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车行老板说林智民频繁接私活,是因为他洗车的次数增多了。五金店老板说林智民整日待在驾校后的休息室不出门,是因为没有学员,教练车不需要维护,所以他见到林智民的次数变少了。仓买老板说林智民会出来采买大量的生活用品,是因为他总是住在驾校里,很少回家。”郁春明自顾自地说道,“所以,为什么已经没有学员,林智民都出去接私活了,但还是一直住在驾校这么简陋的地方?”
“等回所里了再想,先吃饭。”关尧好心地打断了他,以免李小田暴起。
郁春明没听见似的,转头问向那菲:“你觉得呢?”
那菲正想开口,李小田立刻在一旁高声道:“老板,我那一碗冷面多加辣!”
“我也是!”孟长青跟着举手。
“你少吃辣的,长痘。”关尧说完,看了一眼仍在皱着眉思索什么的郁春明,“你呢?”
但郁春明显然没注意到关尧,他摸出打火机,就要点烟。
“哎哎哎,”关尧叫道,“人老板家的小孩在那边写作业呢,你没看见啊?走走走,出去抽。”
郁春明一愣,这才抬头看到柜台后的两个小学生,他站起身,咬着烟回道:“抱歉。”
说完,还真听关尧的话,出去抽了。
如今外面渐冷,太阳落山早,眼下路上已漆黑一片。郁春明在烤肉店门前站了片刻,转身拐进了后厨外的那条小道。
小道路面湿滑脏腻,角落处放了几个油滋滋的泔水桶,桶里堆积了不少没有处理掉的食材余料,此时已有些发馊。
郁春明耸了耸鼻尖,不由皱起眉。
“不好意思啊,”从后厨出来倒垃圾的老板娘赔笑道,“前几天我家临时有事,闭店了几天,这些厨余垃圾都没来得及处理,今天开门营业,打开一瞧,哎呀嘛,幸好天冷,不然就该生蛆了。”
这家烤肉店的食材大多都是现切,半头牛就挂在店门口,每日客人要哪块就剁哪块,剩下的骨架子要么拉去乡下处理了,要么找专门收泔水的卖掉。
但现在,由于店家清理不及时,不少乱七八糟的牛骨和筋肉都堆在泔水桶里,时不时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来。
郁春明手上夹着烟,闻不真切,可脑中弦却忽然一紧,他不由快步走上前,问道:“你们……是哪一天闭店的?”
老板娘撸了撸袖子,就要去搬那泔水桶,她回答:“差不多……三天前吧,我老公公搁乡下摔了一跤,胯骨轴子摔裂了,哎呀真是……”
“别动!”郁春明忽然出言叫道,“把泔水桶放下,里面有问题。”
第10章
傍晚,原本冷冷清清的烤肉店里挤满了刑警。
李小田抱着胳膊站在外围,咋舌道:“这人……竟然有点真本事。”
“说谁呢?”关尧一挑眉。
李小田唆使道:“你不凑上去看看,法医从那泔水桶里到底都扒拉出来啥了?”
关尧一笑:“没那兴趣。”
但就在下一刻,郁春明的声音从人堆里传了出来。
“关尧,”他叫道,“过来拿证物。”
“证物?”关尧脚下一顿,“啥证物?”
郁春明站在臭气熏天的泔水桶旁,脸上平静得仿佛闻不见味道,他看着关尧,回答:“受害人被严重损毁的颅骨。”
关尧喉结一滚,没有说话。
站在一旁的孟长青当即“哇”的一声,不出所料地又吐了。
关尧缓缓呼出一口气,走上前道:“瞧他那出息。”
确实,林场派出所里有出息的警察不多,因为以前极少处理此类案件。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郁春明则恰到好处地点起了一支烟,用尼古丁的味道驱散了众人鼻孔中和大脑里停留的尸臭气。
“其实因为天冷,所以味道不大。”郁春明掸了掸烟灰,“在发现桶里有问题前,我也只是觉得,有股肉质腐烂的酸气而已。”
“呕。”孟长青捂住了嘴。
“但是,一旦意识到里面装了什么,大脑就会自动改变对这种味道的识别,让人意识到有同类死亡的恐惧,所以你们觉得恶心,很正常。”郁春明淡淡道。
关尧脸色发青,他看了一眼悠悠抽烟的郁春明,咬牙问道:“那你为啥不恶心?你不是我们的同类吗?”
郁春明依旧脸色如常:“我也恶心,所以抽完这根我还要再来一根,希望关警官不要见怪。”
关尧望向了窗外。
今夜,他们不仅在烤肉店泔水桶中发现了大量腐碎的骨骼、筋肉,还发现了不少藏在食物残渣中的衣物布料。
经比对后确认,这些都属于林智民。
郁春明没有料错,他们真的有了意外的发现。
“今夜法医和痕迹组得好一顿忙活了。”等回到所里,洗掉一身难闻的味道,孟长青长叹一声。
李小田凑到近前,揶揄道:“哟,这是怕那警官辛苦了?”
“小田哥你……”孟长青脸红语塞。
关尧一拉李小田:“少开小孩的玩笑,你去食堂整点吃的,人家郁警官晚饭都没吃上。”
李小田又“哟”了一声:“老关,你咋也开始叫‘郁警官’了呢?”
关尧扬手就要揍人,李小田急忙闪开。
恰巧这时,郁春明进了屋,他冲关尧示意道:“驾校那边的刑技回来了,过来看看现场图。”
关尧赶紧瞪两眼李小田和孟长青,勒令两人不许再胡言乱语,胡作非为。
但谁知,刚一踏入研判室,关尧就听郁春明问道:“孟长青喜欢那菲?”
他正低着头翻看现场图,仿佛漫不经心,可说出的话却又有几分体贴:“那菲结婚了,你回头记得委婉地提醒一下孟长青。”
关尧一愣,旋即又莫名松了口气:“那警官结婚了?”
郁春明起身关上了研判室的门,他隔着玻璃看了一眼仍坐在外面傻乐的小孟,说道:“都结好多年了,男方在林城当老师。”
“哦,这样……”关尧没去深究自己松下的那口气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转而问道,“驾校那边查出问题了吗?”
郁春明一点头,将一张闪着幽幽蓝光的照片放到了关尧面前:“刑技在驾校休息室的地板缝隙中提取到了血液残留,并经检测证明属于林智民。同时,通过试剂反应发现,休息室的墙壁上、桌椅上,也有血液被清理过的痕迹,地面还有不少椅子挪动造成的凹痕。单看照片比较凌乱,目前报告还没出,我们可能得到现场去才有机会知道,这些凹痕的方向和轨迹是什么。”
关尧面色凝重地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几张照片。
郁春明问道:“你能找到之前木业二厂中,和林智民相熟的老职工吗?如果认识钱国伟的话,就更好了。”
关尧摇了摇头:“他俩跟我爸妈不是一个车间的,我也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至于相熟的老职工……我还真不清楚,恐怕得去问厂办的老领导了。不过现在还留在扎木儿的二厂职工能有多少?该走的基本都走了。”
郁春明不置可否:“既然这样,那就先去驾校看看。”
“现在?”关尧诧异。
郁春明抬起头:“怎么了?今夜不是我和你值班吗?”
关尧欲言又止。
这时,李小田敲门进来了,这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用他那双绿豆大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说道:“早过饭点了,食堂都没啥吃的了,要不我让人家值班的老婶儿下碗面?”
“行啊……”
“不用了,”郁春明已经重新穿好了外套,“不用麻烦了,我回驾校一趟。”
关尧立在原地,没说话,李小田立刻拿眼神询问他。
“我……我跟着一起去,你把咱队里的车钥匙给我,我那破车开着直晃荡。”关尧说道。
李小田比了个OK的手势,忙不迭地走了。
关尧回身看郁春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怔然问道:“刚刚你说,驾校的休息室里发现了大量林智民的血迹残留,那瞭望塔下还能作为第二现场吗?”
郁春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想的也是这个,所以才要去一探究竟。”
关尧从李小田手里接过了钥匙,也跟着郁春明叹了口气:“走吧。”
林智民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如今仍旧很难从刘斌前后矛盾的口供以及他支离破碎的遗体中拼凑出真相。
谁也想不出,这样一个街坊邻里口中的普通人,为何会突然遭受如此大的劫难。他到底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才以至于最终死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亲手将林智民头颅送入实验室的关尧心底隐隐发寒,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扎木儿,这座生他养他的小城,似乎还真有些他从未了解的过往。
坐在车上,郁春明敏锐地捕捉到了关尧的沉闷不语,他一点也不迂回地问道:“你怕了?”
而关尧竟没有像以往一样,阴阳他一句不甚好听的回敬,这人坦诚回答:“是有些怕。”
“是怕那些腐碎的尸块,还是怕藏在背后的人?”郁春明问道。
关尧抬了抬嘴角:“都不是,我怕的,是我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我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郁春明转头看向了他。
关尧笑了一声:“这个说法,很可笑,对吧?”
郁春明没有回答。
“像你们这样生在大城市的人,可能不会理解我们这些长在小县城中的人是啥心态。”关尧说道,“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父母叔婶,都是木业二厂的老职工,据说我太爷爷也是,他当年在松兰跑码头,后来被派来了扎木儿看林场,我家就这么代代相传到了现在。小的时候,二厂还在时,我觉得等我长大了,也会进二厂,当个伐木工人。结果后来,一场大火把家烧没了,二厂倒了,我身边的……亲朋好友也基本走没了,最后就剩我一个,在这破地儿,守着这些个破烂儿过日子。不过,破烂儿也有破烂儿的好,它好就好在……我熟悉。”
郁春明目光轻动:“这是你留在扎木儿当警察的原因?”
关尧抿起了嘴,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后,他才闪烁其词道:“就当我是个不开化的老顽固吧。”
郁春明没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关尧停车,拔钥匙,随后跟着这人一起,走进了夜幕沉沉中的驾校。
在扎木儿这地方做生意实在艰难,要不是近些年旅游业渐起,恐怕能留在此地的人更少。
正如林智民早些年倒腾钢材、贩卖二手车一样,干这些,甚至不如每逢春夏之际上山采些山货挣得多。于是,这家原本就不红火的驾校没过多久便悄无声息地落魄了,林智民偶尔挂牌开开出租,赚点外快。
之前警方调出过他的行车记录仪,没查出任何问题,就连交警大队那边的违章记录都干干净净。
真论起来,林智民看着比那位公认的老实人刘斌要本分多了。
“所以,一个本本分分过日子的人,为啥会在这里被……”
“暴力侵害。”郁春明补全了关尧的话。
“对,暴力侵害。”关尧紧锁着眉。
方才两人进来时,郁春明一眼便发现了摆在房间正中央的那把椅子的扶手两侧有明显凹痕,他说,这个凹痕,看起来很像是绳索捆绑造成的。
“绳索?”关尧隔着手套,摸了摸那两道浅浅的印子,“单凭绳索,能在木头上落下这样的磨痕吗?”
“当然不能,所以,这大概是被捆绑在椅子上的人,通过不断挣扎留下的印记。”郁春明举着刑技影像组传回的照片,按图索骥,来到了椅背处。
果真,那里也有数道深浅不一的凹痕,这些凹痕和扶把两侧的凹痕形状相当一致。
“就是在这把椅子的缝隙里,留存着不少干涸的血迹。”郁春明蹲下身,把椅子从上看到下。
早晨刑技影像组来拍照时,没有挪动休息室里的任何东西,因此椅子仍旧摆在原位,而地板上的磨痕,也仍旧严丝合缝地留在椅子下。
“你当时是怎么判断出,休息室内有明显打斗痕迹的?”郁春明抬起头,问向关尧。
关尧站在门边,看了看脚下的那滩脏水。
因安全起见,老化的电线已被清理掉了,此时,这座活动板房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中间郁春明手上的电筒在散发一星半点的亮光。
关尧回答:“就是因为那条电线。”
郁春明一挑眉,示意他接着往下讲。
“活动板房埋线时同样要进行墙体开槽,然后将电线线管埋入其中,只是由于材质不同,因此有些电线可能会埋得较浅,或者,裸露在外面。就比如门口这盏灯,它的走线则直接被塑料管固定在了外立面上。”关尧指了指两侧的墙体,“按理说,这些被固定在外立面上的电线平时不会有人触碰,但是细看这里就会发现,有一段塑料管上印着很明显的抓痕,如果不是这处抓痕造成了电线损毁,上面埋在墙体里的老化线路也不会垂下来差点掉进水坑里。”
郁春明一抬嘴角,脸上似有笑意。
关尧继续道:“顺着这些抓痕再往旁边看,会发现对面墙上齐平的位置处,有四条与人手指差不多宽的印子。所以我猜,这大概是受害者企图逃向屋外,双手紧紧地扒着门两侧,可身体又被人牢牢地往后拽,最终造成的。”
“还有呢?”郁春明又问。
“还有……”关尧走进屋,按照记忆摸到了桌角的一处裂痕,“这里,如果刚刚我猜得没错,那受害人被施暴者拽进屋后,惯性会导致他撞在这张桌子上,身体向后仰的过程中,施暴者一拳打中了他的脸,他向右侧倾倒,嘴里的血就喷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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