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云镇海拔比平原地区高一些,刚到需要适应。覃洲为了演戏,平时很自律,下了飞机就活蹦乱跳。景榷却成了需要被照顾的病号。
覃洲笑他,“都叫你别来了,看看,我还得照顾你。”
“谁要你照顾?”景榷吸着氧,有气无力地凶他,“滚!”
“好好好,我滚,你别死这儿,你爸的怒火我可承受不起。”覃洲滚是滚了,但也不是真的不关心柔弱发小,赶紧跟人打听镇里哪里住着舒服。
雪云镇是其中一个拍摄地,计划拍三个月,片场正在搭建,剧组在当地雇佣了不少工人,一来为了加快进度,二来也是想让演员们和当地人多相处,学习他们的生活方式,早些进入角色。
导演对演员要求很严,进组了就不能随意离开,覃洲和几个工人混熟,他们得知覃洲的朋友水土不服,推荐吃点虫草。覃洲高价买来一小罐,交给景榷的苗助理,让他炖汤给景榷送去。
别看苗助理聪明,但下厨能毒死所有人。正当他急得在剧组厨房团团转时,一个很瘦的男生走过来,帮忙炖了汤。
苗助理把汤给景榷送去,还专门提到男生,很年轻,不知道成年没有,瘦猴儿一样,浑身灰扑扑的,跟其他工人一起搬砖干活,还要负责给其他人做饭,好像这样可以领到两份工资。
景榷喝着味道古怪的汤,不难喝,喝久了还觉得有点好喝。
三天后,景榷终于克服海拔提升带来的影响,满血复活,开始大摇大摆地在剧组穿梭。
演职人员的住宿由剧组集中安排,景榷作为来探班的老板,住在一栋民宿——覃洲给他打听来的。
接剧本之前,景榷干了很多活,但开机之后,景榷发现自己守在雪云镇实在有些多余。可这部影片对永庭来说太重要了,他打算再待至少一周。
雪云镇条件比较艰苦,景榷吃不惯民宿的食物,蹭了剧组两天饭,也味同嚼蜡。忽然他想起虫草炖的汤,让苗助理再炖一锅,差点再进医院。
苗助理委屈得很,“要不我再去找找那个小男生?我听他们叫他小叶。”
找人不难,那姓叶的小子在剧组还挺出名。镇里教育资源太差了,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念书的很少,可他今年考上了大学,还是重点大学。
景榷在简易厨房看到工人们口中的小叶,和苗助理形容的一样,他太瘦了,统一发放的工装穿在他身上空落落的,他头发和肩膀上有一些灰,正蹲在地上洗菜。
景榷没见过这么大的菜盆,小孩儿都能进去洗澡。小叶低头冲洗,不知道有人正看着自己。主厨是个急性子,大声催促:“快点,又不是只炒这一锅!”
小叶捞起菜,用力甩动,景榷躲闪不及,被糊了一脸水。听见不悦的哼声,小叶才发现他的存在,抬起头,稍长的头发遮住眼睛,语气带着讶异和歉意,“对不起,我没看见。”
大夏天的,景榷无所谓这点水,见小叶慌张愧疚,他有些于心不忍。工人们说,小叶可怜,母亲生下他就跑了,父亲是个残疾,没多少年也死了,他被亲戚收养,从小寄人篱下,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付出比别人多数倍的努力,终于考上大学了吧,亲戚又不肯出钱,他只能趁着暑假打工赚学费。
小叶走近些,想看看景榷衣服被弄脏了多少,主厨一声吼,他不得不先去送菜。
工人们和剧组的伙食是分开的,小叶送完菜,马上被安排了别的活儿,忙得不可开交。厨房油烟很大,景榷不喜欢,但鬼使神差的,就是没走,视线跟着小叶的背影,见他一会儿洗碗切菜,一会儿上灶炒菜。不知不觉,景榷咽了咽唾沫。
奇怪,他不大爱吃这种重油食物,但闻着锅灶间浓郁的气味,竟是有些馋。
终于,所有菜都炒完了,工人们收工排队打饭,汗味和油味弥漫。景榷退后几步,有工人认出他是覃洲的老板,热情道:“老板,来我们这儿吃饭啊!”
景榷连忙说:“不是……”
“一起吃啊!”工人们喊起来。
小叶拿着打菜的勺子,也看过来。
景榷还没有吃过工地饭,要继续拒绝,已经被推到餐桌前。
“小叶,快,给咱老板多打点!”
小叶没说话,给景榷盛了满满一大盘,饭没多少,全是肉。
景榷被工人们围起来,听他们七嘴八舌说着剧组的八卦,说完还问他知道哪些八卦。他起初有些不自在,这一盘肉更是难以下咽,但糙爷们几句话就往颜色废料奔去,这可是他的舒适领域,是以没多久他就和他们哈哈不停。
工人们吃得快,等下休息打个牌,又要上工了。有个中年工人拍拍景榷的肩,“老板,我侄女长得漂亮,我把她介绍给你啊!”
景榷这行动上的矮人可不敢随便招惹好人家的女儿,何况在娱乐圈混了些年头,他对自己的取向已经有了深刻认知——他喜欢男的。
中年工人还以为景榷的婉拒是不好意思,一边笑话他一边找了个阴凉处打牌去了。
景榷松口气,厨房已经没什么人了,狼藉一片,其他厨师都在外面休息,只有小叶正在收拾。
小叶应该是因为年纪小,被欺负了。
水龙头哗啦作响,小叶闷头洗碗。天太热,他将工装脱了下来,上身穿一件黑色背心,午后的烈日将他的肩膀和手臂照得泛白。水池边堆着小山一样的锅碗瓢盆,仿佛永远洗不完。
景榷看了会儿,走过去,“怎么只有你洗,他们都不洗?”
第4章
似乎对景榷没走感到诧异,小叶洗碗的动作一顿,景榷看见他那两扇肩胛骨突了突,仿佛要撑破薄薄的皮肉。他转过身,双手滴着水和泡沫,“一直都是我一个人洗。”
两人之间隔着一地的碗和盘子,景榷皱起眉,“他们都在休息,你不休息吗?”
小叶摇摇头,抬起手臂擦汗,“这是我的工作。”
景榷不认同,“他们就是见你年纪小,欺负你。哪有总是你一个人洗碗的道理?”
须臾,小叶却勾起一个微笑。
景榷问:“你笑什么?”
小叶继续洗碗,在水声里说:“有加班费的,刘哥知道我需要钱,才让我一个人做。”
刘哥就是那位脾气很差的主厨。景榷往树荫下看去,刘哥和其他厨子正在抽烟打牌,大声开着玩笑。
“那……你洗这么多,给你多少钱?”
小叶抿着唇,没回答。
景榷从未因为钱发过愁,但接触过不少因碎银几两挣扎的人,他能共情他们,见小叶不肯说,于是没有继续问,反而有种伤了对方自尊的懊恼。
“你没有吃饱吧。”景榷正准备走,忽然听见小叶说。
“我……吃饱了啊。”景榷下意识回答。
小叶洗完一拔,将地上的大盆子端进水池,那大盆子里装满了碗,又泡着水,非常沉,小叶用力的闷哼传入景榷耳中,他的视线当即被小叶手臂上鼓起的青筋吸引。
那么瘦一个,力气居然不小。
“你一直在聊天,他们放盘子时,你跟着,悄悄把没吃的倒掉了。”小叶的语气平铺直叙,但他说话时看了景榷一眼,仿佛在谴责他浪费食物的可耻行为。
“……”
景榷很惊讶,打好饭之后,他就和工人们凑在一块儿吃饭了,小叶离他们有些距离,应该是给所有人打完饭,才端着碗去别的地方吃。
总之,他没有看见小叶在哪里,理所当然认为小叶也没注意到他。怎么,原来小叶看到他只扒拉两口菜了?
可是他也不想浪费食物,但雪云镇的工地餐实在是不合他的口味,太咸太油了,他吃不下去!
“那你饿吗?”小叶没再看他,开始洗大件。
“还,还好吧。”话是这么说,景榷按了下胃,他饿死了!他今天是干嘛来着?不就是请小叶给他炖个虫草汤?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那个,你能不能……”
“我洗完了可以给你做个简单的炒饭。”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景榷眼睛一亮,“炒饭,好啊!”
小叶却问:“能不能什么?”
景榷暂时将虫草汤丢一旁,兴致勃勃地问:“什么炒饭?少放盐和油可以吗?你还要洗多久?我来帮你吧!”说着也顾不得水池周围的水了,大步迈过去。
岂料五体不勤的景总第一脚就没踩稳,脚底打滑,几乎来个一字劈。
“啊——!”
景榷的叫声和劈叉在小叶的手臂里刹车,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只见小叶湿漉漉的双手抱住了他。如果此时有人给他俩拍个合照,那将是标准的拦腰抬腿舞步。
景榷回过神,连忙从小叶怀里出来,站好。小叶收回手,看见他的衣服被自己弄湿了,立即将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些歉意,“抱歉,我手上有水,刚才没来得及想……”
“要不是你拉我,我已经驴打滚了。”景榷抢先道,“谢谢你啊小叶哥。”
他迎着阳光,眼珠照得像透亮的琥珀,睫毛也变得透明,如幼鸟煽动的羽毛。
小叶怔了怔,低下头,“嗯。”
景榷不是洗碗的料,这会儿老实了,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等小叶。小叶将厨房、水池彻底收拾干净,给景榷开小灶。
饭是现成的,肉需要现切现炒。小叶洗了一把葱子,切成翠绿的小截。油烧热后下肉丝,炒至半熟,捞起来倒入鸡蛋,油沥走大半,将饭倒进去翻炒金黄,最后将肉丝和葱子一齐倒入。
景榷看得起劲,开始瞎指挥了,“你不颠一颠吗?”
大厨都会颠锅的。景榷小时候很喜欢拉着妈妈钻进厨房,看厨师颠锅。妈妈动不动就表扬他,所以他也毫不吝啬夸奖,总是给厨师的表演鼓掌欢呼。
小叶犹豫了会儿,握住锅柄用力一扬,炒饭飞起,景榷正要芜湖,小半米饭就撒了出来。
景榷手都举起来了,“芜……吔?”
小叶不颠了,轻声说:“我还不熟练。”说完,他的耳郭肉眼可见红了起来。
景榷顿时觉得这小孩儿好可爱啊,老实、可靠,看上去什么都会,但到底是个孩子,颠锅翻车了,居然还会害羞。
炒饭很快做好,小叶状似浑不在意地端给景榷,也不问问味道怎么样。景榷尝了一口,香而不油,葱子好多,应该是这边的野葱,比朔原市的清香。他一口接一口,很快吃下大半。
“小叶哥,我助理上回请你帮忙炖过虫草汤,很好喝。你有空的话,能不能再帮我炖一次?”景榷挑剔的胃被填满,终于说起正事,“材料我们准备好,人工费你说个价。”
小叶和景榷对视片刻,“不用。”
“要的要的!我不能白耽误你时间吧。”景榷拉住小叶,“我认真的。”
小叶张开嘴,正要说话,远处传来一声“开工了开工了”,小叶说:“我要去工地了。”
“啊……”看着小叶跑去和工人们集合,景榷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就耽误了小叶的时间,所有工人都午休过了,只有小叶没有。
景榷每天操心的事很多,覃洲的戏他要盯着,永庭传媒的其他艺人,他也要远程遥控着。苗助理跟着他在雪云镇处理工作,汪秘书留在朔原市替他坐镇,他在民宿的住处俨然成了临时办公点,咖啡机都添置了一台。
自从那天吃了小叶的炒饭,景榷胃口突然好了不少,别的当地菜还是不太吃得惯,但野葱怎么都吃不腻,连带着剧组提供的饭菜都顺眼了许多。如此这般,虫草汤的事被他甩在了脑后。
直到有天下午,民宿老板将一个严重掉色的粉红色保温桶放在他桌上。那时他正在民宿的院子里和汪秘书、几个经纪人开线上会议,那土得和他一身行头完全不匹配的保温桶让他的员工全都安静下来。
他自己也愣住了,回头跟老板确认:“王哥,这不是我的吧?”
四眼秘书凑到镜头前,用力推了推眼镜,超薄的镜片挡不住眼里吃瓜的光。
老板都走远了,又晃回来,嗓门很大,“小叶送来的,这里还有哪位叫景榷哥哥?”
景榷哥哥。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四个字,汪秘书的镜片强光一闪,经纪人们清喉咙的声音在笔记本里此起彼伏。景榷惊讶半天,一看屏幕,这帮孙子却全都不看镜头,不是在抠手就是在摸耳朵。
景榷一时很是心虚,他好端端出差,突然冒出来一个叫他“景榷哥哥”的田螺小叶,这帮人的思想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
景榷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善解人意的汪秘书笑眯眯地说:“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吧,大家给我汇报进度就是了,晚点我整理给景总。”
众人又看了那保温桶一眼,依依不舍下线。汪秘书也在看,还抻了抻脖子。
景榷揭开保温桶,热气和香气涌出,白雾直接挡住了摄像头,只听汪秘书“哎哟”一声,景榷用力将笔记本合拢。
果然是虫草汤,这次炖的是玉米排骨。
景榷飞快找老板借来碗筷,将汤倒出来,棕色的汤清透,泛着漂亮的油花,他舀起一勺,和上回的鸡汤不同,但同样好喝。
因为急着给永庭另一位当家艺人谈商务,景榷中午饭都忘了吃,几勺汤下肚,才觉出饿了,迅速将排骨和玉米吃下大半,满足地靠在躺椅里,眯眼看着从浓密树荫落下来的点点日光。
餍足了会儿,他才给苗助理发消息。
[冷总:小叶的工钱结了吗?]
[一只喵:啊?冷总你说什么?]
消息已撤回。
[一只喵:景总你说什么?]
景榷觉得不对劲,坐起来,给苗助理拨过去。苗助理一头雾水,小叶没有找过他,他也没有买排骨和玉米给小叶送去。
景榷看着那褪成了灰粉的保温桶,陷入茫然,半天才又问了句:“那虫草呢?”
“不是每天都泡水给你喝了吗?”苗助理得意地挺起胸,“我虽然不会炖汤,但我很会泡水呢!”
3/2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