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左侧年长的金发女士贴面之后坐下,礼节得体,坐姿端正,随动作裤脚微微上提,露出一小节包裹着黑色正装袜的脚踝。
“Ray,你不来的话,这里的人大概会少一半。”金发女士语调优雅调笑薛锐,在她脸上皱纹和红唇并不违和。她的家族在欧洲无人不知,曾为启辰促成过一桩百亿规模的跨国并购,交情不错。
“我为利益而来。”薛锐微微颔首,一贯的不掩饰自己的逐利秉性。
这种峰会不知是从何时兴起,特别是经过中国特色的改造之后,变得冗长且杂糅,一般从下午开始,直晚饭后结束。
下午场一般会安排几个劲头正盛的新贵企业路演,晚间场分为正餐和酒会部分,期间甚至穿插有歌舞和领导讲话,散场后还会各自成团,掼蛋、洗浴以及彼此感兴趣的所有。
总得来说是彼此吹捧,合法吹牛,最后称兄道弟,感情甚笃。
有些邀请制度不严格的,偶尔还会混进去几个骗子,“水变油”之流也能拉来信众,深刻证明了身价和智商不匹配的后果。但这不能全怪审核不严,在场诸位的资本有多少是合乎道德的说出来也难堪,赶谁出去是好,大哥也别笑话二哥,万一这骗子得道之后还得巴结。
薛锐极少参与这种鱼龙混杂的社交,因此他确定参会之后,主办方“低调”把这一消息在业内“提及”了一下,人数较往常有了突破。
为此来的人不仅有爱蹭合影的小体量代表,一些咖位高的人也有喜欢看热闹的,腾云驾雾纷纷入局。启辰近来诸多变故,内部纷争不断,二号人物离奇自杀,李渊时隔数年“熹妃回宫”,传闻已经架空了薛锐……
大家明着不说,也猜测薛锐此番下凡就是招兵买马回去跟自己舅舅干架的。不是不能加入战斗,只是更多人想骑在墙头看看风向再决定倒向哪边。
就像是top1一般有两个,top3一般指10家,薛锐是本场最重量级的嘉宾,但是不是唯一的看点。今天的主菜是本市一家大型国字头企业改制的意向洽谈,外资和本土选手对此都很有兴趣。
负责此次改制的牵头单位领导就目前情况在台前发表看法,薛锐听得很认真,金发女人微微偏头凑向他:“……那个年轻人,一直在看你。”
她说的是台上领导所在方阵的某人,看起来就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从开场到现在,眼睛就没从薛锐身上移开过,表情混杂着幽怨和委屈,把情债两个词写在了脸上。
“是吗。”薛锐应得漫不经心,却没有给注视他的人一点余光。他对某些关系的态度一直如此,当断则断,从不拖泥带水。
程越见那老女人靠近薛锐,眼神几乎怨毒了起来,一把年纪的丑东西,为什么看着自己跟薛锐说话,是在说他吗?说他可怜?程越捏紧了拳头,恨不能把自己手边的咖啡泼在她脸上,让粉底融化顺着褶子流下来。
但是他不能。
他过来是凭着他父亲给他塞进去的职位,虽说没什么权力,但是讲出去还挺好看,符合父辈那个年纪的人的追求,之后方便往实权位置靠,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个不敢想的捷径。他虽然不稀罕,可也不愿意表现得太难看,不然回家的时候会被念。
“程主任,程……”
按照原定台表,已经到了程越上台展示的环节。调度人员矮着身子小跑过来,点着急叫了他。程越正烦着,没心情跟这些人演戏,把自己手里不知道底下小谁写的发言稿往旁边的人怀里一扔,丢下一句“别烦我”,接着头也不回冲薛锐走过去。
“……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有话对你说。”程越躬身在薛锐耳侧轻声道。
薛锐的位置在第一排,两人耳语的动作也十分显眼。程越习惯了在别人眼皮下随心所欲,无所谓自己站在这里会挡住谁,只是为了薛锐他才愿意低头。
薛锐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即使用别人的手机,也会马上被拉黑。他后来几次去启辰,都被保安拦住,明明自己都愿意说对不起,可薛锐却不给他机会。
因为这场失恋,程越消沉了几个月。本来他都打算放弃了,这次能遇见,应当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老天都在帮他,程越这样认为。
“不必。”薛锐声音一贯的冷漠,不想再和他有交集,简短拒绝后便继续关注路演,好像程越只是一名过来倒茶的会务人员,而不是前男友。
程越尴尬保持着姿势,他还从没体验过这样被人当面拒绝的感觉。人在某些时候脑子动地飞快,程越加上一句:
“非常要紧的事情,和薛家有关,我在5号休息室等你。”
说完,他便转身往出口走去。
虽然还没想好要紧的事情是什么,程越认为自己的事情就是最要紧的。他知道薛家现在的情况混乱,这样说,一定能让薛锐跟过来。
薛锐看着程越离开的背影,犹豫片刻,对金发女士说了声失陪,起身跟了过去。
薛里昂发誓自己不是专程过来找程越麻烦的。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不是很在乎薛锐有其他的追求者什么的,他喜欢的东西肯定是世界独一份的完美,其他人也喜欢只能说明对方眼睛不瞎。
但是喜欢就行了,别上手啊。
今天他下了飞机之后预定了一家非常好吃的私房菜,然后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大丫鬟亓飞没有跟来,他怕生活助理不能很懂薛锐的口味。
到了之后路演已经开始大半,他不想进去打扰薛锐的工作,和会展的安保人员一块,乖乖在门口等着,聊着天,心里还有点美,觉得自己像是在等对象下课。
正美滋滋呢,就看见程越凑了上去。
……本来就不待见这人,他还记得当初程越的嘴脸。
前任最好的美德难道不是栩栩如死吗?
程越前脚刚出门,后脚就被薛里昂挟持着拖进了消防通道,只恨门口杵着的那几根木头一样的保安白长那么大块头,脑子里是不是塞满了蛋白粉,怎就看不出来他是被迫带走的,还乐呵呵给他们俩摆手再见。
“……你他妈要干什么?”程越嫌恶擦了一把路上被薛里昂捂着的嘴。
“你怎么每次都这个台词。”薛里昂疑惑,感觉这人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这样一说,让程越想起来自己之前酒局上差点玩脱的情景,当时那种被杂种压制的屈辱和恐惧几乎是他毕生的阴影,心里骂了一遍缅甸那群废物怎么连薛里昂都弄不死,波索更是废物死都没死出价值。
看体型就知道打不过,他更不愿意和薛里昂待在一块了,转头要走又被扯回来。
“想找薛锐?”薛里昂低头看着程越似笑非笑,明目张胆给自己抬咖,“他是我的,你有点男德,别当男小三。”
程越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指着他鼻子叫小三,虽然他在那个圈子里,出轨的男人满地都是,知三当三的也人数众多。但那都是下层人才没办法顶着个“三儿”的名头委屈自己的,他程越想要的,从来只有别人送上来,什么时候还得自己委屈着去求的。
而且,他本来和薛锐在一起好好的,薛里昂不肯乖乖去死导致他们走到现在的局面,他一条贱命插足别人的感情,他才是三吧?!
“你他妈才是小三!”程越怒斥。
薛里昂想了一下,他决定要得到薛锐的时候,确实不知道他哥和程越分手没,在这个角度上,说他是小三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于是立刻改变了口径,从大婆教主化身真爱至上,正色道:“……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这句话是真的戳痛了程越,薛锐对薛里昂的偏向,是程越最不想承认的事,他想到薛锐当时冒着生命危险去救薛里昂,回来就跟他分手,不由表情扭曲,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他是你哥,你真恶心。”
“没事,我可以当自己的嫂子。”薛里昂大大方方反击,在他的认知里,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爸也不是他爸,他妈也不算他妈,他自己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当嫂子,他和薛锐又生不出弱智,他们两个在一起多登对啊。
程越快气炸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让这个私生子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他爱一个人有什么错,爱都是自私的,即使他为此用了一点小手段,又何至于就让自己的尊严被杂种这样践踏。
他开始恨薛锐了。
第64章
“我真不明白,你能给他什么,你怎么配……”破防的程越几乎恶狠狠盯着薛里昂,攥紧了拳头,声音却轻微哽咽,他委屈地质问:“他为什么喜欢你!”
自卑的人才会在别人的只言片语里找刺激,像个敏感的恶意感应器一样的闻着一点味就受伤。薛里昂不自卑,至少现在不自卑。从前他或许会因为自己尴尬的地位和没有扶持的背景而失落,但是这些年薛锐把他养得太好了。一个人一旦知道了自己无论做出什么都会有人兜底,浑身散发的松弛感是骗不了人的,他没把自己炸上天就已经算得上谦逊有礼。
所以程越对薛里昂的攻击效果为零,薛里昂非但没去管“配不配”这个问题,反而只抓住了这句话里他最爱听的部分。
他喜欢我。
嘿嘿,我就知道。
薛里昂持续膨胀,可能用不了多久大气层就留不住他了。
“你看人挺准的。”薛里昂赞许道。
程越恨不得当场杀了他,不愿在安全通道里跟他废话,都不知道有没有监控自己吃亏也没什么证据。他出来是为了找薛锐的,再不过去薛锐就要回去了。
薛里昂也没忘自己要做什么,伸出一臂拦住程越,懒洋洋偏头,随便找了个由头。“我在缅甸被人追杀,你猜我查下去发现了什么?”
程越不说话,有些心虚,不至于后悔,就是单纯害怕,此刻薛里昂要发疯做什么,他真的打不过。
“没去找你是因为有别的事情要忙,但是再忙,卸你一条腿的时间还是有的,要不要试试看?”
“不是我!”程越抢白,在缅甸杀人的计划说到底是薛源动手的,他只是提供了一下计划和资源,是薛源把波索的行踪交出去的。
薛里昂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诈还真诈出来了,他回来之后被接连不断的事牵扯精力,大张旗鼓的调查会节外生枝,加之薛锐没有出手的表态,这事就先搁置了,虽然现有的一些细枝末节指向和程越有关,只不过这样娇生惯养的死孩子难成气候,放在那也没什么大碍。
“不敢认也没事,我今天来找我哥的,不想被打扰,你在这里站一个小时背背男德,”薛里昂说着感觉自己怎么像是校园霸凌,但好像他又没别的好办法,就这么让他走了吧,自己心里不解气,揍他一顿吧,万一被薛锐发现又要挨说,只能用这种对付熊孩子的方式,“站完自己回家,今晚别让我再看见你,至少这一整周,你的腿就保住了。”
这个混蛋竟然命令自己做这种事……程越恨得眼珠子发红,但是没有办法,这种暴力面前,他确实怕挨打,这辈子都没挨过打。
见他没反对,薛里昂就当是答应了,拍了拍自己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大摇大摆回去了。
薛锐在5号休息室呆了两分钟没有等到程越,没兴趣猜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回去了会展厅。
改制企业的项目已经到了提问环节,负责人以及牵头领导都站上了展示台上,一些对项目有兴趣的人纷纷举手就相关细节进行询问。
“Ray,你喜欢这个项目么?”金发女士问,似乎也对此也有一些心动。
“改制主体手里有几个专利技术,并入的话可以用在启辰重型机械制造厂。”一句话表明了薛锐态度,他看中的是其中的一部分,全盘接入似乎还在考虑。
重型机械是相当昂贵的制造品,包括船舶、机床以及建筑工地常见的大型设施,对于研发技术的要求很高,现阶段部分产品国内仍然不够领先,进口的设备工期长且造价高,市场方面尚处在蓝海。如果能从国字头手里接过现有的专利来进一步开发,启辰吃下这块蛋糕,必然大有可为。
薛锐的疑虑也很好解释,启辰的现金流不健康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再拆出至少几十亿收购其他公司,可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是再大的骆驼也会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
特别是现在异姓王李渊虎视眈眈,万一出错,薛锐只能引咎辞职。
金发女士还想说什么,被一阵小小的欢呼声打断了,发布人尚在台上,人群这样喧闹是非常失礼的,她和薛锐一起看过去,表情也略显诧异。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高个子的白人,所经之处的观众脸上都有兴奋之色,像是什么明星见面会。
确实算是明星人物,人群中心的是美国军工企业的执行人罗特,背靠万吨级别轮船建造的第一梯队,集团业务几乎覆盖全部重工业领域,身价成谜。
他的出现像是重磅炸弹。改制企业的值钱部分,比如成熟产业链以及技术专利,对于他这样的重工巨头来说可有可无,但是如果他要出手,只能证明一件事——“其他人没有”对他来说很重要。
说白了就是构筑自己垄断的护城河。
造船,是薛家的老本行。这些年薛锐也和他交手过几次,评价是他做事很脏。罗特任职企业的背后家族新一代全是信托宝宝,能力不出色,作为职业经理人喧宾夺主,特别是和东家的小女儿结婚之后,几乎已经是半个主人了。
……这种人倒是各方面欲望都很突出,快五十岁依然花名在外,男女不忌。
不出所料,主办方给他安排在中心位置落座,和薛锐的座位很近。
“好久不见,墨丘利。”罗特和薛锐打招呼,表情一派玩味和俯视,死人一样白的脸上,眼珠颜色像是长着青苔的臭水沟一般棕绿色,“你的蛇杖失灵了吗?”
薛锐同他握手,手掌微微一触便分开,他听出这话里的伪善和双关,故意挑眉询问他话里的含义。
墨丘利是罗马神话中的商业之神,众神之王最能干的儿子,标志性的象征是手中双蛇缠绕的神杖。罗特曾经在薛伯坤和薛锐手里吃过败仗,他捧高薛锐为神,好像这样讲自己输于神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而蛇杖失灵便是指他作为商业之神的神力丧失了,对应的是启辰近几年频繁的事故,特别是薛锐目前岌岌可危的地位。
但是这也是一句双关,罗特愿意用更下流的解释彰显自己的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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