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确有血迹残留。”郁春明一点头。
“这不就对上了?”关尧大步走到了房间中央的那把椅子前,“在受害人失去行动能力后,施暴者便将他固定在这把椅子上,地上这条从桌尾延伸至椅子处的拽痕与双脚鞋跟留下的印子类似,而椅子两侧的血迹形状、喷溅方向,正好能对得上受害人遭到虐打后的出血情况。死人不会流这么多的血,死人也不会被虐打,林智民被带到这里的时候,还活着。”
郁春明站起身,笑着说道:“关警官的技术水平比韩忱要强很多。”
关尧还没来得及琢磨明白郁春明的笑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又从他的话中品味出了些许阴阳怪气来,他啧道:“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郁春明笑而不语。
深更半夜里,黑灯瞎火中,关尧被笑得心里一阵发毛。
“啥意思啊?”关尧上前一拨他的肩膀,“笑话我,是不是?”
郁春明收起笑容,正色道:“关警官,我哪里笑话你了?”
关尧抱着胳膊,挑眉打量郁春明:“笑话我不如你们警大刑侦专业的高材生呗,咋了,刚刚我哪一点说错了?”
郁春明回答;“哪一点都没说错,关警官虽然不是干刑侦出身,但眼力很好,办案经验丰富,又专业细心,不该埋没在扎木儿这个小地方。”
关尧神色一定。
郁春明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我没开玩笑,是认真的。”
于是,深更半夜里,黑灯瞎火中,关尧又忽然一阵恍惚,他被郁春明身上隐隐显露出的熟悉感撞得晕头转向。
自己怎么回事?关尧愣愣地想道。
当然,郁警官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算出关尧此时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伸手晃了晃,打趣道:“咋了,我夸错了吗?”
关尧后退一步,推开了郁春明的手,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指着地面上的划痕,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现勘报告咋说?”
“现勘报告认定,打斗发生时,来过这里的人应该不止两个。”郁春明见好就收,不再故意调笑关尧了,他走到门外,指了指活动板房左侧的那片泥底,“就是这里,他们提取到了三双截然不同的脚印。”
“脚印?”关尧眯起眼睛,顺着郁春明手电光所指的方向看去。
第11章
荒草堆中,两位个高腿长的男人蹲在一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三双几乎交叠在一起的脚印。
“这是……今早从后窗闪过的那人留下的吗?”关尧疑惑道。
郁春明摇头:“不像,痕迹鉴定那边也认为不是。前几天,扎木儿降了霜,降霜前又一直在下雨,所以这里土层松软、泥泞,能够留下较为明显的脚印。而今天,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来来回回,却没有留下任何清晰的印记。所以,这三双脚印一定是降霜前留下的。”
关尧“嘶”了一声:“降霜前……”
“而且,这三双脚印中,有两双能看出,走路的人大概是并肩而行,其中一人脚步凌乱,另一人则相当稳健。”郁春明一顿,“至于这第三双,鞋码看着比这两双小很多,留下的印子也浅很多,所以,这个脚印的主人大概身材矮瘦。不过,详细的体态样貌,需要痕迹组将脚印完全拓下来后,再进行精密测算才能得知,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根据这三双脚印之间的相互重合程度来看,第三双脚印的主人前往驾校的时间,要比前两双脚印的主人前往驾校的时间晚很多。”
“刘斌、林智民,以及刘斌隐去的第三人。”关尧接道。
郁春明一点头:“今晚,我们找到了林智民的衣物和鞋子,刚刚在烤肉店外,我大致看了一眼,他的鞋印与这双较为凌乱的鞋印相当吻合,而与他并肩的这人,鞋印大小和深浅与他的鞋印不相上下,甚至还要更深一些,所以我猜测,将林智民从山岗下带到驾校中的那人,是个比他还要高壮的男子。”
“那第三双,就是刘斌的鞋印了。”关尧思索道,“矮小、佝偻,身材瘦削,从鞋印来看,左脚有些外八,正好都能跟他对得上。”
“没错。”郁春明按着关尧的肩膀站起身,“走,我们顺着这三双脚印来时的方向看看。”
脚印印在活动板房的左侧,而顺着脚印来时的方向往回走,不出几步,便是磨盘山下的那片白桦林。眼下林中雾气腾腾,藏在雾气中的树影隐隐幢幢,仿佛真的会窜出什么骇人的野兽来,将两人一起拆吃入腹。
关尧忽地拉住了郁春明。
“怎么了?”郁春明回身看他。
“大晚上的,不安全。”关尧低声道。
郁春明手中的电筒晃了晃,照亮了前面的那片路:“你是怕黑吗?”
关尧脸色一僵:“我咋可能怕黑?”
郁春明平静地说:“如果不怕黑,为什么害怕往林子里走?这地方离公路近得很,我只听说过有人在磨盘山上迷路,从没听说过有人会在这片林子里迷路。”
关尧站着不肯动。
郁春明挑了挑眉:“既然这样,那关警官就站在这里,我一个人往里走。”
“哎,不行。”关尧硬着头皮道,“谁跟你说我怕黑了?大晚上的,不管是进山还是进林子都不安全,你能不能有点自我保护意识?”
说完,他从郁春明手中夺过电筒,大步走到了前面:“在林子外面转一圈就行了,想进去,等明早天亮了再说。”
郁春明又露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这回,关尧并没有看到。
两人如约在林子外面转了一圈,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现。郁春明并不甘心,他站在正对着那两双脚印的位置上,皱着眉打量远处的活动板房。
关尧靠在一棵白桦树上,百无聊赖地用手电晃他的脸:“得回去了,你没有个人生活,我还有。”
郁春明看他:“啥个人生活?你谈恋爱了?”
这话说得过于直白熟络且充满了质问的意味,听得关尧就是一愣。
郁春明倒是仍旧神态自若,他好似从未问出刚刚的那个问题一般,一转头,开始议论起了案情:“如果林智民是被第三人从山岗下转移到驾校中的,那这第三人应当是个对他相当关注的人。你之前说,这人很有可能就是刘斌的雇主,确实是个合理的猜测。”
关尧盯着郁春明的侧脸,故意不接他话:“我有啥样的个人生活,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郁春明理直气壮,“不过既然刘斌的雇主已经非常紧密地关注林智民了,他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花重金买刘斌为他调查呢?”
关尧气结,但又不得不顺着郁春明的话往下讲:“他要掩人耳目。”
“他要掩人耳目,”郁春明转过头,似是在自言自语,“他为什么要掩人耳目呢?”
“怕被人认出来呗,”关尧搓了搓手,“任何犯罪分子,都害怕被人认出来。”
“不对,”郁春明当即反驳道,“如果一个人还没有成为犯罪分子,并且已经计划好了详细周密的毁尸灭迹计划,那他还会害怕被人认出吗?”
关尧神色一顿。
“除非,他已经是犯罪分子了。”郁春明自答道。
说完这话,原本对案情侃侃而谈的人变得沉默了起来,他用力地按了按左侧太阳穴,转身向外走去。
回程的路上,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关尧几次想要开口,问一问郁春明他所谓的“已经是犯罪分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一转头,看到靠在副驾驶上面色有些苍白的人,关尧就又把打算说的话咽了回去。
毕竟,两人不过是一起看了几个案发现场,有了一些不谋而合的想法而已,到底还没熟到可以畅所欲言的地步。
等到了所里,关尧一个人绕去后面停车,谁知就是这片刻的功夫,原本悄无声息的大厅,在他进来时变得热闹异常,就连后面宿舍里睡觉的孟长青都被吵得披上衣服起来围观了。
“出啥事了?”关尧随手拉过一个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的同事问道。
那同事苦着脸一摆手:“还记得前两天迎宾馆捉奸的那个警不?刚刚当事人的丈夫打来了,说要找咱们去处理问题的民警理论理论。”
关尧不解:“为啥?”
“还能为啥?没处理好呗。那男的说,咱们民警劝分不全和,还勾引他老婆……这人真够不要脸的,明明是自己先出轨……”
“等会儿,”关尧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声问道,“那天接警的是谁来着?”
“郁警官呗,”同事压低了声音,“不然,那男的能指着咱的鼻子骂,说勾引了他老婆?”
关尧脸色瞬间大变,他立刻挤进人群,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早在前门下了车准备上楼的郁春明已被闹事男子堵在了当路上,巡逻队的两个壮汉正试图压着他以防作乱。但此人看着矮瘦,劲却不小,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吸了点不该吸的东西,竟几下就挣脱了桎梏,要冲上前去揍人。
“哎,他手里有棍子!”孟长青站在外围大叫。
可不知怎么回事,郁春明没注意到似的,仍一动不动地扶着栏杆站在楼梯口,眼看着那棍子就要当空落在他的头上了。
“操!”关尧低骂一声,夺步挡在郁春明的身前,劈手抓住了直冲两人而来的棍子,“你是想把牢底坐穿吗?在派出所里袭警?”
这话稍稍喊醒了此人的些许神智,令他动作随之一顿,在场的几人赶紧趁此机会,把人双手拷住,扭送执法办案区。
等闹事的、围观的都走完了,关尧甩甩手腕,准备转过身去好好教育一番郁春明,可谁料刚一回头,就见原本靠在楼梯扶栏上的人往下一滑。
“哎!”关尧一个箭步上前,撑住了差点摔倒的郁春明。
此刻,他忽然发现,这人脸色惨白得有些不正常,额角也布满了冷汗,歪在自己臂弯里的身体似乎正隐隐发抖。
郁春明也是个肩宽腿长的男人,虽然瘦一些,但个子看着和关尧也不错多少。但当关尧伸手抱上时,方才察觉到,这人岂止是瘦一些,他简直就是个骨头架子。
撑着这副骨头架子,关尧慌张无措地问道:“你怎么了?”
郁春明大概是想要推开他重新站好,可却使不上力气,挣扎了半天,才吐出半句话来:“没事儿,可能有点……”
“没事儿,他可能有点低血糖了。”韩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侧,他理所当然地揽过郁春明,隔开关尧,然后把人拉到了自己怀里,“麻烦关警官倒杯水吧。”
说实话,韩忱的确有点自来熟了,不论谁看,都会这么觉得。尤其是在郁春明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的情况下,他还能这么热乎地凑上前,实在是有些不正常。
当然,包括郁春明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撑着头,坐在小沙发上,看韩忱贴心地给自己捧来了一把糖,却一个都没接。
“是不是晚上饭没吃?”韩忱和声问道。
郁春明躲过了他试图来摸自己脸颊的手,低头从兜里翻出了一瓶药来。
“你一直跟那个关尧待在一起,他也不知道关心一下你。”韩忱埋怨道。
郁春明不想回答,他仰头干咽下两片药,然后不耐烦地推开了韩忱挡在自己身前的胳膊:“你离我远些,我闻到你身上的味儿就恶心。”
韩忱表情微变,但又迅速装上了一副笑脸,他戏谑道:“我用的还是你最喜欢的那个洗头膏呢。”
郁春明皱了皱眉,捂着胃转身就要去找垃圾桶,看样子,是真被韩忱恶心到了。
正在这时,关尧恰到好处地进了屋。
他不光打了杯热水,手上还拿了一个饭盒。等走到近前,他先是弯腰摸了摸郁春明额头的温度,随后又掏出了两颗奶糖来。
“水是糖梨水,但还有点烫,你先吃颗糖吧。”关尧边说,边剥开了糖纸。
郁春明迟疑了一下,韩忱一见,便立刻轻笑出声。可紧接着,刚刚还迟疑的人就在韩忱的注视中,一低头,就着关尧的手,含住了他递到嘴边的糖。
“出门的时候,我让李小田找食堂值班的老婶儿开火弄了点吃的,给你留着。”关尧打开了饭盒,“一直在火上煨着,还是热的。”
饭盒一打开,香气顿时溢了出来。
郁春明咬着那颗奶糖,怔怔地看着关尧把灌了糖梨水的玻璃杯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人昨天不是还在讨厌他,和他对着干吗?郁春明茫然地想道。
韩忱坐在一旁,脸色讪讪,他看了一眼郁春明坦然接受的模样,轻轻地搓了搓后槽牙。
“韩副组长,”关尧正色道,“刚刚我下来时,刑技说有个东西,要找你核对一下,你快去看看,别耽误了。”
“核,核对什么?”韩忱坐在郁春明身边不愿走。
“刘斌网上联络雇主使用的账号和对方的IP地址,我看宽带运营商已经顺着IP地址定位到了具体的地点,你赶紧去看看。”关尧回答。
这确实是大事,韩忱不得不起身,他犹豫了一下,对郁春明说道:“今晚你歇着,我找人替你值班。”
郁春明嘴里含着糖,懒得答他话。关尧倒是一笑,还颇为好心地为他打开了门。
这日半夜十二点,执法办案区隐隐传出几声哀嚎,李小田站在大厅里不知吆喝了什么,没过多久,声音渐弱,再然后,逐渐变成了震天动地的大哭。
关尧站在门口,皱着眉听那边的动静,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所以然,忍不住转身问向郁春明:“你那天……到底是咋办的案?”
郁春明正在慢条斯理地挑面里的葱丝,他悠悠答道:“按照规章制度和流程办的案。”
关尧大为不解:“那为啥这个人会跑来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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