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臭小子跑哪去啊,泔水没清呢!”早点摊老板喊了几声,没给二撂子喊回来。
泔水桶挡在路间碍事,阿月捏了下眉心,无奈走去,上前来,帮衬将泔水桶移开。
二撂子虽然气势汹汹跟上去,谁知道跑着跑着跟丢了,正纳闷人去了哪,迎面看见了老杜。
“你在这瞎跑什么呢?”
“杜爷!秀爷被人欺负了,说要去藏宝阁揍人呢!可是他跑的好快,我给人跟丢了......”
老杜一听藏宝阁名,登时大概猜了个大概“你别管了,回去吧。我知道在哪。”
“好,呀,杜爷,包子!”
“自己吃。”老杜摆手,掉头就去了藏宝阁。
藏宝阁不在文人街,反而开在鱼龙混杂的地界。
明面卖文房,实则是提供私下交易的场所,倒卖不知抢还是盗来的文玩,常来此地的非富即贵。
略懂行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门生,根本不会往里进。
掌柜日常不怎么招揽闲客,只看楼枫秀啥也不懂,随便收了银钱把人打发了。
当然,事后发觉,但凡聪明点,都不会找回来。
敢找回来的,都是不怕死的。
老杜到了地,里面叮当哐啷打的正欢,只见楼枫秀一边揍人一边挨揍一边砸货架。
藏宝阁里就五六个看场的,其实面对楼枫秀战力值不太够看,奈何他存心打假,不免多挨了几拳头。
“别打了!别打了!掌柜的,自家人,都是自家人,秀儿,这是尽欢场的秀爷啊!”他扎进去,护着楼枫秀就开始劝架。
藏宝阁掌柜一听尽欢场,这才接连罢手,看了眼老杜,略拱手道“原来是自家兄弟,藏宝阁,兴爷。”
“兴爷喊我老杜就成,我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个误会了?”
“原来是杜爷嘛。”掌柜嗤笑一声,敷衍道“小事,说开就好,省的咱自家打起来。来人,给咱这位小兄弟,拿银子。二钱,是不?”
掌柜兴爷吩咐完,旁边看场的便从袖腕里敷衍取了锭银子递过来。
“哪能让兴爷破费,我来我来!”老杜忙掏银钱,楼枫秀却提前挡住他的手。
他往前一步,看的分明仔细,递银钱人的袖口,绣着虎头纹。
“白虎堂?你们是白虎堂的人?”
白虎堂最末的打手,虎头只纹袖口。
兴爷闻言好笑“尽欢场跟咱一家的,你说是谁的人?小兄弟,几钱银子罢了,胸襟别这么小,给自己气糊涂了!”
“是是是,秀儿兄弟脑袋抽风,我们有事还得回去呢,改天来尽欢场玩啊兴爷!”老杜干笑两声,跟对方连声道别,推着楼枫秀便往外走。
楼枫秀脑门这会真的在抽,人还没反应过神,便被推出了门槛。
他转身拽住老杜衣襟质问“尽欢场是白虎堂产业,你开始就早知道了?”
“我是,我觉得,咱们当个赌坊打手,跟做其它活计没甚两样,又不伤天害理伤害无辜,也不算......”老杜支支吾吾说不顺畅话。
“行,老杜,你真行。”楼枫秀紧绷嘴角,猛然撒手,将他狠狠一推“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老杜脚下趔趄,见他迈腿就走,站稳忙追上。
“秀儿,别说胡话啊,咱权当不知道不行吗?你不知道不也干的挺好?你不知道前前后后不也得了几百两银子?”
楼枫秀闭了闭眼,闷头往前走,憋着气不肯应。
“咱们又不入堂去干混账事,沾点光,赚点银钱,你不得打算打算成家立业的事了?要我说你干脆去见见小豆子,大家好歹曾经都是兄弟,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是不?”
楼枫秀突然站定,回头看向老杜“疯女人怎么疯的?怎么死的?雀雀丢过那一回,李大娘现在都会做噩梦!买卖妇孺逼良为娼,他干的得心应手,你分明亲眼见过,现在要我去见他?干什么,讨教经验接受施舍做回兄弟?”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就算没有小豆子,难道就没有下一个更祸害的?秀儿,你想想,只要咱们活的好了,跟咱们交好亲近的,哪个能差得了?窦爷......小豆子对你好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受着?”
“因为我要脸。”
老杜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你要脸,是,谁又不想要?可别说笑了,秀儿啊,你今年也不小了,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咱们这种人,最不值得一提的就是尊严!你想要活命,就不能要脸!”
“那你说反了。”楼枫秀冷笑一声“老子的命比脸还不值一提。”
“何必呢,你无非气不过小豆子背叛你。”老杜无奈道“可到底叫什么背叛?各人有各人活法,你非要势不两立,明明一路货色,偏偏显得你高人一等!”
“我什么货色我心知肚明,你呢老杜?你倒想混成第二个小豆子,就你这副德性,割掉脸皮也只能给人当狗,别的叫你一声杜爷,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你真的心知肚明?我看你才是真忘了。”老杜被戳了肺管子,神色一厉,目不转睛盯着他道“咱们一样,都是烂泥里的蛆,看不起我德性?没有阿月,你指不定还在哪个旮旯窝着瞄人钱袋子呢!”
话止于此,楼枫秀勃然大怒,径直一拳砸到老杜脸上来。
老杜鼻血淌出两行,随手一抹,眼都红了,随手抄起手中银锭,朝他脑袋砸去!
二人顿时当街扭打开来!
老杜胳膊本就半拉残废,不残废也打不过下手阴狠身经百战的疯狗。
幸而楼枫秀额头被银锭砸破口,血糊了眼,不如往常擅下阴手,与他打了个不分春秋。
眼见双方都打的眼红,忽听有人大叫一声“杜爷!”
老杜闻声一顿,杜爷的确名不副实,思忖起来还有几分讽刺。
却只有二撂子真的将他当做依靠,喊起来真情实意,毫不作伪
。
一愣神间,没防住楼枫秀一拳头抡上腮帮子,老杜牙口顿时发酸,眼里一狠,一脚直往他心窝踹过来。
二撂子连声大喊道“杜爷跟秀爷打起来啦阿月,阿月快过来啊!”
一听来者阿月,二人同一时刻停手。
二撂子冲过来,横在中间,只见俩人都是一脸的血,哽咽道“你们为什么要打架啊!”
打痛快了,彼此冷静下来,双双都是一身的伤,狠狠瞥了对方一眼,同时扭头看向阿月。
楼枫秀额头创口想必不小,血顺着下颚呼呼啦啦往下流。
阿月一言未发,撕了块衣角,上前捂住,那血很快渗透了指缝。
老杜见状一怔,面上又是乐呵呵的“没事,阿月你别担心,秀儿这小子就是命硬,抗揍,血是流不完的,咱们这些人嘛,命越贱,活的越长。”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调侃,毕竟事实如此。
楼枫秀一口气顺不过来,还要再回句更加恶狠狠的话,却听见阿月截住话口,他道“枫秀,你的命不贱。
现在,跟我回家。”
第48章
楼枫秀气了好几天, 并决定单方面跟老杜断绝兄弟之义。
老杜没能劝服楼枫秀,便跟荣爷告了伤假,此后没有再去尽欢场。
当然, 他即便不去, 窦长忌偏偏不肯放过。
老杜挨了顿揍, 奄奄一息,手上割破条刀口,无知无觉, 被人摁在张上千两的借据上。
昌叔前来尽欢场核查账目,刚踩着下人颈背下马,听见后巷打声, 走进去恰好瞧见这一幕。
窦长忌鲜少动怒,脸上向来如沐春风, 城府都在心里掖着,头一回见他阴恻恻的狠意,只觉有趣,便问道“哟,小鸡儿, 你哪来的肝火?”
“昌叔来了。”他面色转圜,笑眯眯道“这不, 手底下人, 没能完成要追回的账目,既然追不回来, 所幸让他背着, 免得给咱庄上造成不必要损失。”
“嚯,你小子,调教手下果然有一套, 怪不得这么讨我侄儿欢心。”
“昌叔哪的话,还不是全靠昌叔赏脸,我必须对得起堂主跟您的抬举。”
“是够抬举,怕是都快爬小侄头顶了去了。瞧那穷酸样,恐怕打死也平不了账,想治他,不如交给昌叔?嗯?”
“要他为昌叔平账,还需昌叔亲自出手,被堂主得了信,恐怕要恼到将我打死。”窦长忌模样精明,却不让人讨厌,属于耐看不腻,看久了还能生出几分荡漾来。
尤其唇角有颗小痣,一笑就埋进去了。
昌叔看的心痒痒,搂着人亲了一口“哪能呢,小畜生舍得,昌叔我也舍不得。”
窦长忌手指欲遮欲掩,抵在唇瓣上,掩嘴若有似无躲避。
“怎着?”那点不可言说的推脱,昌叔并没放过,他眼缝一压,嘴角裂开,不怒自威。
“昌叔这般疼我,受宠若惊,真真担心惹人红眼。”
“笑话,昌叔护你,谁敢?走,带你去翻翻账,瞧瞧我的好小鸡儿,究竟多大本事。”
“我这点琐事还有得忙,不如喊豹子荣来。”
“荣小子,我不待见那软蛋,庄家都当不明白,看个场子净给我整点糊涂账,也就看你面上放一放他,来个人,把他给我支走,免得在跟前碍眼。”
“好,今日我来陪昌叔核账,一定不让您失望。”窦长忌面上和风如煦,任由昌叔缠上腰。
手臂却垂在身侧,碰过唇的指尖,避在身后狠狠捻了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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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没有补壁画的经验,读透了几本书,总尚欠缺,刚开始补色过程缓慢,以至于许久只补全了一小块。
他想将壁画在十五当日完工,否则事后,也许就不能补全,于是主动留下赶点。
那日待了晚些,楼枫秀等了好久,遂到清云寺来接。
阿月在壁上补绘,住持就在一旁敲木鱼。
楼枫秀等的焦急,有心想要出手帮忙,被住持友善拒绝。
“你为什么不能多请几人来一块补?”
“画师对待渲染色彩必定有所差异,只能全权交由一人添补。”住持说罢,补充道“况且,只有阿月施主不求回报。”
“什么意思!还不给银子?”
“寺中资金略短,难以支付薪酬,方与阿月施主,结下善缘。”
“......”楼枫秀大体扫了一眼,看的出,不仅仅是略短。
佛像清素,漆色掉的斑驳,褪色严重之处,甚至露出内里黏土料子。
尤其观音正面断了一截手臂,后补黏土与本色差异明显,故而交和处上色极厚。
莲座是更那种俗不可耐老掉牙的旧款式,莲花还有残缺部分,匿藏佛身之后,又藏不掩饰,经不得仔细观瞧。
“你闲着诵经,怎么不抽空反思你寺里为什么香火稀薄?”楼枫秀皱眉“你的泥菩萨自身难保,谁会来这破地方上香!”
住持惭愧表示“老衲受教了,那,待再积攒些香火银钱,便请人塑个新式莲座,再为我佛佛身重漆釉色。”
没办法,毕竟一直以来,拜信圣莲道比寺庙的多的多。
寺庙经济效益不大好,为数不多的香客,大多是菩萨座前求子的妇人,抑或到月老祠下求姻缘的少女。
殿中壁画但凡能整得漂亮点,那也是创造盈收的好事。
住持抠搜,又不给银子,还让人加夜班。
这导致楼枫秀烦死了寺里头所有的秃头,但凡路过的小沙弥,全部都挨过他的冷眼。
“施主不如静心坐下,老衲带你诵经。”住持友好道。
“不诵。”楼枫秀拒绝。
“也罢,佛法精妙,经书抄吗?”
“不抄。”
“阿弥陀佛,阿月施主为寺补壁画,是为母亲在天之灵祈福,难道,施主你没有想要祈福的人吗?”
还真有。
“人不在世的,抄了有什么用?”他问。
“离世的亲眷,也许能感知到你的思念,在天上保佑你。”
“我不用人保护。”
话虽如此,楼枫秀却坐了下来,果然开抄经书。
殿内烛火昏暗,他长发遮眼,抄的时候杂乱的发影总挡经文,于是便将遮眼的头发一绑,扎成了高高马尾。
阿月补壁画那几日,清云寺香客日益累加。
观音殿前逐渐呈现拥挤之态,比起以往求子妇女,更多了许多未出阁的姑娘。
而月老祠香火旺盛至极,隔两天就得清一清香炉。
一文一尺的红线,一日售出了上百条,大多悄悄抛在补绘壁画的少年画师足下。
此举令那少年时不时分神,抽空还要从颜料里挑出几根红线。
此行除了增加了清云寺稀薄的手艺,更为本就缓慢进展的补绘壁画事业,增添几分阻碍。
楼枫秀不闻窗外事,一心抄经书,态度端正,绝无不耐。
他每份经书,都将母亲姓名籍贯写的清清楚楚,可见心诚。
不出几日,已经累加了厚厚一沓,尽数供奉在经阁之中。
他寻思他娘要是在天有灵,那一定能被他的思念灌溉决堤。
不消多日,只记得那日午后暮色正好,祭拜完月下老人的姑娘壮胆,走进观音殿。
对沉浸在佛法之妙世界中的楼枫秀,提出一个要求。
“这位公子,我想要一份你亲笔抄写的经书,好不好?”
“不好。”楼枫秀抄经抄的心如止水,毫不留情拒绝道“想要自己抄。”
姑娘被拒绝,也不气恼,便找小沙弥要了笔墨,在他身旁的蒲苇团上坐下。
她温声细语道“公子,你抄的哪一本,我和你一起看着抄,可以吗?”
楼枫秀看了一眼,经卷上乱七八糟张牙舞爪自己都认不出的文字,当即矢口拒绝道“不可以。”
拒绝完,还用手捂住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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