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完,那柄染血的长剑架在了言霁脖子上,言霁骤然愣住了,直直望向顾弄潮深黑如浓墨晕染开的眼眸——那双眼中倒映不出任何事物,黑得像吸噬一切的黑洞。
背部从心口滋生的血红花腾微动,在昏暗的烛光下缓慢舒展。
哪怕疼得面无血色,面对已失理智的顾弄潮,言霁依然维持着冷静道:“顾弄潮,你想弑君吗?”
第53章
“也对,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死在敌寇的贼窝,也是件顺理成章的事。”
他自讽地笑了下, 脖颈贴着剑身朝顾弄潮走了一步, 蛊惑般说道:“如果这是你失去理智后最想做的事,那你就杀了我吧。”
原本能稳握刀锋的手蓦地一抖, 只听哐当一声,那把剑掉在了地上,坠地前一闪而过的刀光映在顾弄潮挣扎的眼底。
像是从这挣扎中找回了片刻神智, 顾弄潮回答了言霁之前的问题:“外面有金吾卫守着出口......”
言霁捡起那把剑,拉过顾弄潮的手, 将剑还给他, 很轻的声音说道:“顾弄潮,你真是个懦夫, 如果给我这么好的机会,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
乞伏南盘虽中了毒,面上却依然带着他惯有的笑,饶有兴致地坐在椅子里看着外面造访的人,抬起手上的酒碗推出,友好地邀请:“王爷即来了,何不进屋一叙?”
酒碗急转着飞射向顾弄潮,被抬起的剑尖一挑,稳稳接住,就连酒水都没洒出一滴,但顾弄潮却并没喝,他勾剑将酒碗抛至空中,斩碎成无数碎片,就像是被定格在了半空,凝固的那一秒,疾风驰过,内力掀飞顾弄潮的衣袍,墨发乱舞,那无数的碎片便如无孔不入的暗器,向屋内急射。
一时间,胡人乱了阵脚,挥刀击落碎片,将乞伏南盘严丝合缝地保护在包围圈里,但言霁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一枚碎片擦着他的脖颈飞过,若不是旁边有个桌子可以躲一躲,他估计很快就会被戳成刺猬。
趁所有人都在对付顾弄潮时,言霁借着物体的掩护躲到安全的地方,心口突然又是一阵猛烈的剧痛,刚一松懈便又栽倒在地上,恰在此时,顾弄潮长腿迈进屋内,似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
猝然间,乞伏南盘趁此时发难,手腕一转从袖口里滑出一柄匕首,整个人极快的飞向顾弄潮,快到几乎只能看到道道残影,顾弄潮松了伞飞身后避,以剑相抵,化去了匕首汹汹来势,但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依然被刺伤一道口子,顾弄潮的反击同样十分迅速,旋身转开,剑就像长了眼般在停下的那一刻直刺乞伏南盘的心脏。
两人缠斗,刀尖光影不绝,令旁边的人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言霁同样看得眼花缭乱,遍及四肢百骸的疼痛让他很难维持清醒,恍惚中,能感觉到乞伏南盘的气力正在不断流逝,应该是刺到他指尖的毒针起了作用,言霁暗暗松了口气。
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寂静夜空突兀地响起,抬眸骤然看见,乞伏南盘几乎是不要命地将匕首狠狠划向顾弄潮的后背,顾弄潮堪堪避开一寸,那匕首便以势不可挡的气魄将他整件衣服划破,又是一转,衣料在内力下被震得炸裂开,于此同时,顾弄潮将剑狠狠刺进了乞伏南盘毫无防备的胸腹中。
看到这一幕的胡人瞳孔紧缩,短暂的愣怔后一拥而上,顾弄潮高高挥起正待斩下的长剑不得不转而对敌无数劈向他的大刀,乞伏南盘摇摇晃晃地捂着腹部,冷声道:“撤退!”
胡人不甘咽下此仇,康乌子凶狠的目光扫了一眼言霁,发觉这个距离再难将人禁锢后,不得不后退着扶起乞伏南盘,在众人的保护下,在顾弄潮手里,杀出一条血路。
对的,是在顾弄潮一个人、一柄剑的面前。
临走前,乞伏南盘咽下嘴里的血水,在大雨中回头,肆意邪炁地笑了起来:“下次再见,希望王爷还能保持这一丝清明。”
言霁复杂地看着这群胡人消失的方向,乞伏南盘大费周章,难道只是为了剥顾弄潮的衣服看他的后背一眼吗?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言霁和顾弄潮两人,顾弄潮上身光裸,依然紧紧握着那把剑,剧烈的拼杀后,他的胸腹肌肉极有规律地起伏,蕴含蓬勃的力量感,这比他穿着衣服时,给人更强烈的冲击和压迫感。
莫名的,言霁想到了康乌子戏谑他的那句话,眼神不由闪躲了下,他忍着遍及百骸的疼痛站直身,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不追吗?”
话音未完,那柄染血的长剑架在了言霁脖子上,言霁骤然愣住了,直直望向顾弄潮深黑如浓墨晕染开的眼眸——那双眼中倒映不出任何事物,黑得像吸噬一切的黑洞。
背部从心口滋生的血红花腾微动,在昏暗的烛光下缓慢舒展。
哪怕疼得面无血色,面对已失理智的顾弄潮,言霁依然维持着冷静道:“顾弄潮,你想弑君吗?”
被打断的尾音截止在喉头,顾弄潮垂下眼睫, 说道:“你不会。”
突然间, 顾弄潮身体晃动了下, 撑着剑单膝跪地倒在地上,言霁忙去扶着他,目光扫过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细小的伤口, 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乞伏南盘善使毒, 那只匕首上,会染了毒吗?
言霁伸手捻去顾弄潮脸上伤口溢出的血, 凑近细看, 血是纯粹的红, 并没夹带黑色,或许,匕首上没毒?
那为什么顾弄潮还这么虚弱?
此时顾弄潮的神识再次陷入之前弑杀的混沌中,像是有无数怨灵在他身边咆哮,他握紧刀刃,紧咬着牙龈,极力想要恢复知觉,在挣扎时,一个温暖的拥抱轻轻环住他,在一片看不见的黑暗里,他能感觉到那个抱住他的人在颤抖,可是依然坚定地抱着他。
贴身的温度将顾弄潮从泥沼里拽了出来。
这么近的距离让顾弄潮能清晰地感觉到言霁吹拂在脸上的气息,一瞬间绷紧了背脊,沉沉的目光在看到言霁眼中泛起的泪光时,呼吸紊乱了一瞬,好不容易恢复的理智又在溃败。
恰在此时,言霁一抬眸,看进顾弄潮汹涌欲望漩涡的眼中,对视间,时间无声从中淌过,视线像是能摩擦出火花。
“王爷!”一道声音突兀地闯进屋内,两人同时拉开距离,士兵跑进来回禀,“五十二巷每个出口都没看到胡人的踪迹,我们怀疑他们还躲藏在巷子里。”
顾弄潮转剑入鞘,冷冷抬眸道:“从外往里呈包围圈搜查五十二巷每一寸地,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
“是!”士兵铿锵有力地回了声,转身迅速去布置命令。
言霁疼得靠在墙上休息,长睫垂着很轻微地颤抖,眼帘下出现一双皂靴,顾弄潮将伞递给他,问道:“还能自己回皇宫吗?”
“宫门都下钥了,你让我在城墙下过一晚?”言霁克制下心头的情绪,懒懒地掀开眼皮看他。
虽宫门时刻可为皇帝打开,但翌日保不齐多事的大臣都会知道,陛下深夜归寝,当夜不知去哪鬼混了。
于是铺天盖地“耳提面命”的奏折都会被送到他宫里,简直烦不胜烦。
顾弄潮沉默了下,在言霁接过他手中的伞时,道:“那便回王府,我会让太医秘密出宫来给你诊治。”
临走时,言霁问他:“你没事吗?”
顾弄潮眼底柔和:“无事。”顿了下,又补充道,“不必担心。”
虽说是往他自己回去,但随行护送言霁的侍卫却有十几,在这样重要的当口,顾弄潮依然分出了他十分之一的兵力,用来保护言霁。
有时候言霁也会疑惑,明明顾弄潮的欲望是杀了自己,可为什么同时也密不透风地保护着自己?
从马车下来时,摄政王府前早已有一名老者正提灯等候,言霁调整好表情,扬起纯真烂漫的笑容跳下马车,立即就有一把伞探来挡去磅礴的风雨,吴老扶了他一把,见他疼得额角都溢出了冷汗,长长叹道:“陛下何必逞能,一切自有王爷解决就是了。”
“怪朕贪嘴了。”言霁咧开一口白牙笑了下。
太医果真被悄无声息地送到了摄政王府,而来的竟然还是老熟人——江逢舟。
江逢舟也没想到今夜值夜,却被紧急召出宫的原因,竟然是为陛下诊治,他愣了下后,先跪地行礼,拍干净衣袖才靠近歪靠在榻上的言霁,诊脉许久,也没觉出哪里有问题,等询问因由后,才决断道:“应该不是毒,而是酒本身的问题。”
“不知臣可否暂宿于王府内。”说完,江逢舟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臣先为陛下开一副药,明日一早看看是否起效,好再作下一步打算。”
吴老自是应允,江逢舟开了药后便退下了,吴老亲自去煨药,除了伺候的侍女,房间内只剩下言霁一个人,他屏退左右后,影一悄无声息出现在暗角,禀报道:“埋伏的一路上并没见到柔然人的踪迹,影九扮作了太监的模样,伪装成陛下待在承明宫,目前包括摄政王在内的所有人,都还不知他的存在。”
这一次,又是靠影九的聪明才智和应急能力才安然度过。
无影卫暴露的人越少越好,特别是相当于言霁另一条“命”的影九,一向是极少出现的,言霁心道,以后还是少让这种情况发生为好,顾弄潮那样精明的人,能瞒过一两次,可瞒不过第三次。
说到柔然的踪迹,难不成真的还没出五十二巷吗?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多,但言霁不认为乞伏南盘会是让自己处于被动,做一只被困同一处的鳖。
夤夜将过,等到的消息果真是金吾卫一无所获,他们几乎搜遍了五十二巷每一寸地,就差掘地三尺,然而乞伏南盘就这样,玄乎得在所有拦截下消失了。
甚至连一名胡人都没能活抓住。
而影一递给言霁的消息,同样是没有寻到一丝踪迹。
这无疑是放虎归山,乞伏南盘明目张胆地来到大崇的国都,又大张旗鼓地离开,他们却拿乞伏南盘没有任何办法。
前有百名金吾卫拦截,后有无影卫埋伏,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翌日,江逢舟赶在言霁去上朝前来询问他的身体状况,言霁边任由侍女给自己穿衣,边回道:“已无感觉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开的药是为陛下疏筋正气,臣猜测,那酒应该是柔然那边特制的虫酒,第一次喝的人,多多少少会出现些激烈反应,不过也都是暂时的。”
“虫酒?”言霁抬了下手让侍女系上鞶革,在心里暗骂了乞伏南盘一句,那人还故意吓唬,让他以为自己真中了招。
言霁问道:“你给摄政王看过没?”
江逢舟:“王爷并没召臣前去。”
想起期间顾弄潮近乎失智的模样,就像是一颗点燃引线的火药,埋在了言霁心底。他能明显感觉到白华加快了蚕食顾弄潮的速度。
在离开摄政王府上车驾时,正巧顾弄潮也从府中出来,看到顾弄潮跟江逢舟撞见,言霁心脏一缩,那本书里,江逢舟会被顾弄潮收归去别院,难道就是在这次会面后?
但顾弄潮仅仅只是很淡地看了江逢舟一眼,江逢舟也很规矩地朝他行了个礼,两人就此擦肩而过,再无任何互动。
言霁不由又迷茫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又想到另一事,书中的顾弄潮并没有被种白华,为什么别院里依然设了药庄?
-
朝贡后,皇宫里的生活恢复平静,在枯燥乏味中,转眼快到言霁的生辰,木槿整日喜气洋洋,偷偷在为言霁准备礼物。
而薛迟桉这些日子在宫外跟无影卫习武,见到的时间越来越少,少数的几次见面,都聊得并不多。虽然薛迟桉依然会窝在言霁怀里任他揉头发,但言霁依然觉得薛迟桉学了无影卫那套沉默寡言。
他觉得小孩应该活泼些好。
薛迟桉反问他:“那当小孩长大后,又是否应该活泼些才好?”
言霁一时被问懵了,倒是薛迟桉自顾自答:“长大后又该说沉稳些才好,那我便提前学着沉稳,等以后,也会比旁的人更稳得住。”
最后言霁无奈地回道:“你开心就好。”
薛迟桉反而不依不饶地问起言霁:“陛下喜欢活泼的吗?”
好半天,言霁才回了句“不知道”。他在还没理清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前,就将喜欢统一概括成了“顾弄潮”。
薛迟桉去倒茶时,许久不见的影七出现在殿内,言霁在看到他时立刻放下了手中正看的书卷,神色也凝重了下来。
“还没找到吗?”言霁问。
影七跪地,这是告罪的意思。虽然意料之中,但还是难免失望,言霁撑着头气恼地撅起嘴,烦闷道:“那可有查到,当年穆王府可有侍妾、亦或是侍女生产过?”
“并无。”影七声音很沉,“穆王府的卷宗基本都被销毁,下属找过当年或许知情的所有人,问了一遍依然毫无线索,这件事被封锁得太严,穆王像是刻意在抹消些什么。”
言霁卷缩手指攥紧,他依然不相信,会如康乐所说,母妃跟四皇兄曾有过什么,在他的记忆中,母妃连皇宫都很少出,虽然有过半年去行宫避暑的经历,但回来时毫无异常。
最主要的,还是得找到传说中那个穆王世子。
“继续找,活人口中探不到,就去探死人的口,调动所有探子,务必将穆王世子找出来。”
一丈之隔的屏风后,薛迟桉端着滚烫的热茶静站良久,在听到“穆王世子”时,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待里面没了声音,薛迟桉才端着茶进去,他并没有假装没听见,影七这等级别的暗卫,隔二十尺都能从呼吸听出周围藏着多少人,给言霁倒了杯茶后,薛迟桉状似随意地问:“穆王世子?不是说穆王一生未娶,没留子嗣吗?”
“是这样,但也有些消息说,皇兄尚有遗孤在世。”
薛迟桉抿了下嘴,自暗处静静看向言霁,又问:“陛下为何要找他?”
吹凉茶后,言霁呷了一小口,氤氲的雾气缭绕在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庞前,使眉眼都显得不甚真切,他的声音也带了些悠长:“因为顾弄潮也在找他。”
薛迟桉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果然也是......
“他或许是朕在这个世上至亲的人了,在他走上歧途前,朕想将他拉回来。”言霁放下手中的茶盏,瓷器轻轻地磕响。
47/118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