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怔愣了几秒, 哑然道:“那夜, 你问的...是我?”
苍黑颔首,静静地看着他, 是那种陌生的眼神。
余白慌了神。
“我想把你摘出这场阴谋,让你离他们远远的,”余白眼中带着祈求:“苍黑能不能不要这样看我,我只是想和你永远呆着这山上,咱们再也不用下山, 再也不用趋附他人。”
“我不愿意。”苍黑冷冷道。
余白呆愣地看着他将剑入鞘, 转身离去。周身的寒气尽数涌入他的肺腑, 每吸一口气仿佛被冰刀一寸一寸割刮。
苍黑侧眸, 不冷不热地说道:“不走?”
余白倏然抬首, 一口气在鼻腔中过了好久,抵达胸肺时带上了一层暖意。他弯了眼,三两步追上苍黑的步伐。
白竹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故事,苍黑做的决定在此刻而言便是最佳。若是两人留下来, 余白倒戈哪一方都是未知数。
水帘被冲开,两位村长引着士卒往外走。不同来时从容,没有油纸伞,没有秩序,那些村长面色是逃命的神色。
里面的情形隔着水帘,白竹看得不真切,他抿紧唇,洞外必须守一人,他不能贸然入内。
出洞的邓村长同唐村长急,洞内的林村长与孟村长更甚。
令人抓心挠肝的摩擦声不绝于耳,面前乱成一锅粥的士卒悠然迈步,急得他们连连叹气。
“封闭五感的时间不会很久,”段怀舒从身侧原地踏步的士卒腰间抽出两柄铁剑:“先撑到他们出去。”
段怀舒递了一把给江和尘:“和尘,你给他们断后。”
江和尘知晓自己现在的功夫属于抽奖式的,运气好他便能使出原主小一半的武力。为了不拖后腿,他握了剑往洞口处走。
李村长站在洞口边缘,他俯身将手中竖起身的长蛇放在地上。下一秒,他向后倒去坠入洞口,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条长蛇涌出。
它们疯狂地吐着信子,游动着蛇身,在地面上带起了一道道弯痕。
这嗜血肃然的氛围,薛应倒是勾起一抹回忆,少年郎笑道:“屠蛇,这事大哥你熟。”
段怀舒手腕一转,抹了几条长蛇。
闻言,段怀舒也是嘴角微勾:“确实。”
只不过驭蛇的对手变了,当年那位坐在城门上吹楠树叶驭蛇的人正与他并肩作战。
薛应又从包裹中摸了一瓶新的瓷瓶:“大哥接着。”
江和尘等在后,瞧了瞧薛应鼓囊囊的包裹,很难想象里边装了多少楠树粉。
段怀舒指尖挑开瓶口,将粉末抹在剑锋之间。
“毕竟是它的天敌,”薛应也将楠树粉抹上,“说不定有些用。”
游蛇众多,总有两条漏网之鱼躲过他们向大部队游来。
分散的蛇外表更是突出,江和尘才清晰的看清了北莲刺蛇的外貌。
确实如薛图所言,北莲刺蛇两侧撑有雪白透明两翼,通身赤色带细刺,它立起身子,黑色的信子吐得松然,蔚蓝的蛇眼死死盯着江和尘,尾摆缓慢游刃有余。
江和尘十指收紧剑柄,剑尖缓缓垂下。原本柔和的桃花眸冻结,沉满霜雪,像是无声的对峙。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显然不适合现下的情形,江和尘假意横砍,实则手腕一转带着刀刃回勾,割下蛇头。
他动作本就不快,北莲刺蛇定是能察觉他的起始动作,旋即迅速进行躲闪反击。拼不过速度,那就智取。骗它躲闪,抓准方位,一击毙命。
孟村长手摇着长铃,抖如筛糠,声线发颤,还不夸赞江和尘:“大人,武功高强。”
江和尘头也不回,冷然道:“孟村长,你们快些疏散人群,这长铃再摇下去,这蛇可就真控制不住了。”
“好好好。”孟村长一手摇着铃不敢停,另一只手开始扒拉堆杂在一起的士卒。
士卒如同出圈的羊儿,疏通出一点缝隙后又变得井然有序,前后紧挨地出了洞穴。
人散得七七八八,活着的蛇和死去的蛇也将石洞占据地七七八八。
薛应堪堪躲过飞身上前的蛇,它尖头两侧鼓起的两翼几近是擦脸而过。
“大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薛应的体力没有段怀舒好,他已经隐隐有些吃不消了,段怀舒应该还能撑一会。
然,薛应一转头便见段怀舒手背有几道刺伤,他唇线崩得平直,面色褪去红润,苍白得吓人。
“大哥,你怎么?!”
薛应想上前帮忙,差些自乱脚步被北莲刺蛇有机可乘。
江和尘确定身后人已疏散完,侧首却发现段怀舒不对劲。他心跳一滞,大脑都空白了几分,简单的思维支配身子上前救人。
救他。
等他彻底反应过来时,手中的剑染了不少蛇血。
“嫂嫂,我先撑一会,”薛应也移了过来,挡在他们身前:“你先将大哥带出洞,我随后就到。”
北莲刺蛇生于荒漠,长于荒漠,怕水是天性。这道水帘应是可以阻挡它们追击。
江和尘肃然嗯一声,一转身却看见了两道身影立在水帘前。
风影和一位带着鬼面具的人。
和白日见到的鬼面具不同,这人似乎很年轻。
他轻声一笑,歪了歪首,问道:“你们怎么出去呢?”
“都说了,”他视线移到段怀舒身上,口吻带了些许大人的责备:“你冲了仙花毒,心脉尽伤,不好好养伤在这调动内力斩蛇...”
他语调一转,轻蔑道:“段怀舒,你能活多久?”
闻言,江和尘扶着段怀舒衣袖的手倏然一紧,抬眸去看他的状态。
段怀舒唇角一勾,抬手抹去唇边溢出的一缕殷红:“我能活多久就不劳你操心了,柳宜。”
柳宜摊摊手,摘下鬼面具,随手丢在脚边:“就知道骗不过你。”
江和尘指尖被捏了捏,是段怀舒在安抚他。江和尘目光如冰刀投向那张前不久还在同他虚与委蛇的脸。
他讽刺道:“柳郎中真会好好过日子,来到这深山老林饲蛇。”
“兄长的计划我尽知晓,为父亲报仇我也无意见,但是他就是事事不与我商量,想将我摘得干干净净,让我融入世俗。”
他哀伤的眸子对上段怀舒便化为实质的利剑:“思虑太多反而败在你手下。既然如此这些仇恨就由我来付诸你身。”
段怀舒嗤笑道:“竟有这么多仇恨。那我倒是很好奇,你知道柳丞还活着吗?”
柳宜眸中显然一愣,旋即沉下面:“信口雌黄。”
“你说这蛇窝之下,是何人在驭蛇呢?”
不仅柳宜愣了,在段怀舒话音落下时,幽深不见底的洞穴中传出一阵轻缓的长铃声。原本凶悍的刺蛇停下了攻击的姿态,只是立起身子焦躁地吐着信子,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今早见到的鬼面具缓步走出,他声线平和,仿佛充满大爱:“段小将军,别来无恙。”
段怀舒咽下喉间溢出的血,神色冰冷嘴角却一直有着弧度:“柳军医倒是忠心,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八年,为皇帝祈仙问道。”
柳丞散落的发几近垂地,万千青丝同银白杂糅,他赤着脚站在蛇群中央:“段小将军说错了,为圣上寻仙道外,仙本就超脱凡尘,跳出三界,不听、不闻、不望,是为三清。”
薛应喘了口气,他护在他们身前,不屑道:“这么说你成仙了?”
柳丞轻声一笑,视线停在江和尘身上,答非所问:“来时,你们看见了我的花冢。”
薛应:“呸,歪门邪道。”
柳丞也不生气,他静静看了薛应两秒,像是恍然大悟:“你是东夷城门上的孩子。”
大梁国大胜东夷,一年之中,喀咜图同段氏父子仍有摩擦,最后喀咜图甘拜下风归顺大梁,改姓为薛图。后举家移入大梁,为朝廷效力。存在一年的空差,再加上蛮山祠堂他未到,薛应倒是不知柳氏为何人。
薛应看他的眼神戒备只增不减:“你认识我?”
柳丞被盖在鬼面具下的视线不留痕迹地瞥过洞穴:“难怪难怪。”
薛应蹙眉,不知他所云。
柳丞直直对上那双熟悉的蓝眼眸:“你的存在,终究是一个隐患。”
柳丞问道:“风影,你的任务。”
一直呆滞在水帘前的人僵硬地转动着琉璃眸,像是锈了的刀剑,声线一卡一顿:“段怀舒,江和尘。”
柳丞随意地点点头,道:“定王的目标倒是同圣上一样。”
“动手吧。”
话音未落,蠢蠢欲动地长蛇倾巢涌出。
第46章
冰雪封盖, 无限琼白中炸开了一道鲜红,犹如白纸被泼了红墨,落雪成梅。随着这道蜿蜒血痕向上, 定格在一道单薄的背影上。
白竹踉踉跄跄爬着雪山,肩膀渗出的鲜血顺着身体各处往下滴, 砸在雪地中。
那几个村长出了洞口便跑没了影, 士卒也因骤然失去长铃声而漫无目的地荡走,不消片刻便横七竖八地倒在雪地中。白竹有些等不及,正想进水帘,却不想突如其来的敌袭。
邓芜那把短刃整根没入他的肩膀,他几乎被钉在石壁之上。他抬首看见敌人的长相, 还来不及震惊, 便听见他冷而低的声音。
“蛇怕水,山顶雪水。”
“装死。”
旋即, 血流不止的伤口被封住了穴道。
待身侧人走过,白竹倏然睁开眼,他明白邓芜说的意思。他死死绑住伤口,手脚并用地往雪山爬。
——
“段怀舒 !”
风影眼中没有清明,像是被操控的杀人傀儡, 他的身形更加出神入化, 那柄短刃转得极快, 下一秒几近挨着眼睛擦过。
段怀舒将他推开, 侧身踢开飞来的短刃。
段怀舒面色苍白却神色不变, 他侧过铁剑,腕间抖了抖,铁剑上的蛇血洒在了地面:“和尘,你去帮薛应。”
江和尘稳了稳身形, 虽然担忧段怀舒的身体但薛应那头也不容乐观。
长蛇无穷无尽,那口洞穴不停歇地向外吐着毒蛇,照这样下去,他们迟早被蛇埋了。
江和尘挑了一条妄想偷袭的刺蛇,同薛应背抵背。
“嫂嫂,”薛应面上溅了些蛇血被他随意一抹:“姓李那老匹夫躲在洞里摇长铃。”
江和尘明白他的意思:“想办法解决了他。”
江和尘视线掠过,有了一个想法:“我们先往墙边挪。”
薛应颔首道:“好。”
不过十步之远,他们却走得异常艰难,北莲刺蛇蔚蓝的眸中似乎染了一抹幽红,癫狂阴森,倒是配得上它们现在状态。
薛应喘了一口粗气,衣袖多少被长蛇勾得残破:“嫂嫂,北莲刺蛇攻击慢了些。”
“嗯。”江和尘也有些体力不支,他方才已经尽力放空思绪,跟着这具身子的肌肉记忆在动。不过,相比一开始北莲刺蛇的攻击,他们现在还能抵挡得住,五五开,说明它们也弱了下来。
外界简单的刺激并不能让生物保持长时间的应激状态,短时间内,等北莲刺蛇逐步适应刺激,这种应激状态会慢慢减退。
“可恶,这老匹夫!”黔黑的洞口近在咫尺,薛应砍了挡路的蛇,骂骂咧咧上前。
岂料,静默几秒的洞口蓦然有几条刺蛇飞出,直扑薛应面门,他眼急手快用银剑挡过,太过突然他反击没稳定身形。
见状,江和尘心一惊,忙不迭拉开他与自己换了位。
“我看见他了。”江和尘踢开脚边的断开几节的蛇,有了洞口内更开阔的视野。
洞穴极深,石壁上有荧荧灯火,橘黄色的火烛与黄沙交相呼应。柳丞挖了一处山体,不对,是皇帝在长延山挖了一处山体,布了一处荒漠来饲蛇。
“嫂嫂,给。”薛应话音还没落,长节竹便在空中打了个转,旋即在江和尘眼前划过。
江和尘瞪圆眼,手忙脚乱去接,幸好捏住了一端竹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给李村长。”
薛应反思:“下次一定提前说。”
江和尘眯起眼对准距离,一只手指尖挑起长节竹,另一只手反握剑柄,剑尖直直坠地将蛇头钉在地上。
这里。
江和尘猛然一吹,长节竹内的银针如脱缰的野马,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残影,银针细而长,吹出后仿佛隐了身,连江和尘都无法辨别。
不消几秒,李村长手中的长铃被穿过,钉在了他的身体上。
“嫂嫂。成功了!”
没了长铃声,北莲刺蛇也不同方才那么焦躁,薛应又掏了掏瓷瓶:“嫂嫂,楠树粉。”
薛应咬开塞盖,将楠树粉洒在空气中,北莲刺蛇霎时间变得僵硬,隐隐有想往洞穴中钻的动作。
柳丞轻轻叹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迟早是个隐患。”
薛应轻哼一声,银剑挑开几条蛇:“老匹夫。”
“唔——”
蓦然,薛应身体一软,银剑撑着地面,才没让他倒地。他身上满是楠树粉,清醒的蛇不会靠近他,薛应喘了口气才道:“软骨散。”
混战的时候,柳宜全程呆在水帘未动,没人觉得一个郎中有多大威胁,不曾想他从一开始便放了软骨散。
“小宜,做的不错。”柳丞缓步走向薛应,挑起他的下颌,隔着鬼面具看见他的神色,是悲悯惋惜:“多好的少年郎,若是你老老实实呆在京城,又怎会有这一遭?”
一道冷森的光晃过,江和尘手脚发软地靠在石壁上,身前围了数条长蛇,它们忌惮地面上的楠树粉不敢靠近。
江和尘抬眸见柳丞手中有一柄匕首,失声叫道:“薛应!”
没等到面前人的反应,身侧又是一道闷哼。江和尘呼吸一滞,转头便见风影的短刃整个没入段怀舒的胸膛。
江和尘脑海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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