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言诚看着空荡荡的手掌心,知道人这是来显眼了,指着他冲宋知昭笑骂道:“你这个小竹马啊,可真是嘴贫得很!”
“老师见笑了。”宋知昭不动声色地拉拽了沈时闻这个显眼包一把,“他就这样,整日里欠管教得很。”
师娘陈妤惠听到门口的动静后,也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用围裙擦拭掉手上的水珠,在看到沈时闻后,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她望着门口那两个正在换鞋的大小伙子,笑意盈盈道:“老付你瞧瞧,我跟你说什么来的?我当初就跟你说了,这时闻肯定是——”
“小惠,你快做饭去,孩子们都饿了!”
付言诚老先生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并且用眼神示意她莫要多嘴。
陈妤惠自然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嫌她把事情说得太直白,怕这两个孩子不自在。她撇了撇嘴,转身回到厨房里,继续给宋知昭做最爱吃的水晶虾饺。
其实她觉得她家这老头子纯属是多心了,既然俩孩子今日能毫不遮掩地过来,那不就是直接跟他们摊牌了吗?
反正她认为沈时闻那孩子挺好的,不仅模样长得英俊,而且看上去就格外靠谱,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而付言诚老先生早在宋知昭将沈时闻带回家之前,就在心里猜测出了八九分。所以今日他们二人一起出现在门口时,他并没有感觉到特别意外,只是稍微有些惊讶于他这位徒儿的好胆量。
想到这里,付言诚将宋知昭拉到旁侧,明知故问道:“知昭,你带他回来,这是要……?”
“老师。”宋知昭唇瓣微抿,用手触碰了一下身后背包,正色道:“在跟您坦白之前,我有点事想跟您说一下。”
付言诚看他难得这般严肃,也就没了调侃人的心思,他点了点头,指着最里面那个房间说道:“那正好,你跟我去书房吧,我也有一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宋知昭屏息凝神,心跳开始加速。他知道,很多真相或许就在今日昭然若揭了。
沈时闻见他们师生二人有正事要谈,立马头也不回地向厨房走去,并且识趣地道了声:“阿昭!我去厨房帮师娘了啊!”
宋知昭闻听此言,刚想叮嘱他一句‘别给师娘添乱’,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就已经整个身子都钻进厨房里了,还顺势关掉了厨房的那扇门。
他不好意思地冲老师笑了笑:“抱歉啊老师,他……就这样。”
“我看他挺好的啊。”付言诚倒是看着厨房方向笑得满意,“你瞧瞧他,又懂事又有礼貌的,可比你这小兔崽子强多了!你就从来没说过要进厨房帮帮你师娘!”
宋知昭瞬间被说得不知该如何反驳,低头略微有点不服气地嘟哝了句:“我那不是怕帮倒忙嘛。”
付言诚笑而不语,他其实并非真是在责怪自己的乖徒弟,只是在无形间告诉宋知昭,自己对沈时闻这个‘徒媳妇儿’很满意罢了。
宋知昭跟老师走进书房后,粗略的环顾一下四周,发现书房还是旧日的陈设,也依然如同少时那般静谧清雅。
只是如今这屋内除了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名家书画外,还似乎摆放了很多幅他昔日获奖的作品。
付言诚随手拿起一幅明显画风稚嫩的作品,他抚摸着画框,一向慈祥的目光中,忽而闪过了几抹难掩的骄傲。
“你看着这幅画,觉得熟悉吗?”
宋知昭将视线转移到那幅画上,盯了足足半分钟的时间,也记不起来自己跟这幅画究竟有何渊源。
付言诚似乎也没指望人能回复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是你刚拜我为师不久,参加玉江市幼儿书画大赛获得一等奖的作品。”
宋知昭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幅画,他是真没想到,这般久远的画作他老师居然还保存得这般完好,连周边都没有半点泛黄的印迹。
“知昭,你从小到大,都是老师的骄傲啊。”付言诚将那幅画放回原处,抬手拍了下宋知昭的肩膀,“老师很庆幸当初收你为徒,正是因为有你在,我才走出了曾经那段最昏暗的时光。”
付言诚的这番话发自肺腑,不掺杂半点虚情假意。
他甚至时至今日仍在想,如若当初拒绝收宋知昭为徒,那么他后半生的光阴里,或许就会失去很多乐趣和存在的意义。
在感动之余,宋知昭则是敏锐抓住了人话中的重点,他深吸一口气后郑重问道:“所以老师,你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吗?”
付言诚知道如今时机已至,是时候将全部真相告诉宋知昭了。
他走到桌前坐下,指着对面的椅子对宋知昭说:“好孩子,你也坐下来吧,这件事或许有些长,需要老师跟你慢慢道来。”
宋知昭将背包摘下来放在桌上,端坐在付言诚老先生的对面,做好了仔细聆听的准备。
也正是接下来通过付言诚老先生娓娓道来的一番话,让他知道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原来在二十年前,他应该还有几位师兄。
那时候的付言诚是玉江市美术家协会主席,名声在行业内外都响得很。而他的那几个师兄,便是在付言诚最风光无限的时候拜入到他名下的。
当时的他们年仅十岁,却都有着他日能够扬名万里的野心。付言诚将他们的野心看在眼里,却满不在乎,他甚至还认为自己的学生们有野心是件好事,只有这样,才配做他的学生。
但即便如此,他身为人师,也要为他们考虑周到。
他担忧他们野心过盛,将来会在圈中得罪了人,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所以他平日里对待自己的学生们可谓是宽严并济、恩威并施,在传授他们毕生所学的同时,也在明里暗里的教会他们如何做人。
可有些人生来就是坏种,他并不觉得付言诚当时是在为他们好,反而认为他们的这位老师是怕他们将来扶摇直上,他日将他取而代之。
所以在拜付言诚为师的十五年后,其中一人开始暗中挑拨离间,挑唆他们浓厚的师生情谊。甚至还撺掇另外几个人暗中将付言诚的画作赠予一些‘权贵’及‘资本家’们,拉拢那群人可以为己所用的同时,也为将来之事埋下了很深的伏笔。
三年之后,那个人向上方举报付言诚身为美术家协会主席,时常结交权贵、以权谋私,利用自己身份的便利,干涉部分省级、市级比赛,甚至还在大型美术展览会的评选中,肆意收受贿赂,给他冠上了‘贪赃枉法’的罪名。
仅在一夜之间,付言诚名声扫地,甚至被停职调查,随时面临着‘进去’的风险。
好在付言诚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些年他从未做过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很快在几位老友保释和调查部门的相助下,度过了这一劫难。
而在事后,他的那些学生们,因偷盗个人财产等罪名被带走调查,最终自食恶果。
但也正因为如此,付言诚心灰意冷,主动辞去了美术家协会主席一职,将自己封锁在家中整整一年。
直至宋知昭的出现,才让他勉强有动力继续坚持下去,也在后来接受了玉江美术学院的邀请,成为绘画艺术学院的院长,有了如今崇高的地位。
没办法,谁让宋知昭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美术天才呢?说到底,还是因为付言诚心太善了,他不忍其明珠暗投,白瞎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创作能力和对色彩的敏锐辨识能力。
宋知昭在听完这件旧事后,整个人沉默了许久。
他没想到,原来在老师身上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他更没有想到,原来十八年都能捂不热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在缄默许久后,宋知昭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向付言诚询问道:“老师,那个最初带头挑拨离间的师兄,他姓什么?”
“不愧是个聪明孩子。”付言诚由衷感慨了一句,“其实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他姓马,名叫马池霖。”
宋知昭瞪圆了双眼坐得笔直,双手紧攥成拳,在腿上止不住地颤抖。
他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这个人,跟与我同一届的马骁旭到底有什么关系?”
付言诚暗吃一惊,没想到宋知昭竟然这么快就猜到那个孩子身上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面上忽而浮现出了几抹沧桑。
他偏头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轻声道:“他啊,就是马骁旭的父亲。”
第47章
听到与预料中一样的答案,宋知昭胸口倏忽间腾升起一团怒火。
若不是顾及着老师家书房里这张桌子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所制,他非得要狠狠砸上一拳,以宣泄内心的愤怒。
他眉头紧锁,咬牙切齿地骂道:“马骁旭那个混蛋东西,他究竟是怎么敢的啊?”
付言诚看他怒不可遏的模样,心中猜测出了八九分,试探性地问道:“所以知昭,你猜到云景那件事是怎么个情况了?”
“是,我都知道了。”宋知昭点了点头,双目冰若寒潭,“帮贺云景在展馆中心开画展和毁掉他画的人,应该都是马骁旭。”
若说之前他只是猜测,那经过今日付言诚老先生的这番话,他算是彻底清楚贺云景那件事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了。
只是他起初认为马骁旭就是想坑害贺云景一把,想看人吃瘪的样子。如今看来,那家伙分明是想替自己的父亲‘报仇’。
可他们父子二人又有何脸面谈及仇恨呢?
分明是那个马池霖忘恩负义、离经叛道,做了对不起老师的事情,最终受到法律的制裁,是他应有的惩罚。
所以,马骁旭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简直是在自寻死路,想要断了自己在美术界的似锦前程!
“既然如此,那我更不能让他如愿以偿了。”
宋知昭站起身,将那个背包拉开,取出了那几幅早上精挑细选出来的画。
他将那几幅画一一摆放在桌面上,再次坐下后郑重道:“老师,我想帮我那不成器的师弟一个忙。虽然他之前做了点糊涂事,我现在心中对他还有点子怨气。但是既然您承认了他是我师弟,那我与他‘兄弟’二人在这种紧要关头,就必然要如您所言的那般,联起手来,一致对外。”
付言诚看着摆放在桌上的这几幅画,先是挨个仔细端详一番,向人投去了赞赏的目光——他是打从心底自豪于宋知昭如今更加深厚的艺术造诣。
紧接着,他随手拿起了一幅,一边抚摸着画框,一边若有所指地问道,“你真的愿意帮他?据我所知,云景之前可是对着你做了些糊涂事呢。”
宋知昭目光不由自主地闪躲了一下,明知故问道:“什么糊涂事?老师,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付言诚没给他逃避的机会,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可是听亦然说了,他前段时间给你的画上添了几处败笔。怎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竟然没有怨他?”
“我怎么可能不怨他?”
宋知昭提起这事就烦闷,贺云景好歹也跟他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就因为他拒绝了他的爱意,所以才让人由爱生恨,想将他一毁了之?
“可是没办法,我总不能在这种时候袖手旁观,让那等奸人得逞。”
“你有这种觉悟,老师便很欣慰了。”付言诚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件事,就是云景那孩子太过分了。当时在得知他做了那等糊涂事后,我第一时间就把他叫到了家里,当面训斥了他一顿。他其实心里也很是内疚,跟我保证一定会找机会跟你当面道歉。他还说,他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够不那么恨他。”
“我不恨他,但是,我也不会原谅他。”宋知昭声音清冷,目光也格外暗沉,“我跟他之间,曾经发生过很多事情,或许,就注定了我们会有这样的结局。”
“哎,你们本不应该这样的。”听他说得这般决绝,付言诚惋惜地叹了口气,“你们本应该是同舟共济的朋友,是能互帮互助的兄弟,可惜云景糊涂到走错了路。他啊,就不应该喜欢你的。”
宋知昭唇瓣微张,眼底闪过一丝错愕:“老师,您、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付言诚抚摸着下巴,眯起眼眸意味深长道:“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有什么事能瞒住我这个老头子呢?”
宋知昭听他又在拿年龄打趣儿,不假思索地哄道:“老师您如今容光焕发,究竟哪里老了?”
“小兔崽子,你就是嘴甜,整日里拿话哄我开心。”付言诚瞪他一眼,厉声质问:“你老实交代,你的那个小竹马,是不是也被你这样哄骗到手的?”
“您在说什么啊老师,我听不太懂。”宋知昭立马装傻充愣,将脑袋往旁侧一扭,心虚到不敢看他老师的眼睛。
付言诚伸手拍了他肩膀一掌,佯装生气道:“你当我老眼昏花,看不出来呢?老实交代,你们两个是不是那种关系!”
宋知昭眼看着这个话题是躲不过去了,索性他今日前来也是为了跟人摊牌的,干脆垂下头小声道:“是,老师,沈时闻就是我男朋友。而且,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在说完这句话后,宋知昭终于如释重负了。
他这才发觉,原来这种话在长辈们面前也并不是很难说出口,只是需要一点点的勇气而已。
付言诚见他没再遮掩,这才露出笑意,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不用你说我就知道,你看他的眼神跟看别人根本不一样。那份爱意啊,根本藏都藏不住!”
宋知昭被老师调侃得抬不起头来,脸颊处也隐约间染上红晕。
“果真啊,什么都瞒不过老师您。”
他没想到这等情爱之事竟从来没逃过老师的眼睛。也是,毕竟老师是过来人,怎么会注意不到他们之间的小细节?
也是在这一瞬间里,他恍惚间意识到,或许家里人也早就知晓了他们的关系,只是多年来一直都未曾戳破罢了。
“不过老师,您不恨吗?”宋知昭再次言归正传,“毕竟那群师兄、不,应该说是那群混蛋,他们曾经那样对过您,您就没想过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吗?”
“有什么可恨的?”付言诚虽然笑得苦涩,但声音依旧清朗,似是心中早已释然,“往事已矣,皆不可追,做人嘛,总要朝前看。若不是我曾经眼盲心瞎,经历了那么一遭,又怎么会遇到你这样的好孩子,能够在我晚年时陪伴在我左右呢?”
32/50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