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逼迫得了她,她虽温柔,但也是最刚烈的。”
乞伏南盘那一刻的神色前所未有得柔和,“那年柔然战败于镇国王手下,原本是要上交一名王子为质,送往大崇朝,是她不忍兄弟遭难,自请远离故乡前去和亲。”
“王上,也就是上一任国君,我们的父王,将计就计,给她种下花咒......”乞伏南盘的目光投向远方的雨夜,悠远得如同陷入回忆中。
高高在上的国君俯视跪在地上请求的公主,那姿态并不像看自己的女儿,反倒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
“——送去质子可保柔然二十年休养生息,嫁去公主却只有十年之期,你该知道,孤会如何选择。”
“请让我代替弟弟前往大崇。”姒遥重重将头磕了下去,“为此,我愿种下白华,魅惑崇玄宗,为柔然打开通往中原的大门。”
国君看着自己越来越美丽的女儿,楚楚动人的面容,娉婷婀娜的身姿,或许上天赐予她无上的美貌,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让她为柔然,更出色得完成任务。
穿上火红嫁衣离开柔然的那天,百骑大马追随其后,无数子民夹道相送,他们嫁出的是他们最尊敬的公主,也是柔然最美丽的女子。
车舆后,一个小孩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哭喊着奔跑,“阿姐、阿姐”地叫着。
像是从千万个声音里听到小孩的哭声,面帘微晃,自缀珠往后看去,她最小的弟弟奔跑着跟在最后面,这般远,似也能看清他脸上淌下的泪水。
姒遥将手交叉至于胸前,长睫垂落,虔诚地祈祷:“愿神庇佑你,平安幸福地长大。”
落日辉光照在她脸上,美好宁静得仿若一副传世千年的画卷。
“你跟你的母妃,倒是有几分相似。”乞伏南盘柔和的目光落在言霁脸上,片刻后移开,又饮完一碗酒,才续道,“但你比她更懂得权衡利弊,更懂得保护自己。”
言霁不置可否,在皇宫里长大的孩子,天生就没有软糯的。
就算有,也是装出来的。
从他能冷眼旁观兄长们如蛊里的毒虫互相残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天生比旁人缺少些同理心。
虽然当时被逼着杀廖平时,他确实被吓到了,同时也是因为畏惧顾弄潮的疯狂肆意,就像自己的性命,也能被他这样随意定夺。
乞伏南盘细细欣赏着言霁的表情,问:“你的好皇叔,知道真实的你是什么样的吗?”
言霁回视乞伏南盘,轻轻眨了下眼,在晃动的烛光下,蓦地笑了下。
“谁知道呢。”
没人知道,顾弄潮在想些什么。
皇宫里还坐着一个皇帝,顾弄潮不可能知道现在的他在哪,言霁等的是无影卫截断乞伏南盘的退路后再来救他,所以当知道乞伏南盘居然在等顾弄潮来时,觉得好笑的同时,并没纠正他。
为什么旁的人,都觉得顾弄潮这么在意余口惜口蠹口珈。他?
比言霁自己,对此都更有信心。
更何况,最近这几日,正是顾弄潮花咒发作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顾弄潮很少出现在外面。
刚一想完,外面突然响起踏在雨地急速奔跑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声雷鸣,房门被猛地推开,刺骨的冷风夹着雨水飞进来,那名开门的胡人大喊道:“王上,他们找到五十二巷来了!”
乞伏南盘毫无意外般,还换了个姿势靠着椅背,一只长腿搭在另一只的膝盖上,手撑着头,懒懒往那胡人身上瞥去:“来了多少人?”
“上百名金吾卫!”未了,胡人露出一个极为恐惧的神情,喉头干涩地滚动了下,方才续道,“但杀进巷子里的......仅有一人。”
第52章
屋檐下的暗角里, 影五如壁虎般趴在上面,一身黑衣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每当他想出手时, 旁边就会伸出一只手按住他, 就连看到康乌子将弯刀架在言霁的脖颈时,那只手依然死死地按着他。
影五不解地看过去, 影一只对他摇头。
很轻的声音传来:“陛下还没下令,不可妄自行动。”
明明按照计划,收到他们成功埋伏的消息后, 言霁便会立刻下令将这群窝藏在京城的柔然人剿灭,但现在, 言霁迟迟没有动作。
是在等什么吗......
就连影一都不确定。
但他们最重要的一条命令就是“遵守命令”, 所以影一决定先静观其变。
如今整条巷子都被金吾卫包围,严格把控每一个出入口, 巷子里的居民门户紧闭,生怕被卷入这场纷争。很快,胡人冲了出来, 厮杀声在雨夜响起, 但迎战勇猛善武的胡人的, 却只有一人。
那人甚至还打了一柄伞,遮住下个不停的大雨。
正在这时,影一终于接到言霁的手势, 突地朝乞伏南盘拔剑袭去, 影五同时飞出一柄弯刀,打偏抵在言霁脖颈上的大刀, 由于太过突然, 康乌子虎口被震得发麻, 刀柄脱手,掉落在地上前被言霁稳稳接住,反手一转,凌厉刀锋袭面,刀尖堪堪停在了康乌子眉心三寸处。
康乌子顿时不敢再动弹。
他气得赤红眼珠,冲冠眦裂道:“卑鄙,竟搞偷袭这套!”
言霁歪了下头,微微一笑:“只是还你朝贡上一箭之礼而已,怎么能说卑鄙呢,不是你自己说的,只要能赢,任何手段都是正确的么?”
康乌子被这句话哽住,而言霁下一句话更让他气得差点晕过去:“朕觉得,很是对呢,所以学了下来,师父,朕可学得你三成的真传?”
另一边,乞伏南盘跟影一打得不相上下,甚至能明显看出乞伏南盘留有余力——他始终坐在那张虎皮大椅里。
内力震荡下,椅脚摩擦着往后滑退,避开迎面劈下的致命一击,手指间倏地出现十几根尖针,如梨花暴雨般迅速朝影一刺去,影一仰面后倒,快速在空中翻身避开,渗毒的尖针噼里啪啦打在剑身上,竟也将影一逼得一再后退。
看言霁这边的情况稳定后,影五飞身加入战局,三人交战在一起,也仅仅只是将乞伏南盘逼离了那张椅子,他们很明显不敌此人。
言霁观察局势不利,就连影一和影五连手都难以对付......
在他失神时,康乌子近乎自残般往前抵着刀尖,大声嘶吼着徒手握着威胁他的那柄大刀掰断,随后将血肉模糊的手掌攥成重拳,狠狠朝言霁的脸挥去。
眸子微动,康乌子手掌泊泊流出的热血随着激烈的动作,提前被甩在言霁脸上,在白皙的皮肤上鲜艳刺目,让他显得更加淫冶,康乌子的动作都在即将击打到这张惑人心神的脸时,微微凝滞了下。
就像人在即将摔倒时会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撑地缓冲,在看到这张脸时,哪怕心中早已深恶痛绝,也控制不住本能地放轻了力道。
仅仅只需这片刻的迟疑,言霁侧身避开了拳风,用手中仅剩的半截刀狠狠朝康乌子的胸口刺去。
使足了劲,刀抵在坚硬如石的胸部,却半分也陷不进去,言霁嘴角难得地抽搐了下。
皮真厚......或者说,这身胸肌真结实。
一个失误,不慎的话丢的便是命,好在言霁很快收手后退,但还是被一旁的胡人的重锤给打中了手骨,如果他没及时后退,被这个满是倒钩的锤子砸中的,会是他的脑袋。
言霁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余光同时扫见影一影五也受了轻重不等的伤,屋内还有好几个体格健壮的胡人,再缠斗下去,于他们不利。
既然金吾卫来了,就不需逗留下去了。
没能拿到白华咒的解法虽不甘心,但至少知道了,柔然那名种下白华咒的巫医能解此咒。
言霁就不信,布下天罗地网,会抓不住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巫医。
下令撤退时,乞伏南盘从打斗得遍地狼藉的黑暗中走出,幽幽道:“陛下,孤可还没允许你擅自离开。”
影一影五纷纷拔剑对向乞伏南盘,言霁遽然感到一股疼痛蔓及全身,如被电击般浑身一软跪倒在地上,影一慌忙地去扶他,去听乞伏南盘清幽地笑了一声。
言霁疼得额头冒汗,艰难抬眼看向他,咬牙道:“你在酒里下了毒?!”
可那酒明明乞伏南盘也有喝,还喝了一整壶!
乞伏南盘走到言霁跟前,微微弯下身,抓起言霁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弯着眼眸说道:“放心,不是什么致命的毒,顶多让你感觉......仿佛死过一遭。”
影五将刺向乞伏南盘,乞伏南盘丝毫也不闪躲,倒是影五不得不收了势头,不敢真把他怎样,毕竟此时,言霁已算半个人质了。
“走。”言霁忍痛冷静下来后,率先对影一影五下令。
影五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影一迟疑片刻,冷眸插剑入鞘,拉着影五飞快后跃,消失在了暗夜中。
乞伏南盘手指尖的毒针被收回,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言霁,抿嘴笑道:“陛下养的狗,可真是听话。”
“他们不是狗。”言霁直视他,“是人。”
“好吧,无所谓。”乞伏南盘耸耸肩,松开桎梏着言霁下巴的手,直起身。在失去支撑的那一刻,言霁毫无防备地伏倒在地,黑发凌乱散落下去,指尖颤抖地攥紧心口,大口喘着气。
康乌子咬着绷带一角包扎着手掌深可见骨的伤走了过来,满是恶劣地说道:“你在摄政王面前也是这样喘的吗?”
跟乞伏南盘一样,这些人几乎都以为言霁跟顾弄潮有关系,不然就解释不通,为什么顾弄潮放着好好的皇位不坐,偏偏扶持他这个傀儡皇帝上位。
而且,他们知道顾弄潮为言霁过继了白华咒一事,很难不令他们想歪。
言霁隐在暗处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冰冷,嘴角却是溢出一道笑声:“你想听?”
康乌子再次被哽住了。
向来都是他让别人气得心脏阻塞,这还是第一次别人把他怼得没话说。
在乞伏南盘回到虎皮大椅上坐下时,他才感觉到手指微痛,在忽明忽暗的烛光在抬起手看了眼,指尖渗出一滴黑血,半截手指在无意识的时候,已经乌黑发青。
竟不知何时,他中了招。
乞伏南盘胸腔闷笑了声,看向言霁,言霁掀起眼皮也挑衅似地看着他,满是轻柔温和的声音响起:“你给我下毒,我还你一针,这才叫公平,对么舅舅?”
整个屋子的胡人在发现国君中毒时,纷纷亮出大刀直指言霁,言霁却在这一片肃杀之气中,懒洋洋地靠坐起来,扔掉藏在手心里的毒针,脸上的笑容从天真乖巧,变得极其恶劣。
屋外的厮杀声已近在咫尺,有血溅射在窗纸上,一个人影缓缓滑倒了下去,擦出很长一道血痕。
突然间一个胡人挥舞着刀砸在紧闭的大门上,冲击力将门砸得四分五裂地飞溅开,他倒在碎木里呕出一口血,很快便不省人事。
电闪雷鸣间,厚重的雨幕中,一个撑着伞的墨裳玄袍之人站在四四方方的门帘外,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柄不断滴血的剑,森冷的目光往里面看来,扑面而来严寒如朔雪的威压。
摇摇晃晃撑着桌子站起来的言霁,在看到顾弄潮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那双眼黑沉得透不进一丝光,站在满地被吹刷得四处溃散的血水中,身上却干净得纤尘不染。
言霁没第一时间开口叫他,潜意识里,他觉得现在的顾弄潮很危险,是那种敌友不分的危险。
乞伏南盘虽中了毒,面上却依然带着他惯有的笑,饶有兴致地坐在椅子里看着外面造访的人,抬起手上的酒碗推出,友好地邀请:“王爷即来了,何不进屋一叙?”
酒碗急转着飞射向顾弄潮,被抬起的剑尖一挑,稳稳接住,就连酒水都没洒出一滴,但顾弄潮却并没喝,他勾剑将酒碗抛至空中,斩碎成无数碎片,就像是被定格在了半空,凝固的那一秒,疾风驰过,内力掀飞顾弄潮的衣袍,墨发乱舞,那无数的碎片便如无孔不入的暗器,向屋内急射。
一时间,胡人乱了阵脚,挥刀击落碎片,将乞伏南盘严丝合缝地保护在包围圈里,但言霁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一枚碎片擦着他的脖颈飞过,若不是旁边有个桌子可以躲一躲,他估计很快就会被戳成刺猬。
趁所有人都在对付顾弄潮时,言霁借着物体的掩护躲到安全的地方,心口突然又是一阵猛烈的剧痛,刚一松懈便又栽倒在地上,恰在此时,顾弄潮长腿迈进屋内,似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
猝然间,乞伏南盘趁此时发难,手腕一转从袖口里滑出一柄匕首,整个人极快的飞向顾弄潮,快到几乎只能看到道道残影,顾弄潮松了伞飞身后避,以剑相抵,化去了匕首汹汹来势,但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依然被刺伤一道口子,顾弄潮的反击同样十分迅速,旋身转开,剑就像长了眼般在停下的那一刻直刺乞伏南盘的心脏。
两人缠斗,刀尖光影不绝,令旁边的人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言霁同样看得眼花缭乱,遍及四肢百骸的疼痛让他很难维持清醒,恍惚中,能感觉到乞伏南盘的气力正在不断流逝,应该是刺到他指尖的毒针起了作用,言霁暗暗松了口气。
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寂静夜空突兀地响起,抬眸骤然看见,乞伏南盘几乎是不要命地将匕首狠狠划向顾弄潮的后背,顾弄潮堪堪避开一寸,那匕首便以势不可挡的气魄将他整件衣服划破,又是一转,衣料在内力下被震得炸裂开,于此同时,顾弄潮将剑狠狠刺进了乞伏南盘毫无防备的胸腹中。
看到这一幕的胡人瞳孔紧缩,短暂的愣怔后一拥而上,顾弄潮高高挥起正待斩下的长剑不得不转而对敌无数劈向他的大刀,乞伏南盘摇摇晃晃地捂着腹部,冷声道:“撤退!”
胡人不甘咽下此仇,康乌子凶狠的目光扫了一眼言霁,发觉这个距离再难将人禁锢后,不得不后退着扶起乞伏南盘,在众人的保护下,在顾弄潮手里,杀出一条血路。
对的,是在顾弄潮一个人、一柄剑的面前。
临走前,乞伏南盘咽下嘴里的血水,在大雨中回头,肆意邪炁地笑了起来:“下次再见,希望王爷还能保持这一丝清明。”
言霁复杂地看着这群胡人消失的方向,乞伏南盘大费周章,难道只是为了剥顾弄潮的衣服看他的后背一眼吗?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言霁和顾弄潮两人,顾弄潮上身光裸,依然紧紧握着那把剑,剧烈的拼杀后,他的胸腹肌肉极有规律地起伏,蕴含蓬勃的力量感,这比他穿着衣服时,给人更强烈的冲击和压迫感。
莫名的,言霁想到了康乌子戏谑他的那句话,眼神不由闪躲了下,他忍着遍及百骸的疼痛站直身,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不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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