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应生擦拭酒渍的手帕还没完全浸透,周闻铮突然回过神来,暗骂一声追了出去。停车场中那辆黑色杜卡迪连猩红尾灯都看不见了。
“月月!”尾音卡在喉间,他的呼喊被碾碎在夜幕中,无人回应。周闻铮拿起手机,手机屏幕明明灭灭, 不断拨打却无人接听的未接来电提示刺得他眼眶发烫。
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闷响从身后传来,司机先走一步去开车过来。朗秉白站到周闻铮身旁, 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表冠,在极度烦躁和妒忌下,朗秉白腕表齿轮转动的声响突然清晰可闻,一秒一秒像手术刀刮过肋骨的声音, 听的周闻铮内心烦躁不已。
周闻铮转身看向朗秉白,看着朗秉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意识到了不对劲:“机车上有追踪器是吗?”
朗秉白轻笑时眼中闪过冷光:“周少不是最看不起在别人身上装追踪器的伪君子了吗?”
“现在是什么情况,准备和伪君子同流合污了?”
朗月现打一开始就没准备在宴会厅待到结束,等到签约仪式结束他就会提前离开,所以没跟着朗家的车一起来,而是自己骑着机车先行一步。
自从上次朗月现骑车跑山突然失去踪迹,朗秉白后怕到每日梦魇无法入睡,安眠药连续吃了三个月才逐渐停了下来。
所以朗秉白此时内心正在无比庆幸弟弟不愿意参加这种宴会的急性子,让他骑着的是被自己全部安装上防拆隐蔽式定位仪器的机车。
朗秉白解锁手机, 卫星地图上闪烁的红点正沿着盘山公路疾驰,看样子是往C大方向去了。
视频里的那伙人竟然是在学校内部霸凌?朗秉白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手机屏幕,面前突然伸出来一只手。
“给我。”周闻铮从牙缝里挤出的气音被晚风卷走。
“实时定位。”非常结实高大的男人恶狠狠的维持着表面的凶相,每个字像是都咬牙切齿的逼出来,“给我。”
向这个监控自己弟弟成瘾的变态妥协的耻辱感灼烧这他的喉咙,周闻铮脸色铁青,内心觉得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感到悲哀和愤怒,却又抵不过眼睛都不眨就跑去救人的那个决绝背影。
朗月现单枪匹马跑去救人,他必须要找到他,光靠那个光线昏暗,晃动模糊的视频是肯定做不到的。
车已经停在了面前,朗秉白扭头看了周闻铮一眼,现在找到弟弟是最要紧的事,就算想阻止这人跟着恐怕也难以轻易实施。司机为他拉开车门,朗秉白坐进车内,淡淡道:“跟紧。”说罢,毫不留情的关上车门。
周闻铮暗暗咬牙,却也不敢浪费时间,迈开大步迅速跑到车旁,前方的黑色车影弹射出去的瞬间,周闻铮也已经发动了那辆曜石黑的Jesko,紧踩油门跟着冲了出去。
——
夜色中两束车灯刺破器材室铁皮墙的缝隙,稳重的宾利巴图尔和张扬的柯尼塞格几乎是同时停在了那间破旧的铁屋外。
司机快步绕到后座为朗秉白打开车门,周闻铮同时从几乎溶于夜幕的深黑色柯尼塞格中迈出长腿,两人中间隔了七八个身位一起向门大敞着的器材室走来。
朗月现看着泾渭分明的两个人,眯着眼睛,表情阴晴不定。
系统:“他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朗月现是随着系统的指示才勉强摸索到这偌大的校园中偏僻角落里的废弃器材室,这两个人是开了天眼吗。
朗月现“啧”了一声,估计是想到了原因,他身上可能没有定位,但是机车一直放在家里换着开,估计追踪器都要被叠满了。
自己简直像个移动信号塔。
系统:“怎么了宿主,又是谁给你按了追踪器吗?”
朗月现:“那辆限量版柯尼塞格Jesko不是刚发售吗,怎么就让那蠢货买到了。”
系统:“……”
凭着被月光照的大亮的屋内情形,两人清晰的看见朗月现悠闲挺拔的身姿,四周人不多,都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脚底下甚至还踩着一个,看上去并无任何吃亏的迹象,两人的步调便也轻松了些许。
朗秉白走到一半拿出手机开始接听电话,周闻铮走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高大的身躯倚在门框上,几乎遮住了大半漏进来的月光,他玩味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并未主动开腔。
倒是朗月现先开了口:“都跟过来干嘛,宴会不管了?”
周闻铮一向我行我素,但朗秉白竟然也不管不顾的跟来了,简直是没有一点大局意识。
先是拒绝了签约执笔,又在为他造势的宴会上丢下所有政商名流提前离场,回到家朗父绝对要对自己一直极为看重和骄傲的大儿子大发雷霆。
“粘人,你早该意识到的。”周闻铮笑着转了转手中的车钥匙,朗月现眼不见心不烦的扭过头不看他。
朗秉白打完电话也没再往前走,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朗月现。夜风吹起他的精心打理过的额发,视线穿过人群和昏暗的空气,目光精准锁住在他眼中唯一清晰的身影。
朗月现似乎是倦了,他伸出手捂着后颈扬起了头,修长的脖颈后仰出极美的弧度,长身玉立,眉目慵懒垂落,却隐约透露着居高临下的傲然之色。
朗月现一身剪裁锋利合体的高定,衣摆鼓风,肩膀又宽,显得腰身漂亮到了让人忍不住惊叹的程度,刚刚动起手也算热了个身,整个人散发着一身纸醉金迷里淌过的慵懒。
而这幅冷淡又迷人的姿态,却用一种屈辱的方式将另一个人毫不顾忌的踩在脚下。这个凭借不讲道理的美丽脸蛋把暴力演绎成行为艺术的少年,分明是一副睥睨的姿态,眼尾那漫不经心的倦意却有一种极致诱人的蛊惑感。
甚至让在场所有人都产生了要被那种鳞片折射出如同宝石一般的美丽蛇类,伸出蛇信舔舐颈动脉一般,惊心动魄,美妙又危险的幻觉。
明明透着致命危险,却让每个见证者心甘情愿,迫不及待的伸长脖颈等待毒牙降临。
张庭中举着手机小跑着赶过来,学校安排每天都会有一个教导主任在校看守,今晚是他负责值班。正在电脑上打着斗地主,突然被校长的连环夺命call给吓出一身冷汗。
他一边往指定地点赶去,一边不停的碎碎念:“朗家怎么会突然到学校的废弃体育场来,他们今晚不是有什么重大签约吗,多久之前就开始到处造势打广告……”
“什么校园霸凌,电视剧看多了吗,这可是c大,顶尖重点大学,又不是什么混混聚集地。”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忿,只是觉得是那些有钱人又想出什么花招来为难他们这些打工人,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的,张主任一边吐槽一边拿出手机给保安队打电话。
离得老远几人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大汗淋漓的跑过来,一个劲的点头哈腰,跑到近前举着还没挂断的电话,里面还穿来副校长的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你稳住他!我这就赶到,让朗总先别生气,跟他说今年的助学金可以酌情减少一些……”
张庭中尴尬的捂住听筒位置,一脸讪笑的冲朗秉白问好打招呼,小心地说您是不是再确认一下,我们这里绝对不可能有……尾音卡在看清门内场景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张主任举着手机僵在门口,油光锃亮的脑门上蒙着层冷汗。
一时间屋内屋外只有董其铭的挣扎扭动声,张主任缓过神来,发出一声惊叫一般的怒吼。
他指着踩着人的朗月现就要张嘴,朗秉白却突然轻咳了一声,张主任后背一下出汗了,在他的衣服上洇出深色水痕。
他不敢妄动,当他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清踩着人后背的是朗家二公子,脸上的表情骤然扭曲起来,喉结剧烈滚动着咽回后半句训斥:“朗总您看,这估计就是学生们闹着玩……”
这是什么意思?!张主任教学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这种把校领导都叫起来就为了逮住他弟弟霸凌现场的事件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一颗硕大的汗水从他脑门上滴落,顺着僵硬的几乎维持不住的谄媚的笑纹滑了下去。张主任现在满脑子都是短视频上毁人心智的魔性音频:“世子之争,向来如此……”
原来这种顶级财阀之间争权也用这种不入流的小把戏吗,真是开了眼了,确实比斗地主刺激……
就在张主任思绪越跑越偏的时候,程澈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他半边脸都肿着,浑身脏污,脖子上还有一道骇人的勒痕,看上去已经脱离校园霸凌的程度了,说是杀人未遂也不为过。
当程澈与周闻铮擦肩时,对方忽然轻笑:“下手挺黑啊,爽吗?”
“周闻铮。”朗月现的警告裹着冰渣。
被点名者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程澈面不改色的从一动不动,别说帮一把,连让都也不知道让一下的周闻铮身旁走过,站到了张主任面前。
虽说看着凄惨,但是程澈很是出色的高大块头在那摆着,还是把这位有点肥胖胆小的中年人吓得后缩了一步。
程澈看出了张主任对于在场几人的犹疑,但奈何他实在是强弩之末,浑身疼的要命,耳鸣的厉害,没劲发出很大的声音,他只能走到人面前,尽量将话讲清楚:“不管朗同学的事,他是来救我的,霸凌者是董其铭那几个人。”
受害者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事情已经很明确了,无论如何也要在外宾面前把态度做足,张主任看着姗姗来迟的保安队,面部肌肉牵动着尴尬又谄媚的笑意:“朗总您放心,这件事校方一定会谨慎处理,保证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朗秉白并不在意,他只是将目光放在那个几乎站不稳的高大男孩身上。
这个向来以绅士风度著称的男人,此刻正用评估一件他弟弟莫名看重的新奇小玩意儿的眼神,毫不掩饰的用挑剔的目光一寸寸丈量那男孩渗血的衣服下起伏的每一处肌肉线条。
月光将他的目光折射成两道冷刃,倒映着男孩脖颈处狰狞的勒痕,这种近乎无理的审视行为出现在一位气质沉稳的成熟男人身上,还是对着一个受了伤的,刚被霸凌过的学生。
这般失礼的凝视在持续了整整一分钟后,朗秉白才淡漠的移开了视线。
保安进去后器材室内便开始吵嚷起来,几个帮凶不断挣扎,嘴里喊着是被逼着过来的,张主任一律不管,先抓起来再说。
董其铭这会儿倒是跟死了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朗月现收回脚,脚尖踢开地上染血的棒球棍,金属滚动的声音惊得那群跟班们像是被突然捏住了嗓子,也不哭嚎了。
周闻铮一反常态的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直到朗月现经过时,忍不住勾了勾他的手。
朗月现站住脚步,眼睛往旁边一瞥:“怎么?”
周闻铮将手中还带着自己掌心温度的车钥匙塞进朗月现手中:“给你的。”
朗月现接住时挑眉的动作像是在掂量赃物,他抛了抛钥匙,脸上还是带着些惊讶的,反问道:“那你怎么回去?”
周闻铮喉间溢出低笑,低着头深深盯着那双拿到喜欢的东西含着明显愉悦的眼睛,心里满足的到处炸烟花:“那把你那辆装满定位的间谍机车送我吧。”
朗月现冷笑一声,转头就走:“想得倒美。”
周闻铮也不强求,只是用犬齿碾碎即将溢出的笑意,心满意足看着朗月现转过身的背影。
下一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串车钥匙砸了脸,带过来的空气中还残留着那股让他能不分场合随时亢奋起来,朗月现独有的清冷的玫瑰香味。
朗月现头也不回的说道:“借你骑两天,记得给我送回来。”
第三十二章 他尝到了铁锈味的心甘情愿
朗月现站到几人面前时, 朗秉白便自然地将手机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西装内袋,他温柔地对着弟弟轻声安抚道:“别担心,这件事哥哥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朗月现随意的点了点头, 随手扶住了一旁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程澈:“先去治伤。”
张主任急忙频频点头,赶紧表忠心:“没错没错, 同学赶紧去疗伤,这边有老师呢。”
朗秉白也微微颔首:“医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走吧。”
话音刚落,朗月现正准备带着程澈上车,扶着他的手臂却未能将人带动,朗月现扭头看了过去。
程澈肿着半张脸, 看不仔细神情,却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在抵抗上车这件事。那双乖顺无害的狗狗眼一只肿的不能视物, 却还是倔强的盯着朗月现衬衫上其中一颗纽扣,那里浸着不知是谁的血,洇在衣服上像朵枯萎的玫瑰。
他喉咙滚动着挤出气音,声音微弱的拒绝了朗家兄弟的好意:“我不去医院。”
朗月现不知道他在倔什么, 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这句话:“不行,不去医院等死吗?”他攥紧了程澈的手臂,却在想起对方满身的青紫时卸了力道。
平日里温顺的下垂眼此刻倔的惊人,那个最不愿意看到朗月现生气的人却一反常态,固执的摇了摇头:“我去医务室就好。”
“你……”朗月现上下看了看程澈身上的伤,不说有多严重,起码还是要检查一下有没有内伤,骨头有没有事。可程澈现在却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犯倔,谁也说不动他,朗月现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
朗秉白看到弟弟的稍显不满的神情, 又看向了那个莫名固执的男孩,倚着车门冷笑出声。
他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西装前襟,看着程澈那幼稚的赌气一般的行为不禁勾起了嘴角。
他眼神里带着轻蔑,内心嘲讽着,到底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小月本来就怕麻烦,他现在不听安排一意孤行的执拗,把小月惹生气了,谁还愿意惯着他。
“小月从今晚的宴会提前离场,不是为了陪你演苦情剧的。”
有意而为之的不悦声音像是在不满程澈这任性的行径,干燥浓郁的雪松气息骤然靠近,朗秉白走到朗月现身旁,微微皱眉,冷冷瞥了程澈一眼后,低头看了看手表,故作不耐的说道:“别浪费时间,我们没工夫陪你在这耗着。”
程澈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在相对贫穷的家乡他们家都算得上是其中的贫困户。从小敏感早熟的内心让他对恶意的眼神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刚刚朗秉白看向他时,程澈即使没转头与他对视,但那堪称刻薄的轻蔑眼神还是让他如芒在背。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朗秉白的目光在如何丈量自己,那种自上而下的审视,像一把锋利的刀,划开他破旧脏污的衣服,将他藏在内里的贫穷与狼狈全部曝晒在众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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