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鸟?还用生肉喂?有看到是喂食的人是什么模样吗?”
落在耳中的事过于离奇,拉维忍不住有些担忧克拉拉的安危,她现在只能靠轮椅行动,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没有,大晚上,这里又没几个还正常工作的路灯,老婆婆也是用自己的手电筒照着看见的。”
“这之后呢,还有没有什么怪事传出来?”
“没了。”
犹豫了一下,对于克拉拉的担忧战胜了莫名诡异的感觉,拉维还是决定直接去她家里查看一番。
克拉拉的家是一栋独立的破旧矮房,用插在土地里的木桩和铁丝绕起来,简单围成一个不大的院子。院中的植物疏于打理,野蛮生长,几乎将房屋整个掩入沉郁的阴影中。
拉维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却莫名觉得此次到来时,眼前的树丛和野草更加茂密了一些,在树影中露出一个角落的矮屋透露出一股不可捉摸的阴森。
但好在院中并没有方才在停车场听少年所说的血腥场景。
他推开简陋的院门,穿过杂草丛生的前院,站在矮屋前门之前,按下来门铃。
一片寂静中,拉维听见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响声,还有一些微不可闻的虫鸣,房子里并没有传来有人应答的声音。
他耐心等待着,直到眼前的门被人轻轻拉开。
他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克拉拉。
尽管处于气温并不很低的秋日,克拉拉却早早穿上了厚重的棉服,还披了一张宽大的毛毯,帽沿和口罩的遮挡之下,仅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露出来。
拉维跟着克拉拉进了屋,和院中的杂乱不堪相反,屋子里收拾得似乎非常井井有条。
考虑到克拉拉行动不便,拉维提出要帮她放好送来的生活用品,但被对方婉言谢绝了。
被招待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拉维在等待克拉拉冲泡咖啡的间隙,更仔细地打量起房间内部来。
这一打量,他发现了井井有条之下的破绽。
屋子里的物品都摆放得非常规整,却在表面都落了一层薄灰。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就像这间房屋已经被闲置有了一段时间。
拉维低头看了看脚尖前的地板,顺着他的视线,他看见从门口通向这里的路上,压在地板的灰尘上,仅有他自己一人的脚印,而克拉拉所坐的轮椅两轮,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等待了好一会儿,克拉拉还没有从厨房出来,拉维坐立不安地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地板抬起来,又在此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
他朝着发出响声的地方一看,——遍布灰尘的地板上,一行黑色的虫蝇正密密麻麻地从沙发下面爬出。
这种虫蝇拉维在唐人街的餐馆里打工的时候见到过,有时候后厨来不及清理垃圾时,便会招来喜食腐肉的它们。
拉维的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联想,他告诫自己不要去探寻黑色虫蝇的来路,但还是忍不住弯腰看向了沙发底部。
虫蝇聚集的沙发底部,没有拉维预想中的恐怖画面,只有一个不大的木盒。
他刚好可以够到木盒所在的位置,于是伸手将它拨了出来。
随着他的动作,密密麻麻的虫蝇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纷纷四散逃逸。
和房间里其他的物品不同的是,木盒上一点灰尘也没有。
木盒说不清是由什么木料制成,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发亮的表面显示着它受到了主人的精心护理。
当拉维的手指落在木盒上的时候,他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泣音。
——声音稚嫩又尖锐,就好像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婴儿所发出的那样。
木盒没有上锁,只消轻轻一掰,便被打开。
在打开的一瞬间,拉维明白了为何这个木盒掂量在手中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重量会远大于它看上去的重量。
盒中的绒布里,摆放着一个玻璃罐。
罐中的泛黄水液中,沉睡着一具小小的,未发育完全的,胎儿的骨骸。
正当拉维因所见的一幕而感到惊骇时,他的身前传来一声杯托置放在桌面的清脆响声。
他抬起头,看见本应在厨房中的克拉拉不知何时已驾着轮椅,来到了茶几的对面。
整个过程中,克拉拉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像拉维在进入房屋之前按响门铃时那样。
——他明明没有听见有人靠近的声音,房门却在寂静之中被她打开。
第42章
回到现在——
程危泠习惯了独来独往,不论是混迹在人群中,亦或是面对和他一样身为异类的各色存在。
取到订购的血后,他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多逗留。
地下世界与地上人世的连接十分精巧,来时的路和离开的路完全不同。
所有从黑市离去的人都在诺大空间尽处的码头乘船。
一艘艘停泊在岸边小船形状狭长,只搭载一道两名乘客,由一名船工操控,离岸片刻便会连船带人全都消失在幽暗的河面上。
程危泠上了船,将进入时领到的通行铜牌交还给船工,对方待他在船上落座之后,便立刻撑杆驶离了码头。
航行在湍急水流中,喧嚣闹市在身后渐渐远去,属于声色鼎沸处的烛火消散在水面上时,未能映起一丝光亮,仿佛所有光线都被这深邃的河流吞噬殆尽。
这艘船没有在黑暗中穿梭太久,当视线所及的河水重新洒落银白的月光,程危泠知道此时已离开了那个异类群集的地下市场。
经过一阵平缓的滑行,船停靠在生长着水草的岸边,程危泠抱着箱子下了船,确认是来到了和进入黑市前的仓库相隔甚远的另一地点。
和入口处所在的废旧仓库一样,这里同样是一处荒废已久的渔场,靠岸的地方,沉在水中的几首渔船破烂不堪。
程危泠没走出几步,听见了不是他自己发出的动静,一直在相隔不远的地方逡巡,若即若离。
将冷藏箱轻轻放在脚下,程危泠活动了下手腕,一探手,冰凉的刀把坠在他掌中。
“别跟着了,出来吧。”
碣陵乌沉沉的刀鞘横在夜色中,刀尖斜斜指向声响发出的地方。
旱魃本是极度善战嗜血的种族,后来被加以各种有形无形的枷锁,残忍的天性得以遏制,但也绝对做不到被人挑衅到眼前还能按捺住不动手。
握着刀,程危泠默然审视着从黑暗中出现的生物。
从黑市尾随他到这里的生物看不出种族,只能看出是半人半鱼。
深绿色的鱼尾上覆盖着半透明的鳞片,随着呼吸的节奏,浮动着异样的绮丽色彩。
和过于优美的鱼尾不同,鱼人在月光下显露出来的面目极度丑陋而且怪异。
占据了面部大半的嘴嘶鸣着裂开,污浊的深红口腔裸露在空气中,展现出层层叠叠的利齿。
程危泠一开始只想着威慑这些鱼人就能得以脱身,没想到打退一波后,它们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围上来得更多。
鱼人对他脚下存放着新鲜血液的箱子无动于衷,很显然,它们的目的在他身上。
若还是采取这般不痛不痒的打法,不知道还要花上多少时间,程危泠的耐心随着打斗时间的延长一路下降,终于发展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拇指磕开刀鞘口,指掌间用力一挫,利刃清冽如水的碣陵刀就此出鞘。
程危泠出手便是杀招。
他用刀并无技巧,全靠过去在无数战斗中积累的实战经验。
和他老练相比,对面的鱼人显得异常生涩,只消一动,便被他悉数洞察接下来的所有行动。
一刀剁头是程危泠钟爱的战法,干净利落,手起刀落就能解决一个目标。
碣陵刀跟随了他太久,使刀的时候,仿佛已化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游刃有余,恣意洒脱。
映着血光的划破夜空,鲜血从无头尸体光秃秃的颈桩上如井喷一样激烈迸射,往往上一具还未来得及栽倒,下一具的头颅已经随着刀起刀落滚落在地。
血浸透了脚下的土地,踏上去的时候有一种肉体一样的绵软感。
剩下最后一个鱼人时,程危泠只切断它一半脖颈,给它留了口气。
被砍去了鱼尾的鱼人被迫匍匐在血泊中,被悠然踱步而来的程危泠一脚踩在肩膀上,发出凄惨的哀鸣。
“说吧,为什么跟着我。”
垂直插下的刀尖,将鱼人死死钉在地上。
“我劝你快一点,我的耐心很差,你拖一分钟,我就剁你一截身体,直到你断气。”
被血污染得面目全非的鱼人挣扎着,最终在程危泠又一刀削掉它的半截手臂之后,被撬开了口。
“龙君说,山中的封印已破,让……让我们趁被封印的恶鬼还没来得及完全恢复,早早解决……”
“原来如此。”
插在掉落一旁的残肢上的碣陵刀被拔出,程危泠轻松地将刀换到了另一手,随之持刀的手腕一沉,被他踩在脚下的鱼人瞬间被利刃贯穿了头颅,混杂着血丝的透明脑浆流了一地。
结束战斗的程危泠心情很好地归刀入鞘,返身拎起摆在地方的冷藏箱。
——送上门来的鱼人透露出了他一部分骨骸的下落,反倒省去了他自行寻找的功夫。
就在程危泠考虑着要不一把火将现场烧个干净时,夜幕下到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夜风吹动了层层树叶,唯独未能拂动来者垂落及地的漆黑长袍。
月光下落在血水中的影子来自那弯曲的镰刀。
对方距离他算不上远,程危泠可以清晰看到隐在兜帽下的面具上,由白银铸出的虚假面容。
看来会嗅着死亡味道而来的死神,并非存在于儿童睡前故事中的无稽之谈。
披着黑色斗篷的死神一圈一圈缓步走过散落一地的尸首,随着他的到来,血色褪去,狰狞的死尸化为夜色中的缕缕轻烟。
在将最后一具尸首化为乌有之后,死神的身影在月色中渐渐淡去之时,程危泠听到他开口留下的唯一一句话。
那种声音难以形容,在一片僻静中响起,会使人联想到礼拜堂里鸣奏了数个世纪的管风琴。
是一种空洞的恢宏。
“我闻到了你至亲之人死亡的气息。”
不祥的留言消散在夜风中,空气中血的腥气,同样消弭殆尽。
在实施杀戮时,程危泠刻意避开了喷溅的鲜血,但身上沾染的血味却挥之不去。
他这样子实在不适合回到宿舍面对一无所知的拉维,索性就近选了一间不起眼的小旅馆凑合一晚省事。
入住的时候,前台明显已经喝得快要烂醉,随便登记了一番,便把房间钥匙扔给了程危泠。
好在时间已经很晚,穿过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程危泠并没有遇上其他住客。
他在四楼尽头找到房间,将钥匙插入锁孔,拧开了门锁。
打开门进入房间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并不明显的霉味,程危泠审视周遭一番,觉得勉强能忍。
将冷藏箱丢在行李架上,程危泠第一时间进了浴室。
这个时间他不确定有没有热水,但他迫切需要洗去浑身的血腥味。
收拾完自己后,踏出浴室的程危泠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时针指向凌晨三点。
他毫无睡意,从衣服里摸出他随身携带的一串旧铜铃。
这串铜铃过去曾系于碣陵的刀柄尾端,会随着他的每一次挥刀,发出阵阵铃音。
清澈动听,不似夺命。
在他战败前,在将碣陵刀丢弃于血海尸山的那一刻,这串铜铃便被他从刀上摘下,带在身边,直至一同葬入群山之下的寒潭深处。
时至今日,这串铜铃成为幻境的载体,其中,存放着他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程危泠轻轻摇动铜铃,这串早就不会再响的铜铃微微一振,眼前陈旧的旅店房间缓缓散去,一片汪洋般的烟雾浸没了他。
槐树的落叶缓缓飘落在窗隙。
时节已过,槐花尽数枯萎。
窗前的矮榻上安然沉睡着一个人,月光斜斜地照射,笼罩在他身上仿佛带有一层即将散去的雾气。
程危泠无声地走过去,在榻边坐下。
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层叠的锁链依旧禁锢着伏钟。
他哪里也没去,哪里也去不了。
带着满足的笑意,于又一个彻夜不眠的夜晚里,程危泠长久注视着安眠在身侧的人。
第43章
天色将亮未亮之际,是最难熬的时刻。
久久未愈的伤口焦灼着,想要从这具几近枯竭的身躯中榨出最后残余的灵力以供愈合,这种竭尽全力的自救完全赶不上每日夜里伤处一遍又一遍的开裂,反反复复的撕扯感在持续月余之后,已让伏钟深陷于彻底的麻木中。
手畔的热度让他从睡眠中醒转,微微一动,才发现手腕被人紧紧握牢,挣动不得。
会这样强势又充满不安地抓住他的仅有一人。
伏钟默不作声地将身体侧向外沿一些,伸出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想要碰一碰靠坐在榻边睡去的程危泠。
程危泠比他想象中睡得更沉,当伏钟的手指落在他头上的时候,也没有醒来。
指间触及到头发比之前长了一点点,滑过指腹的时候不再那么硬而刺。
头发的主人比想象中还要难搞定。伏钟在心底暗叹一声。
虽然早对程危泠的倔强和别扭程度有所预计,但也没想到自己一句告白说出口后,能让对方直接落荒而逃,一连逃避了这么久都不肯露面。
明明这样逃避,却又死死抓着他不肯放手。
伏钟想要收回手,掌下变得明显的颤抖令他停下了动作。
程危泠好像做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噩梦,拼命地抓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指尖都深深陷进了瘦削的腕间。
此时伏钟倒是庆幸被抓着的是没受伤的右手,若是抓住左手,恐怕伤痕累累的左腕能被生生掐废。
伏钟没有叫醒程危泠,十分有耐心地等待着他自行从噩梦中挣脱,期间长久地等待让他再次肯定,程危泠一定是梦见了令其极为害怕的事。
等到程危泠握着他的手腕,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的时候,伏钟终于等到程危泠醒来。
因为看不见,伏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腕早被掐出数道深紫的淤痕,他不觉得有多痛,任由程危泠抓着,一直到对方恢复完全清醒的后才放缓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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