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可看那通身的气度和校领导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谄媚模样,还是足以让程澈完全明白,这个人同周闻铮、董其铭都是一类人。
是能够在家世上配得上朗月现的人,是那些眼高于顶,可以肆意折辱自己,将自己看作不值钱的蝼蚁轻视对待的那些家伙的同类。
程澈已经习惯忍耐了,可朗秉白当着朗月现的面,让他去自己的私人医院看病,态度如同施舍般,轻描淡写,无比傲慢的施以援手。
朗秉白的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挑剔眼神,那嘴角的轻蔑笑容,在程澈眼底突然烧起来的怒火下卷曲成嘲弄的弧度。
每一处都像是在说:“你也配?”
不知道是踩断了程澈因为身体和尊严被反复践踏,本就岌岌可危的脑海中的哪根弦,程澈怒了。
他明知道这种行为可能会引起朗月现的不满,可是他忍得浑身发抖,还是忍不住。他脑中被极度的羞耻和愤懑折磨的神智不清,耳中被怒火灼烧的嗡嗡作响,口中不受控的一句又一句的蹦出朗月现不愿意听的话。
我不去,我不去。
“你要干什么?”程澈在骤然炸响的耳鸣声中逼问自己,“你要把他逼走吗?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在这跟他耍脾气?”
那些被侮辱践踏时他硬生生吞咽的冰碴,此刻全部化作对自己带刺的谩骂扎向太阳穴。“你也配耍脾气?他特地跑来救你,你哪里值得他这样做?那是唯一对你好的人了,你这是在做什么,犯贱也要有个度。”
“你是想将他赶走吗,要惹得他也彻底厌烦你?”
程澈脑海中被无数的辱骂冲击,越骂他他越痛苦,越痛苦就越不清醒。剧痛从崩裂的嘴角漫向心脏,程澈像是在极度的崩溃下开启了自毁模式,他自暴自弃的用着此刻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我不去医院。”
“我不去。”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铁板,他不断说着抗拒的话来挽救他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朗月现扶在他肘弯处的手骤然收紧,程澈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嘲弄的施舍下咯吱作响。
可当朗月现扶着他的手真的从他的胳膊上拿下去后,程澈意料之中却又无比痛苦。
在那仿佛被活活扯断心脏链接着身体的命脉一样的极度痛苦中,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触碰月亮的机会。
那双为他拭去血迹的手,解救了他整个悲惨人生的手,此刻将要毫不留情的从他的世界撤回。
程澈尝到了铁锈味的心甘情愿,他竟奇异的感受到了一种解脱。
可眼中的不知何时涌上的泪瞬间滑落下来,滚烫的泪水划过带伤的面颊,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狠狠擦过,带来一阵麻痒的疼痛。
紧接着,自己的肩膀和腰却被牢牢控住了。程澈震惊的瞪大了肿胀的眼睛,不可置信的扭头看着只是单纯想换个姿势以便更好地支撑他站着的朗月现,带着无所谓语气的开口说道:“不去就不去吧,带你去医务室。”
程澈觉得自己此生所有的运气,就在这一刻耗尽了。
他看着浑然不觉自己带给了别人多大震撼的朗月现,满足的头晕目眩,清晰地听见自己以往将近二十年的悲惨人生正在血管里分崩离析。
他恍惚间觉得此刻或许不是在做梦,毕竟以他贫瘠的想象力应该是做不成这么美的美梦的。
朗秉白显然也震惊到了,他张了张嘴,却难得的卡了壳。
在朗月现就要带着程澈动身离开的时候,朗秉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伸手欲拦,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意,出声劝阻道:“还是去医院吧小月,毕竟有医生照顾会更好一些,你也累了一天了,该回家好好休息。”
朗秉白实在不想让这两个人再有任何的机会单独相处,他甚至试图以朗月现这位格外被看重的朋友角度着想为劝阻方向,好言相劝道:“最好全面检查一遍,以免有什么错漏,不是吗?”
朗月现也觉得去医院检查更安全一些,奈何程澈不知道犯的什么倔脾气,死活不愿意。他也没办法强求,只能拒绝他哥的好意:“没事,先去医务室包扎一下看看情况,不行的话我明天再带他去医院,别担心,哥。”
朗秉白:“……”
谁担心他了,朗秉白气到无话可说,正要再劝,张主任这时在一旁殷勤的接话说:没事的朗总,我们学校的医务室是二十四小时值班制,配备的校医也是有专业的医务工作证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结果在朗秉白投来的愈发不善的目光中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彻底闭上嘴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吭声了。
朗秉白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利落离开的柯尼塞格,脸上的表情彻底阴沉下来。
手机仍在不断震动,院长战战兢兢的汇报顺着电流声传来:“实在是不知道二少爷会突然过来视察,厄瓜多尔空运的玫瑰已经……”
“不必了。”朗秉白低沉的声音此刻如同冰川碎裂。
他扯松领带,手机屏幕在男人持续握紧的重压下发出即将碎裂的悲鸣:“今晚事出紧急,我不计较。而你要做的,就是让小月下次推开任何一扇门时,”朗秉白盯着弟弟的尾灯消失的匝道尽头,极力压抑着暴怒的声音浸透每个字节,“从手术室到太平间,每个角落都开着朗二少喜欢的厄瓜多尔的玫瑰。”
“不然,再有下次,你这个院长也不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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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闻铮微微垂着头看着手机上发来的消息,董其铭瘫在地上的剪影像条搁浅的翻车鱼。董家?那个西北油田的董家。
周闻铮了然的把手机放起来,抬手阻止了要把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董其铭拖走的保安。
外面的重要外宾都离开了,张主任擦着满脑门子的汗也走了进来,看着保安站着不动,满肚子的邪火顿时有了发泄之处:“干嘛呢!在这傻站着等着我干呢?学校请你们过来喝西北风来了,打个电话一请二请,磨磨叽叽都使唤不动,再这种工作态度我就让领导把你们请回家喝西北风!”
话音刚落,一旁突然传出了玩味的揶揄笑声:“好大的官威啊。”
张主任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周闻铮安安静静的站在那,也不说话也不动,差点让他忘了,这位更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张主任只能再次调动了脸上的面部器官,小心的弯着腰,再次用阿谀奉承的油滑声音转向周家大少爷:“不好意思啊周少,他们确实工作上有所懈怠,我也只是稍微敲打他们一下,您别介意……”
周闻铮不耐烦的扬起手打断了他,指了指地上被托起双臂的董其铭:“你们走,这个人交给我。”
张主任一下卡了壳,他小心翼翼的想提醒一下周闻铮:“可是这是朗总点名要重点关照的……”
周闻铮脸上的笑一下子危险起来,他垂下头盯着那个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凶恶眼神而瑟瑟发抖的胖男人:“怎么,他朗家大少爷要比我这个周家的高贵这么多吗?”
要的就是这句话!洗干净责任的张主任二话不说猛地转身,手一挥带着几名保安和剩下的帮凶,迅速的撤离了现场。
现场再次安静了下来,周闻铮从懒散的靠着门框的动作起身,走到心如死灰的董其铭身边,伸出脚踢了踢他的脑袋:“别装死。”
董其铭此刻心里只想着朗月现对他的态度,对比程澈的差别待遇,他连呼吸的动作都放慢了,只觉得满心痛苦的要炸了。
董其铭知道自己是个烂人,但是他从没如此真情实感的喜欢过这样的一个人。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为了一个人做那些他以前只觉得嗤之以鼻的傻事。只是学校论坛中有人发了一张疑似有朗月现出现的照片,他就像是检查自己最重要的参赛画作一般,仔仔细细的从一群模糊的人影中妄图找出自己最心心念念的那一个。
他也曾躲在美术教室的窗帘后,看着镜头里摇晃的光斑,企图再像上次偶遇的那样,用镜头捕捉到朗月现出现在人迹稀少的老校区的美术楼前,一等就是七八个小时。
他最引以为傲的水彩风景写生,已经全部变成了水彩肖像,水彩人体。他的所有构图,设计,创作,完全变成了那个他梦寐以求的身影。
他曾经在凌晨三点从几百个颜料混色中只为选出最合适好看的颜色去勾勒朗月现喉结的阴影,丙烯颜料在画布上凝结成他无比贪恋的肌理。
董其铭知道自己被惯坏了,是个不讨人喜欢,彻彻底底的烂人。但是当他剖出自己血淋淋的真心,如朝圣般小心翼翼的捧到那个人面前,想让他看一眼,哪怕就看一眼,他想对他说,这是他最干净的地方了,全部都是你的。
可那个人甚至不是他想象中的嗤之以鼻,出言嘲讽,而是完完全全的无视了。
董其铭突然克制不住的想笑,喉间涌上一股铁锈味,指甲深深扣紧地板中。原来最完美的嘲弄,是连他对其无理的亵渎都不屑一顾。
董其铭这才意识到,哪怕是跪在他面前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得到一声滚和一个响亮的巴掌,他都没有这个资格。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董其铭的烂人真心,终究还是彻底烂在自己肚子里了。
“呼吸轻点。”周闻铮忽然用鞋尖挑起董其铭的下巴,“你抖得比赌场里输光的瘾君子还厉害。”董其铭被迫看清了这个人的脸,是今晚那场满城闻名的盛大宴会上,非常出名的另一位主人公。
当董其铭看清了周闻铮看他的眼神后,心灰意冷的脸上表情突然扭曲起来,像是将今晚所有的委屈痛苦全部爆发出来一般的怒吼:“为什么你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明明程澈才是那个连看他一眼都不配的该死的垃圾!”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们都看不起我!为什么!”
董其铭在嘶喊中口中被打落的牙齿还在不断地往外喷溅血沫,周闻铮嫌弃的后退一步,看着自己名贵的皮鞋上被溅上的血迹。
“因为你是个蠢货。”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让董其铭瞳孔骤然紧缩,他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唇角的血,企图跟周闻铮对峙。却在下一秒便被那双手指宽大,骨节粗壮的手一把掐住了脖颈。
安全通道的红色应急灯在董其铭头顶投下血色光晕,他后背紧贴着冰凉的体育单杠,喉结在周闻铮指尖下艰难滚动。沾染上的威士忌热烈的辛辣气息在对方酒红色衬衫袖口渗出来,混着青柠罗勒尾调的香水味,织成一张窒息的网。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周闻铮的拇指突然卡住他喉管,“做事不干不净,自己手底下的人也管不住,还能走漏了消息。”冰冷的金属腕表擦过颈动脉,董其铭听见自己吞咽声在空荡器材室回响,“视频都能直接传到他的手机上。”
远处的玻璃映出董其铭因为窒息而扭曲的脸:“我没有……”
周闻铮加重了掌中的力道,满意的看着董其铭不断涨红的脸,恶狠狠的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我想看的是完美意外,不是言情剧定情现场。”
在董其铭即将翻白眼晕过去的那一刻,他松开手,董其铭无力的靠着铁杆拼命喘息,周闻铮则慢条斯理用他的衣服擦拭手掌。
腕表蓝宝石镜面闪过冷光,照亮董其铭领口下深* 深的指痕,他声音无比嘶哑,努力解释道:“我明明计划好的,监控,地点,包括保安我都已经打点……”
“计划到让朗月现冲进去英雄救美?”周闻铮忽然轻笑,皮鞋尖抵住对方膝窝,“多好的一场大戏啊,卑微可怜的受害者和一群这么典型又愚蠢的霸凌者,甚至周边还有我们这群旁观的观众。”
他俯身时威士忌的气息喷在董其铭耳后,“不留余力的引得朗月现对其心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场戏做的是真漂亮。”
“让朗月现亲手把那只流浪狗捡回家,你真是最慷慨的慈善家。”
董其铭听了他的话,简直咬碎了一口牙,可奈何他无法反驳,只能硬生生将满心浓重的妒忌和苦楚咽了下去。
然后周闻铮接下来的话才是给了他致命一击。
“连夜滚出这所学校,从明天起,别再让我听到有关你的一点消息。”
董其铭表情逐渐僵硬,慢慢抬眸,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凭什么?”
“就凭你让我今晚非常不爽。”亲眼看见朗月现对旁人如此关心,周闻铮心里嫉妒得快要疯了,感觉自己再一次被那个心机死绿茶狠狠压了一头,心中烦闷更甚。
周闻铮嘴角漫不经心的微挑,眼神却没有丝毫笑意:“而老子偏偏有让你滚蛋的权利,你觉得呢,董氏油田?”
董其铭紧紧咬着牙,神情紧绷,呼吸沉重,额头也冒出一片细密的汗珠,再也没有之前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在国内的运输行业,周家是可以说是龙头老大,牢牢把控着这方面的经济命脉。他甚至不可避免的回想起,自己陪着父亲在酒局上,那个素来威严的男人正对周家产业下的一个运输总监谄笑:“我们家的油田质量是有目共睹的,您随时监控......”
眼前那刺眼的红色应急灯管,投影在玻璃上的血红螺旋突然变成董家企业股权结构图。代表着周董两家合作的大批量合同订单,几乎占到董家的40%股份,会被周家无情蚕食,每个红点都标注着周氏控股子公司缩写。
他现在面对的可不是父亲阿谀奉承,谄媚讨好才能搞定的一个小小的运输总监,而是动动手指,就能取消合同,轻易毁了他们整个公司,毁了无数个靠着董家吃饭的家庭的周家继承人。
周闻铮通过商业合作死死捏住了董其铭命脉的底牌,解剖刀一般毫不留情的刺穿了董其铭的心理防线。
董其铭眼眶涨红,脸色惨白,神情颓然的站在那一动不动,犹如一只困兽。周闻铮转身时衣摆掀起的风像是狠狠地删了董其铭一巴掌,他的话传进董其铭嗡嗡作响的耳中,像是从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哦,还有一点,也让我很不爽。”
“因为你跪在朗月现脚边的样子,比程澈还像条狗。”
第三十三章 您说我是您的狗,这句话还算数吗?
宋煜今晚的大多数时间都蹲在器材室后方的一片灌木丛旁, 这里有一处破败的比较严重的缝隙,借着树木和夜色的遮挡,可以从绝佳的角度观赏到室内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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