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毛要炸起来了,段怀舒不闹他了。
“因为知道了山泉水中下的是什么毒。或者说不止山泉水, 这雾气中凝成的水珠都有毒。”
江和尘倏然抬首:“下毒?”
上山前, 江和尘便猜出山泉水不对劲, 也仅仅是以为水污染, 不曾想这五落村户都喝的是有毒的水。
薛应抱胸, 背靠在木桌边缘,道:“没错,在李村我和大哥看到了——”
薛应声线拉得有些长,像说书先生, 留足了悬念。
只不过搭档懒得配合,直言道:“蛇蜕。”
在门前站守的白竹开口道:“在帮文娘摘菜的时候,文娘说长延山已经五六年没出现过蛇了。”
段怀舒轻轻点了点头:“邓村长也说过。”
“不奇怪。”薛应直了直身子,道:“蛇大多独行,有一定领地意识。”
“但,”他语调一转,难得的正色:“有一种蛇,蜂拥聚集,具有变态的领地意识。它们会驱赶或者咬死其他的蛇。”
“有这种蛇?”江和尘道。
薛应颔首:“有,但不应该在大梁国。不对,是不应该在世上。”
闻言,江和尘脑中回想起薛图说的话:“北莲刺蛇。”
江和尘蹙眉:“它不是已经...”
“有人乘乱带走了。”段怀舒表情不显,长睫微微下盖,墨色的瞳孔被遮了一半。
当年东夷的战场,冲锋陷阵的士卒压根腾不出精力去救蛇,毕竟那是要他们命的毒蛇。
似乎只有一个人符合,但那人已殁...
薛应说得有些口渴,挑开竹筒喝了口水,又从袖中拿出瓷瓶,倒了四枚药丸。
一一分给他们。
边分边道:“当时那小孩拿着半截蛇蜕撕片,我差点没认出来。”
江和尘咽下解药,又向薛应要了一枚。
薛应不解,但还是给他倒了一枚:“嫂嫂,这解药一枚就够。”
“不是我吃。”江和尘道。
“那是给...”薛应突然反应过来,瞥了眼段怀舒,低声道:“给邓芜?”
江和尘将药收好,自然地点了点头。
薛应哑声两秒,启唇道:“嫂嫂,其实山上的食物和闭气丹有异曲同工之妙。”
薛应这么一点,江和尘豁然明了,这山上充斥着蛇毒,但其中也混杂着解药。解药的药量微小,需要一直进食补充,最终达到平衡的状态。
薛应道:“所以邓芜现在就处于前期阶段,呆愣迟疑。只要他不停地进食,让药量在身体内蓄积,最后他便可以长久地留在山上。”
江和尘摆首:“他本不是此处人,不需要长久留在长延山。”
薛应偷摸瞟了一眼段怀舒,见他倒是没什么波动,于是薛应也息了声。
段怀舒侧身走回内屋,声线不咸不淡道:“早些睡,明日上山。”
薛应耳尖一动。
大哥似乎心情不佳。
薛应趁江和尘动前,推着白竹往另外两间屋子走。
“刚好,还有两间,我和白竹一人去一间。”他自顾自地说,末了还不忘暗示江和尘:“嫂嫂大哥夜安。”
江和尘迈出的脚步一顿,只能转回内屋。
他蓦然想到。
上一次同床还是在蛮山上,硬生是将夜凉寂寥变成热意磨人。
这么一想,面上隐隐发烫。
江和尘揉了揉脸颊,缓缓吐了一口气,就是睡一觉而已!
收拾好心跳,江和尘便迈进了屋中。
段怀舒解完衣袍,洗漱完,侧首看向门边磨蹭的江和尘。
“我可没罚你站。”
闻言,江和尘眨了两下眼,步履轻盈,来到段怀舒身旁后,观察他道:“段怀舒,你不生气了吧?”
段怀舒将指尖沾上的水珠擦净,问道:“我生什么气?”
江和尘努努嘴,道:“我知道你肯定猜到了邓芜的身份。”
风影的外形奇特,段怀舒怕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段怀舒侧眸看向江和尘,半晌低低嗯了一声。
江和尘与他对视:“你是觉得,我救风影是为了让他来杀你?”
段怀舒不言,江和尘便觉他默认。
江和尘轻蹙眉,语气有些急,解释道:“怎么可能,是上次在蛮山,风影也救了我一命。”
“不是为了杀你...”
段怀舒侧过身,朝他走近。距离愈来愈近,江和尘脑中有一瞬间宕机。
在他还未思绪回笼时,段怀舒轻声问道:“可是你的任务不就是杀我吗?”
江和尘倏然抬眸,视线被段怀舒牢牢抓住。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我...”
段怀舒垂下眸,视线从他的眉眼滑到鼻尖唇瓣...
“和尘,想改命吗?”
这句话像诱哄。
段怀舒也如布雨仙人一样,拿着枝条沾满水珠,坐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一点一点的洒,泛起永无止尽的波澜。
空气徒然安静,江和尘不说话,段怀舒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未几,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像银铃。
江和尘眸中带了一抹笑意。
他道:“风影的任务是杀了我们两人。”
江和尘曲起指节将段怀舒洗漱时喉结上沾的一滴水珠勾走:“你说我要不要改命?”
段怀舒喉结轻痒,顺着那指节吞咽一下。
兀然,江和尘想收回手,气氛好像不对了。
只是下一秒,段怀舒就握住他蜷起的手,后颈被控制住向前压。
唇间是一片温热,三两秒后,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在清醒的时候,他被吻住了。
——
“主上,风影来信。”
影卫在木雕龙凤的窗前等了两秒,旋即一双满是红痕的手将窗口打开一条缝,拿走了他手中的信。影卫也见怪不怪,目不斜视地转身消失。
“主上,信。”墨戈的衣衫单薄,甚至盖不住一些痕迹。他神情漠然,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书案前的梁衡。
梁衡随手勾过,将信展开。
这并非第一封信,书案上还摆着一封。
时期远的那封写着:任务失败。月之与段怀舒成亲,入了洞房。
这封信有沟沟壑壑的痕迹,是被人揉皱的痕迹。
梁衡冷然地将信烧了。
月之与段怀舒已上长延山。
就短短这么一句话。
在收到第一封信时,梁衡便去找过皇帝。他知道,让月之与段怀舒成亲是皇帝对他的警告,入洞房是打破他虚无缥缈的妄想。
他不得不承认,他兄长做到了。
长延山的局他那日多少打听了些,他们上山不过是死路一条。
梁衡轻嗤一声,冷漠的目光投到墨戈身上:“过来。”
闻言,墨戈忍着身体的不适,压下眸中的挣扎,走了上前。
——
晨曦悄然而至,薛应抻直了手,深吸了一口山中新鲜的空气。
他感叹道:“不愧是我东夷之物,融在空气中都这么清香。”
说着他转身,狭隘的视角中看到一人,一动不动,吓得他一哆嗦。
薛应缓了缓气,问道:“嫂嫂,你站在那干嘛?”
江和尘正站在内屋门口散热。
方才段怀舒起床还要将他闹起,他眯着眼发恼,张嘴就咬了过去。
薛应见江和尘神游不理他,正想走过去,便看见段怀舒也走出内屋。
他疑惑道:“大哥,你嘴怎么破了?”
这话一出,江和尘方才散的热又重新聚了回来,他闷声走回内屋:“我洗漱。”
没错,刚才他张口咬的就是段怀舒的下唇。由于没控制好力气,牙齿也撞到了那块软肉,不出意外的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猛然清醒,便见段怀舒垂眸,嘴角带着笑,唇上那一抹殷红甚是显眼。
于是他跑了。
......
江和尘拧着巾布,嘴中愤愤:“哪壶不开提哪壶!”
恰时,白竹也走了进来。
“小主,白竹来。”说罢从江和尘手中接过巾布。
洗漱完后,白竹便盯着他的脸。
江和尘莫名,问道:“怎么了?”
白竹歪了歪首,仔细打量:“小主,我怎么感觉你的嘴肿了些?昨夜有蚊虫?”
“...嗯。”
江和尘打着马虎眼糊弄过去,毕竟白竹还小,不能带坏小孩。
文娘正准备起身做早饭,便听见江和尘道:“文娘,今日繁忙,就不用为我们备菜。”
薛应背了一个小包裹,也应声道:“对啊,我们有干粮。”
文娘在庖屋喊道:“好,大人路上小心些。”
“好。”
四人风风火火地走了,院落又留下了两个人。
风影还是坐在那个石阶上,眼中带着呆滞,看着手中的药丸。
这是江和尘走前塞在他手中的。
江和尘没说是什么。
但是他知道。
诅咒的解药。
第42章
清晨的鸟儿最为活跃, 常在繁茂的枝叶间跳跃,压弯了枝条,让叶缘间摇摇欲坠的露滴砸下。
江和尘第无数次擦去袭击他的水滴。
森林中人为脚踏出的羊肠小道看不见尽头, 尽是曲折盘回,一瞬间怀念昨天摸鱼的日子。
“小主。”白竹喊了声他, 还不待江和尘有应答, 一片宽长叶被人举在头顶。
是白竹去旁侧的矮植中掰了一片叶做伞。
这林中毒物不少,段怀舒与薛应在前方开路。
这时,薛应侧身道:“嫂嫂,还要再走一段,咱们先去同苍黑他们会和。”
江和尘问道:“你昨日给了苍黑解药?”
薛应颔首, 语气中带了一丝理所当然:“走之前塞了一颗给他。”
上山走了不少时间, 歪脖子的晨阳不知不觉挺直了腰杆子,变成了闷人的红阳。
绕过了几个村口, 终于抵达李村。
苍黑同余白在村口等候,见到段怀舒,苍黑便上前低声道:“大人,方才五村村长上雪顶了。”
村口望去,不远处便是雪线。
段怀舒收回视线, 问:“身体如何?”
苍黑愣了愣, 旋即答道:“无事。”
江和尘走得放松, 三两步就到段怀舒身侧, 有意无意地说:“苍黑精神头不错, 余白倒是焉了些。”
此话一出,几道视线压在了余白身上,他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苍黑是同我一道入府, 十几年的交情,他中咒我多少有些惦念。”
空气沉了两秒,在余白察觉到不对劲前,江和尘微微一笑,甚是认同:“言之有理。”
江和尘侧眸看向段怀舒,道:“夫君中咒我也当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更何况你们交之甚久。”
余白听得一愣一愣的,反应慢半拍地颔首。
段怀舒看着江和尘清亮的眸子带了一抹坏,眼中划过一丝笑意,随后转成赞赏的揶揄。
江和尘倏然收回视线,摸了摸鼻尖,道:“还不上山?”
薛应弯了弯腰,将小包裹整个贴合背脊,一副偷鸡摸狗的模样。
他说:“嫂嫂,上雪山要轻声,那几个村长耳朵利得很,也贼得很,说不准就在哪儿盯咱呢。”
苍黑说道:“今晨打探了些消息,祈仙问祖时,村长会消失一段时间,过一两个时辰再从雪山中出现。”
余白点了点头,接口道:“这雪山冰封一片,五位村长就这么凭空消失,村里人都说他们是上仙界...”
薛应嗤笑一声:“还上仙界,别说活着,殁了他们都不一定能上。”
薛应有些等不及,他转身道:“走吧,我倒要看看这雪山怎么通仙界。”
“等等。”白竹眼急手快地拉了他一把。
“?”
段怀舒视线移过村内,不少村民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苍黑脚步没动过,一直站在原地:“祈仙问祖之时,看守雪山就由李氏村的村民负责。”
薛应直起了身,愣了两秒:“这怎么走?”
段怀舒侧目:“白竹,震住他们。”
白竹没有一丝犹疑,靠近村口,停住脚步。
一秒、两秒。
蓦然,白竹惊呼。
他道:“蛇!有蛇!”
尖呼声传遍街头巷尾,原本凶气十足的人霎时间手忙脚乱,神色乱飞。
“蛇?蛇在哪?”
“救命,那在动的是不是?”
“我看到了!”
“在哪?救命——”
......
江和尘瞧见最先对这个词做出反应的不是村民,而是面前的余白。
他眸中闪过讶然,却克制着不让自己转过身。
“走吧。”
段怀舒指节扣在江和尘的腰际,脚尖轻点,三秒两秒便消失不见。
白竹微微向后瞥了一眼,确定他们都没了踪迹,才不好意识地开口。
“哎呀哎呀,不小心看错了。”白竹指了指巷口处的麻绳:“原来是麻绳。”
“......”
村中一下子陷入死寂,一位年纪稍大的村民,喘了几口气,道:“小公子,下次...看清楚再嚷嚷,人老了不经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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