑子?”
  “公司的人说的啊,我本来不信,但回家就看到哥把他叫进浴室,要给他洗澡……”陈乐酩低着脑袋,又怂又气地嘀咕,“我还不够你洗的吗?干什么给他洗……”
  “我给他洗个屁,他往你给我画的画上撒尿,我让他滚去浴室反省。”
  陈乐酩猛地扬起头来,闹个大红脸,“……对不起,哥哥。”
  余醉没搭理他:“误会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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