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春明拿筷子的手一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变幻莫测。
关尧福至心灵,忽然想起前天早晨那位踩着高跟鞋、留着大波浪卷发的时髦女士,他凑到郁春明近前,要笑不笑地问道:“是不是人家媳妇……往你身上扑了?”
郁春明一言不发。
关尧哈哈大笑,他一把揽过郁春明的肩膀:“春明啊,我跟你讲,有的时候,长得太齐整,也不是一件好事。”
郁春明放下筷子,瞥了一眼关尧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开。”
关尧笑容一滞,缓缓移开了胳膊。
郁春明直起身,皱着眉看关尧:“那天迎宾馆里一共有三个人扭打在一起,分别是被出轨的女当事人,被骗的女第三者,以及出轨且骗人的男当事人。男当事人在迎宾馆招嫖,结果被媳妇和女友一起捉到了。他醉酒神志不清,还指着女当事人大骂污言秽语,并撕扯掉了人家的外衣,我就找来了宾馆服务生的外套,搭在了女当事人的身上,结果他因此把我当成了自己媳妇的奸夫,气得女当事人要告知他的单位领导和父母。我和方旺好心拦下了女当事人,又把他带回所里,关了一夜,等人醒酒之后,好说歹说,才签了和解。按理说,案子不就结了吗?”
“是你以为案子结了。”关尧说道,“扎木儿一小小县级市,就这么大点,女当事人后来还专门来所里找过你,你说说,如果她再一往外宣传,人家老头儿能不把你当成奸夫吗?你当晚就应该直接通知他单位来领人交罚金,有单位在上头压着,你看他还敢不敢胡闹。”
郁春明脸一沉:“我们警方可没有资格散布当事人的个人隐私,除亲属之外,通知谁,是他自己的权利。”
“哎哟,郁警官啊,对付这种无赖的男人,你还讲啥权利?”关尧说着话,站起身拍了拍灰,“等着,一会儿这人的脸就要丢尽了。”
第12章
郁春明起先不知道关尧所说的“脸丢尽”到底是什么意思,谁知还不等开口问,外面就又闹了起来。
“我弟弟呢,我弟弟徐卫君在哪儿?”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姐站在大厅里叫道。
不多时,有两位穿着行政夹克,手上夹着公文包的男人也走了进来,神色颇为尴尬地说道:“我们是徐卫君的同事。”
关尧给李小田使了个眼色,李小田立刻大声说道:“徐卫君酒后闹事,还企图在我们所里持械袭警,要不是被按下得及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这就是刑事案件了,你们清不清楚?”
那位五十多岁的大姐脸色一变,声音尖锐:“徐卫君酒后闹事?”
“可不咋的,”李小田扫了一眼靠在门边看热闹的郁春明,一脸严肃地说,“前几天,徐卫君因为出轨和招嫖,被媳妇堵在迎宾馆里打得满地找牙,我们所里一同事去出的警,把人好好带回来醒的酒,签的和解协议书。结果今天,自己喝多了之后又跑来闹事,还造我们同事的谣,说他媳妇跟人家有染。”
这事被李小田当众摆明了说出,来领人的三位都面面相觑,方才气势高昂的大姐也萎顿了三分,她心虚地问:“不能吧,我家卫君一向老实,哪能干这样的事儿?”
“哪能干这样的事儿?”李小田那短粗的黑眉毛一横,“那天要不是我同事拦着,他媳妇就要告到单位去了,咋了,你们家里人都不知道吗?”
很显然,不光单位里的人不知道,家里的人也不知道,三人一起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留在食堂值班如今跟着捡乐的老婶儿开口了,她“咦”了一声,好奇道:“你们说那徐卫君,是不是咱税务局的财务科副科长啊,我大侄子跟他一个单位的……”
可不就是税务局?李小田通知的那两位徐卫君同事,就是扎木儿税务局的财务科科长和办公室主任,这小城太小,隔不了几个人,就能遇上相熟,今晚这一闹,直接闹到了单位去。
要不了几天,单位上下就要传遍徐卫君在外招嫖,结果被老婆和毫不知情的女友一顿暴打的好事了,于他而言,在扎木儿生活的后半辈子,恐怕都得浸在此事里抬不了头了。
等人散去,关尧冲郁春明一抬下巴:“咋样,利索不?”
郁春明皱了皱眉:“他不会投诉你们吗?”
“投诉?投诉我们啥?”关尧奇道。
“投诉你们侵犯个人隐私,不经他允许,擅自将事情告知外人,万一他拿着现行的《公安机关办理行政案件程序规定》去法院上诉怎么办?”郁春明又问。
关尧笑了:“郁警官,在我们这儿,除了这座房子里的各位,没有谁阅读过现行的《公安机关办理行政案件程序规定》,徐卫君要是想保住他的工作和他的家庭,他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回去,老老实实地认错。上诉,不可能。”
郁春明不说话了。
关尧却接着道:“当然了,你要是觉得我们这小地方不按程序规定办事,不走流程结案,你倒是可以向上级机关投诉,不过呢……我们大概也不会改。”
郁春明扯了扯嘴角,转身向屋内走去,他今日实在没什么精神与关尧掰扯这些事了。
只是正巧这时,韩忱领着一众人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一点关尧,说道:“我们通过刘斌雇主在社交平台上的账号IP,定位到了他的线下地址,走吧,一起去一趟。”
说完,韩忱见郁春明回头看向自己,又体贴地补充了一句:“春明留下来看家吧。”
郁春明没有回答,但却拎起了关尧为他冲的糖梨水,慢悠悠地往楼上走去了。
那菲也在楼上,她一脸困倦,可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盯着电脑屏幕,不过当看到郁春明上来时,这个年轻女警的眼睛瞬间一亮。
“你在驾校有发现啥吗?”她问道。
“还是你们查出的那些,其余的什么也没发现。”郁春明边说,边径直走到了窗边,关尧他们正在下面点人点装备,准备出发。
那菲轻笑了一声,一向温柔娴静的脸上露出了捉狭之色。
郁春明问道:“你们定位出的具体地址是哪里?”
那菲不答反问:“你在担心关警官?”
郁春明停在楼下关尧身上的视线一凝,他转过头,面不改色地回道:“我担心他啥?”
那菲抱着胳膊往后一靠:“北林村18号,离这里差不多四十分钟的车程,那地方偏僻,地广人稀,村中还有一些少民猎户合法持枪,他们深更半夜过去,各式装备都带上了,肯定不咋安全。”
说这话时,楼下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郁春明立刻回头去看。
那菲忍不住笑道:“师哥,你不正常。”
但不正常的郁春明却一句话也没说,他目视着关尧一行人直到离开,车影和人影都一起消失在了街角,才拉开椅子坐下。
那菲问:“你在这边……过得咋样?”
郁春明抿了一口仍旧温热的糖梨水,随口回答:“还行。”
“还行吗?”那菲轻声道,“这儿的人,好像都不咋喜欢你。”
郁春明眼光微闪,过了半晌才答:“也没有。”
“那关尧呢,他喜欢你吗?”那菲直白地问道。
郁春明看向她,眉心微蹙:“你手头的工作都整完了?”
那菲笑吟吟地合上了电脑显示屏,她乘着转椅万向轮,“咻”的一下,滑到了郁春明面前:“师哥,他不知道你是谁啊?”
郁春明盯着那菲,眯了眯眼睛,然后真诚地回答:“我是你大爷。”
那菲“啧”了一声:“我大爷在小杨河镇政府当后勤扫厕所呢,你啥时候降级降那地方去了。”
郁春明无语凝噎,他故意问道:“你和冯老师最近咋样?还闹不闹离婚了?他妈还逼不逼你生孩子了?”
听到这话,那菲推了郁春明一把:“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哦,那你提的壶开了?”郁春明不悦道。
那菲还就拽着他穷追不舍了:“咱俩的事儿能一样吗?老哥你说说呗,你咋不告诉关警官呢?”
郁春明要喝水,却被那菲扯得差点把水洒一裤子,他无奈地放下杯子:“我告诉他干啥?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还有,别拉拉扯扯的,平常在外面你倒是装得像个淑女。”
那菲一乐:“你不会指着他自己发现吧?就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儿,他能发现吗?要我说,你干脆直接跟他讲,整这些有的没的,你可行。”
郁春明抽开手,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干啥去?”那菲问道。
“抽烟,你要是想吸二手烟,你就跟来。”郁春明回答。
这夜扎木儿降温,半夜两点又落了一场霜,凌晨天蒙蒙亮时,出去了一整宿的人才姗姗回所。
关尧的手上拎着两个工具箱,肩上还挂了个布兜,他远远瞧见郁春明靠前门外抽烟,立刻扬起嗓子喊道:“过来帮我拿点!”
郁春明掐了烟,走上前:“没抓到?”
关尧抹了一把脑门上的热汗,上下打量了几眼面前的人:“你没回去睡觉?”
郁春明自然不可能告诉关尧,自己这一夜除了坐在楼上看那菲整理现场勘查报告之外,就是出门站在寒风里等人,他接过东西,问道:“都是啥玩意儿?怎么瓶瓶罐罐的?”
“哎哟,你小心!”关尧见郁春明起手没拿稳,赶紧上去扶着,“都是高危化学品,可别再打了。”
郁春明一诧:“化学品?”
“可不是吗?”关尧侧身为专案组出外勤的其余人让出路来,“你看看,不止我拿的这些呢。”
除了他手上的两箱,跟在后面的人还拎了不少,其中不光有瓶瓶罐罐,还有一些粉末状的东西。
“北林村18号,那地方就是个废弃的平房,里面那电线拉得,进去就给我绊一跤。”关尧说道,“桌上摆了五、六台电脑,床下压着几张身份证,后院的小仓库里,还堆了一屋子化学品。”
郁春明皱着眉,低头看了一眼箱子中装的东西:“硝酸铵?”
“还有甲苯和高氯酸铵,”关尧回答,“全是易燃易爆物,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搞来的。”
郁春明没再说话,他将药品送入实验室,随后一脸严肃地拉过韩忱:“除了那些易燃易爆化学品,你们还找到啥了?”
韩忱的脸色也不好看,他闪烁其词道:“关尧不是告诉你了吗?还有五、六台电脑和几张身份证。”
“让我看看那几张身份证。”郁春明说道。
韩忱心知他想问什么,于是直接回答:“没有那个人。”
郁春明皱着眉看他。
韩忱深吸了一口气:“我说没有,是真的没有。回来的路上他们已经用警务通扫过了,里面有三张身份证在上个月就报失补办了,剩下两张没扫出来,大概率是假的。”
郁春明没作声,神色仍旧无比凝重。
韩忱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此案嫌疑人的作案手法、方式与那人截然不同,况且,你不能因为我们曾经侦查到的信息里涉及扎木儿,你就断定这个案子跟那个案子有关。”
说完,他见郁春明依然沉默,于是接着道:“而且,怎么可能你走到哪里,那人就出现在哪里?”
这话一出,郁春明倏地抬起了头:“他给我寄过那封信……”
“你还要说那封信是他给你寄的吗?”不等郁春明说完,韩忱立刻拔高嗓音打断了他。
原本忙碌的众人一下子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纷纷抬起头看向两人。
韩忱搓了一把有些发木的脸,强挤出一个笑容,他将人拉进研判室,放低了声音道:“春明,我理解你在意那个案子,我也理解你想把那个人抓捕归案的心,但是……但是那个案子已经不归咱俩管了,你把手伸得太长,是会违反纪律的。你忘了师父说的话了吗?不要总是把一些不相干的蛛丝马迹按在那个案子上面。”
郁春明一言不发地听着。
韩忱又说:“还有那封信,春明,你不要自己骗自己了,你既然没能用信把咱俩留在松兰市局,那就别再提了。”
苦口婆心地讲完这些,韩忱自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郁春明,可谁料郁春明却道:“昨夜那菲根据驾校休息室外的脚印,测算出了三名脚印主人的身高、体重和行走姿势。其中一名,与那人高度一致。”
“春明……”韩忱忍住了涌上颅顶的怒火,他耐着性子道,“你到底还要纠缠那事多久?我已经给你解释了无数遍,我那么做是因为……”
“我纠缠那事不是因为你,”郁春明严声厉色起来,“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现在都与我无关了。我不肯放手,是因为在那场爆炸中,牺牲了三名我们的同事,章雷至今还在ICU里昏迷不醒,而我,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郁春明,这事轮得到你来交代吗?”韩忱猛地一拍桌子。
然而,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敲门声传来,关尧站在外面道:“韩副,梁组长喊你去报送一下查获的化学品。”
韩忱走了,外面伸着脖子往里张望的人们也四散开来了,关尧挑着眉看了一眼郁春明,压下了想开口问个清楚的冲动。
他笑了笑,打岔道:“刚小孟去食堂打早饭,他让我问问你是喝豆浆还是豆腐脑。”
郁春明没有回答,他扶着桌子,视线始终不离摊在面前的足迹检验报告。
关尧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这个有啥问题吗?”
“没有问题。”郁春明闷声回答,“身高185左右,鞋码46,体重87公斤,走路时双脚平直不外八的男人有很多。”
“啥?”关尧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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