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一声比一声低,却一声比一声有力:“先祖的命灯在入口徘徊许久,闪烁数次,最终熄灭。”
“因为这里有人不想让他进来!”
听到这里,场间陷入了沉默。
兰心脸上波动不大,也许在这么多年里,她已经习惯了一个表情。
暗处的人们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上不同地方的损伤暗伤发作,痛苦不已。
沈见碌几人处在其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沈见碌早在上辈子,就见识过剑尊对常人生死的冷漠,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面对击退妖族的功臣后代,也是如此冷漠。
不,不是冷漠。
他不动手,是因为不想沾染因果损道行。
但他的默许和不作为,如何不是一种狠毒残酷?
而且难道他就没有有意促成什么局面吗?
比如这个秘境里的人逐渐成妖,妖王和当初歼灭他的敌军一同修养生机,何其讽刺?
外界如今的剑修为尊,挤压其余宗门派别修士的生存空间。
静默中,黎尘突然道:“所以你为什么要阻止祭祖大典?”
兰心的眼神飘过抱着身子颤抖,暗处互相取暖的怪物们,轻声道:“祭祖大典是钟家的传印仪式,也是妖王更换新身体的仪式。”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更换身体了。”兰心眼神阴暗。
“我看过钟福给他送药,对于妖来说,自己恢复得越快越好,人的身体就会更快老化成为负担。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次祭祖大典开始,他会借此进入钟墨的身体,就像过去的每一次。”
钟墨是钟大公子的名字,也是兰心的丈夫。
钟家的传印往往在当家人老年时,且传完过不了多久,老人便去世,大家管这叫心愿已了。
殊不知,每一代可怜的传印人,都只活了短短十来年,余下的人生,全是妖王作祟。
“妖王本次一旦获得身体,彻底解放,我们全镇被转化得人不人妖不妖的家伙,就是他的第一餐。”
她似乎是觉得有些可笑:“或者他根本瞧不上吃我们,而是把我们的通道打向人间,去为祸世间。”
“妖气越来越重,此处逆转的天地,也许不在人界上方,而是在无形中移向了妖界。所以我们才逐渐不像人,妖王的复苏也不断加快。”
沈见碌有些难过。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安慰兰姑娘。
大人物的心思,放在任何人,任何事上,都影响的不是那一个,而是每一个。
钟君曾告诉他,剑尊是骗子。
他去镇西祠堂,也不让心怀剑尊的人进入,包括后山屋子,那一群亡灵的态度……
他们早就被害的万劫不复了。
所以兰心也无所畏惧。
她不受剑尊压迫,也不惧怕妖王,他们只是想,尽最后一份力,去阻止这个错误继续下去。
沈见碌再次开口,嗓音有些干涩:“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秘境里的故事都是过去的景象,而从未来而来的他们,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兰心定定看向他:“沈道长,我知道您拿到了那个窥心镜,我希望您在祭祖大典那一天,利用它阻止钟家传印。”
“它固然是个残次品,先祖毕竟留下了一些东西,用它针对钟家的血脉,再好不过了。”
“至于别的,那一天我有我的办法。”
沈见碌抿唇点头,心里却是说不上来的难受。
季浔问道:“兰姑娘,那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我是说你的丈夫,钟墨他……”
兰心说:“我们终归道不同,从他将居民转化成妖这件事镇压开始,我们就不是一条路了。”
季浔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可是兰姑娘,钟家的祖辈也发生了异变,只不过被法器镇压。钟大公子也和我说,他已经不希望炼器继续传下去了。”
也许他只是没能告诉你呢……
兰心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目光居然有些长辈看小孩的欣慰:“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吧。”
对于这个镇,已经很晚了。
晚到就算补救,也不过是同归于尽罢了。
*
夜晚,钟府大部分人已经入睡,除了巡夜的家丁,鲜有人在。
一道人影在庭院晃着,举着灯笼的家丁刚要上去训斥一番,为何擅离职守,走近一看却发现是钟二公子,当即只能尴尬得赔罪。
钟君心情却颇好,挥手表示没事让他走。
家丁心里念叨着,这个有点疯魔的二公子居然还挺好说话,就要提灯走。
钟君却又突然叫住他。
他当即转身应着,生怕这位公子又犯什么病。
“祭祖大典,是要开始了吗?”
“回公子,快了快了。”家丁嘴上应着,心里却唏嘘。
不枉钟管家都训斥了他们一番,告知钟二公子最近不对劲,关于祭祖方面不要在他面前提,免得多生事端。
本来他也没觉得那么巧问到自己,如今看来,真的还是钟管家防患于未然。
钟君听了后好像颇为满意,挥手让他走了。
家丁巴不得如此,快步离开。
他一走,光源也被带走,如今钟君只能看着被枝叶筛下的月光淋下的一条道往前走。
走着走着,到了神树跟前。
他抚摸神树的枝干,轻轻的,像是生怕吓到了她。
“祭祖大典明天就要开始了,我等了很久,却也见了很多次,都有些麻木了。”
他并不指望神树能回答他,从前的很多次,也是只有神树主动找他。
他曾经也是钟家吊儿郎当的二公子,心想有个大哥就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但到了后面,他发现需要担心的有很多。
而他担心的人,却又往往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他轻声问道:“你觉得我明天会成功吗?”
神树依旧没有回答。
只不过有风吹过,桂花连同枝叶一块飘落,缓缓落地。
钟君双手合十自我安慰:“落叶归根,好兆头。”
枝叶随风继续晃了晃,算是回答。
钟君转身要走,却见又一熟悉人影。
他老老实实原地站直站定,喊道:“大哥。”
钟墨笑着对他点点头,看向他身后的神树,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来这里。”
钟君微笑:“因为她不会说话,什么都只能听我说呗。”
钟墨忍俊不禁:“如果哪天你能听到她说话,钟家传印人就是你了。”
两人相视而笑。
钟君突然问道:“大哥,是不是祭祖大典要开始了?”
钟墨点头:“大哥要当家了,开心吗?”
钟君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这让我怎么说?以后更难混日子了。”
钟墨笑着拍了他一巴掌:“你个混球,长这么大怎么尽想着混日子。”
钟君一边笑一边喊疼,越是喊疼钟墨就要提他耳朵。
神树随风枝叶摇摆。
这一遭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二人年幼,腼南镇实实在在的风平浪静,夜晚凉爽,他们也是在此处,伴着夜风与花香,一边赶蚊子一边说话。
说的什么忘记了。
毕竟,人这一辈子,哪能记住说过的所有话?
所以,需要不断去说,不停说……
第40章
沈见碌几人还是赶在天黑前重新回到了钟府。
那枚鉴心镜, 钟君说用它来倒转天地,兰心说用它对抗传印妖王。
一枚镜子,真的有那么大的功力吗?
或者说,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有效的。
他带着沉重的心情来到钟府, 此时夜色将明,太阳将再次升起,而这本该无人的清晨, 钟府门口却有人头耸动。
烛灯布幡,水果肉脯, 纸钱剑酒,以及不知名的细小法器, 被他们装进木箱,红绳捆好。
他们动作小心, 仿佛是怕惊醒了谁,说话也是小声的,悉悉索索的布绸被他们拧成绳索, 人与人之间腰腹绳索相连。
以一种很奇特的姿态, 挑着箱子,往山上走。
钟家大门幽幽打开, 一行人就在晨雾中收拾行囊,往山上走。
这架势, 居然让人看着有些发怵。
沈见碌:“我们是见鬼了吗?”
季浔感叹:“虽是黑天,即将白日,应该是急着要干什么。”
江清月看了一眼, 道:“也许祭祖大典要提前开始了。”
沈见碌:“!”
季浔:“!”
沈见碌轻声问:“这么快的吗?不是说要准备一下,之前我看那钟管家架势,不像是这么急……”
黎尘道:“可能是因为我们。”
他们?
他们做什么了?
沈见碌还正疑惑, 却突然一惊。
是了,当天他们闯进后山院落,遇到了那位夺占人身体的妖王,不但如此,还破开了那个木盒的封印。
那木盒仿佛能牵引全府上下气运,染之妖气再反哺自身。
而他们不但打开了木盒,还破坏了屋内鬼魂的平静,并和暴起不稳定的妖王打了一架。
估计也是经此一遭,那妖王的人类身体经不住负荷,现在很需要急着换一副新身体了。
他也迫不及待,去迎接新生。
空中仿佛还浮动着香火味,随着远去的人的步履逐渐远去。
天一点点亮起来,钟府内渐渐人声响动。
江清月闭眼听了一会儿,道:“那群人估计是先上山做准备,现在钟府里的人沐浴焚香,要不了多久就要上山了。”
那他们……
季浔感到头疼:“这么快,真的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沈见碌神色木然:“你们好像都忘了一件事。”
季浔不解:“什么事?”
沈见碌看向钟府高墙,叹息:“自从我上次从水牢逃出,钟管家就对我特别关注,如今要是让他发现我们不见了,这场祭典估计不好开始啊。”
季浔狂喜:“那不是正好?刚好一直拖着。”
沈见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黎尘同样。
季浔不解。
江清月冷笑道:“你是巴不得那妖王直接啥也不管发狂啊,现在让事件由他们发展才是最好的吧。”
嗯嗯,沈见碌点头,心说不愧是自己师妹。
季浔犹疑:“那你们需要……”
沈见碌抬头望天,生无可恋:“我们需要赶紧回到当初那个牢。”
思及至此,他居然很想迎风流泪。
怎么有人会这么惨的,二进宫了还不够还得自己主动去?
季浔安慰他拍了拍他的肩表示爱莫能助。
沈见碌挑眉:“你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你也要回去。”
季浔:“!”
他怎么忘了,原来他也是被关起来监视的啊!
还不知道门口那几个兄弟如何了,这要是万一醒来没看到他……
季浔感受到了这个秘境深深的恶意。
*
四人除了江清月,其余都得悄悄潜回“牢”,所以,向兰姑娘他们传递消息的重任,就落在了她身上。
江清月倒是没说什么,甚至还向沈见碌保证自己能保护好自己,就离开了。
倒是让原地的沈见碌感到十分惭愧。
他们这三个大男人,居然还不如一个小姑娘靠谱。
由此可见,数量和年龄,哪个都没毛用。
三人墙头依依告别。
沈见碌:“再见兄弟,禁足舒服吧。”
季浔当仁不让:“挺不错的,快回去蹲牢吧。”
沈见碌笑容僵硬。
季浔因为较近已经走得没影,只有沈见碌和黎尘因为既是同牢又有锁链如今无法分割。
他们一路都走得小心,钟府人随着天亮逐渐苏醒,收拾东西以及准备工作的声响传进耳朵,却意外地安静。
就像他们提前知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祭祀,而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场。
钟管家的严令造成如此效果,让人心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两人最终还是回到了下狱十八层,转换的墙壁可以转回,脚上的锁链却成了问题。
他们现在两个人坐得极远,锁链都快垂坠在地拉成一条直线。
可以说,这个距离是锁链的极限,而不是他们互相的。
沈见碌:“……”
黎尘:“……”
还是沈见碌率先说话:“少侠,要不打个商量,你离我近一点,不然待会儿来人发现了怎么办?”
黎尘冷哼:“为什么是我坐近一点不是你过来。”
沈见碌沉默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算了,他毕竟欠了钱,嘴上便宜什么的吃点亏又不会掉块肉。
于是他就真的一下子挪到了黎尘身边,两人胳膊之间微妙地隔开一条线,尽量不去触碰到对方。
因为之前在后山,他卖队友阻止黎尘出手的时候抱了他一会儿,当时就觉得他挣扎地厉害。
如今想来,可能他不太喜欢和别人身体接触。
但是没关系,沈见碌也没有这个需要,所以能离远一点就离远一点,对双方都好。
谁知黎尘见此却突然冷笑了一声。
低头看空隙的沈见碌:“?”
怎么回事?
他试探着问答:“少侠,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埋怨我把你坑进了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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