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刘胜领着一个懵头转向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这男子裹着件棉袄,棉袄里还穿着睡衣,他两眼惺忪,明显是刚被人拽出被窝。
“唐大飞,”刘胜介绍道,“这就是负责咱们片区的派送员。”
王臻赶紧放下信,把人让到了最前面:“来来来,小同志,你来这儿站着。”
唐大飞诚惶诚恐地打了一圈招呼,然后畏畏缩缩地说:“警察同志,来的路上,我回想了一下,那封信应该是同城送,因为取件人也是我,系统显示,取件时间是昨天上午九点。”
“取件人也是你?”关尧一皱眉,“那算起来,寄信人应该就在咱们扎木儿2区到22区里。”
“没错,而且离咱们林场所还很近。”唐大飞说道。
“很近?”一众人立刻警惕了起来。
关尧就问:“具体哪里?”
“林场职工家属院。”唐大飞回答。
林场职工家属院?那不就是……关尧的家吗?
难道嫌疑人故技重施,蹲在关尧家楼下寄件,又要以此栽赃陷害给郁春明?
韩忱听到这话,脸色有些难看:“咋又绕回去了?”
关尧也紧锁着眉,他问道:“具体是林场大院的哪一户,你记得吗?”
“这就说不准了,”唐大飞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去林场大院门口的邮筒里取的件儿,因为……现在寄信的人实在少,一个月都不见得能有一封信,而且多半呀,是些游客送的明信片。但林场大院那边又不是景区,连明信片都不常有,我去得不勤,所以不太清楚这封信到底是啥时间放到邮筒里的。”
郁春明瞬间抬起了头:“你上次去林场大院门口的邮筒里取件儿是哪一天?”
“仨月以前了吧……”唐大飞回答。
“嫌疑人肯定是三周之内放进去的。”关尧的面色格外冷峻,“没准儿,就是在咱们去松兰的那段时间里作的案。”
这时,唐大飞又说话了:“哦对,我还想起来一事儿,大概一周前,我接到一投诉电话,说我们快递员消极怠工,放到邮筒里的信不及时收,领导把我臭骂了一顿。昨天我取件儿的时候就在怀疑,给我打电话的是不是这封信的寄件人。毕竟……这么多天,我也就送出了一封信。”
郁春明问:“那人的语气、声调是啥样?你有号码留存吗?”
“语气和声调……好像,好像有点含糊,跟喝了很多酒一样,脾气还不好,看样子,是个醉鬼。至于号码,一看就是公用电话。”唐大飞回答。
“醉鬼?”关尧转过身,把视线投到了面前的那几封信上,“这笔迹……”
“这笔迹咋了?”王臻狐疑。
关尧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弯腰在桌下翻箱倒柜起来:“我记得之前给秦天做完口供,他的口供记录单还放在这里……”
“秦天?”郁春明有些不可置信。
关尧已翻出了那张单子,他说道:“你看这第七封信的笔迹,跟秦天写的字像不像?”
秦天没上过几天学,成绩自然也相当糟糕,不过秦天这人有一个特长,那就是他左右手都能写字,而且,写出来的字不一样。
至于关尧,他不是秦天的老师,没怎么看过这人的“书法”,但却经常见这人签的名。回回审讯完,秦天总是大手一挥,龙飞凤舞。因此,关尧印象很深,秦天左手写“天”,那一“丿”总是会往上翘,秦天右手写“天”,那一“丿”则会往下垂。
而第七封信上的“丿”就这么正正好地一半往上翘,一半往下垂。
“粗看过去,这封信中的笔迹没啥特殊,但你们细看,”关尧拿过台灯,将桌面照得更亮了一些,他说,“细看笔锋,是能看出运笔方向的,我们可以根据落笔哪里重、哪里轻,来判断写信人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这第七封信的上半部分就正好符合秦天左手写字的习惯,下半部分则符合他右手写字的习惯。”
这话说得郁春明恍惚起来,他喃喃念道:“真是秦天?”
“还不确定,”关尧沉声说,“这只是我的猜测。”
郁春明按了按额头,仍旧难以接受这一切。
“既然是猜测,那就想办法验证,”王臻拿过那封信,放到光下看了半天,然后说道,“走,关尧,跟我去看守所,再提审一次这小子。”
上次秦天坦白的内容,其中有一大部分,关尧都没给郁春明讲,比如,秦天曾试图毁了他唯一的亲哥,再比如,秦天能产生这样的想法,多半是受人指使,以及,秦天认识伪装成李且的李光来。
这些信息足以证明,关尧的猜测并非子虚乌有,他说写信、送信的人是秦天,确实有极大的可能就是秦天。
当然,真把这一切铺陈在秦天面前时,他一定不会承认。
“我没写过那玩意儿。”这人想也没想,张口就说。
王臻坐在他对面,冷着脸道:“你承不承认都无所谓,一旦我们的搜查证下来了,到你家找到相应的手写笔迹,直接上系统做鉴定,你就算是不承认,我们也能给你定罪。”
秦天的表情有一瞬松动。
“还有,”王臻拍了拍桌子,“作为一名警察,我有义务提醒你,法理上,郁春明根本不是你哥,你对国家公职人员的敲诈勒索、威逼利诱,足以让法官量刑的时候,从重从严判你,懂不懂?”
“懂。”秦天昂着头,“但我没写过这些信。”
关尧却在这时忽然问道:“我家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的钥匙是不是你撬开的?”
秦天神色一僵:“你说啥?”
“这辆自行车的后轮胎有些漏气,所以骑起来的时候,会咔哒咔哒地响,要是打算刻意躲着人,那就只能推着车走。而且,如果车辙印留在地上,漏了气的轮胎留下的痕迹也与普通自行车不一样。”关尧扯了下嘴角,“一、两个月前,春明找人做过一次车辆痕迹鉴定,鉴定结果与我家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高度一致。这些年,咱们的老邻居死的死、走的走,留下的没几户,手上有那个车棚大门钥匙的更没几户。小天儿啊,你给我说说,是王姨会推着这辆车,去给春明送信,还是你妈会推着这辆车,去给春明送信?”
秦天放在桌上的手轻轻一抖。
他想要争辩,想要解释,想要给自己找出一个又一个合适的理由,可此时此刻,秦天忽然意识到,不论自己如何寻找,似乎都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能够说服关尧,甚至是……说服自己。
郁春明,或者说江心,确实是他的哥哥,可这个已经离开了二、三十年的哥哥于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秦天恨他,也恨自己,恨自己到底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据我所知,春明每个月都会给你母亲汇钱,对吗?”王臻开了口,他说道,“这些钱,有几分是真的落到你母亲的手里,又有几分被你拿去挥霍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吗?”
秦天不说话。
“你这些年,可以说是吃着春明的,用着春明的,你居然还有脸做出这样的事儿?”王臻冷笑,“春明是歹竹出好笋,你就是虎父生犬子。秦天,你真是半点没遗传到你亲爹的品德。”
“我亲爹?”秦天愣住了,“你们咋会认识我亲爹……”
“我们咋会认识,”王臻轻哼一声,“你家祖宗十八代我都挨个查过!当年你妈被文艺团开除,你爹秦准不嫌弃她的婚史和来路不明的孩子,娶了她、照顾她,你爹那么好一个人儿,竟然生了你这畜生。你真的是秦准的儿子吗?你是吴老三生的吧?”
秦天抿起了嘴,他找不出话来反驳王臻。
毕竟,自己确实是吴老三带大的,就像郁春明确实是长在郁镇山身边一样,老鼠的孩子不一定会打洞,但被老鼠带大的孩子一定会。
“行了,不说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关尧举起了那封信,“我刚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两个月前,这玩意儿刚送到春明手上后没几天,你就闹出了误食毒///品的案子。你的朋友‘小宋哥’说,威胁他下毒的,是个高高瘦瘦、戴着口罩帽子、拿着警察证的人,我记得,秦天你因为疑似盗窃被逮到我们所里的时候,就穿着一件连帽衫,刚刚我去翻了你那次被看守所收押前的物品登记记录,里面还有一个黑色的棉口罩。”
“关尧……”
“你居然自己指使宋晨,给自己下毒。秦天,是谁告诉你,宋晨手上有毒品的?是李且吗?”关尧发问,“又是谁,给了你这样的念头,让你拿着警察证去威胁人,你打算把这些事儿栽赃到哪个警察的头上?”
“不是我……”
“是不是你,证据说话。”王臻打断了秦天的辩驳,“你睁开眼看看证据,现在就摆在你的面前,你能说不是吗?”
“所以,别想着自己能蒙骗我,”关尧笑了一下,“秦天,你这个名字取得真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第86章
关尧从看守所回来时,天已经亮了,郁春明还坐在林场派出所的办公室里等他。桌上的电脑仍开着,秦天的个人信息正幽幽地映在屏幕上。
“春明。”关尧叫道。
郁春明抬起了头:“他承认了吗?”
“没有。”关尧叹了口气,“但搜查证下来了,王队已经带人去江婶儿家了,我没好跟着,先回来了,回来……顺便查查咱家门口的监控管不管用,能不能看到前几天往邮筒里投信的人到底是谁。”
郁春明垂下了眼睛,没说话。
关尧接着道:“你放心,只要找到相关证据,笔迹比对成功,哪怕是零口供,也没问题,就是预审那边麻烦些。”
郁春明扯了扯嘴角:“之前秦天理直气壮,说在我没认出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一眼认出了我,我当时真的相信了,还以为这人心里记着我,没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亲哥。谁能想到,他对我的了解,怕不是都从李光来嘴里听的……”
“春明,”关尧缓声问道,“那你,有没有思考过,为啥李光来会对你的家庭信息了如指掌呢?”
郁春明一滞,沉默了。
关尧注视着他,心底存了口气,可又不敢直接说出来,他只好道:“嫌疑人的动机很重要,只有分析出了动机,咱们才能预料得到,他下一步会做啥。”
郁春明低咳了一声,拿过旁边的一个证物袋,放到了关尧面前。
“前天和江敏谈话,她承认了林智民曾假扮钱国伟,找她拿李胜男遗书的事,后来临走的时候,她又告诉我,艾华在很多年前也试探着联系过她。”郁春明说道。
“艾华?”关尧一皱眉,“咱们审讯他的时候,这人可没提起过这事儿”
“艾华没提起的事儿有很多,咱们必须得再多审他几次。刚刚我找人把他扣押在局里的手机拿来了,看了看他的通信记录。江敏当时说的是,大概八年前,经常有一个来自临省的陌生号码给她打电话,她接起来,对面也不讲话。吴老三死后,这个号码还给她发过一条短信,问她过得好不好。”郁春明说,“临省,那三个人里,只有艾华在临省。”
关尧拿起了装着艾华手机的证物袋:“那你在通信记录里找到啥了吗?”
“啥也没有,”郁春明苦笑,“我本以为……”
“你本以为啥?”关尧见他欲言又止,不由奇怪。
郁春明再次用力地按了按额头,他回答道:“没啥,就是有点遗憾,这原本可以是一条重要线索的。而且,现在李英死了,三十三年前,9·24大火前一夜到底发生了啥,如果艾华还是装糊涂,那就只有在逃的钱国伟知道了。昨天我来,其实是想查查张南的档案,看看他还有没有啥在世的亲人,能不能提供些有用的信息,结果啥也没发现。”
“行了,别想这些了,等王队回来,我送你回家吧。”关尧见郁春明脸色不对,上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在温度正常,没有发烧。
郁春明熬了一夜,早已心力交瘁,他想要撑着桌子站起身,眼前却忽然一黑,让他差点一头栽倒。
“春明!”关尧吓了一跳。
郁春明耳中嗡嗡直响,他摆了摆手,无奈道:“你小点声,快把我耳膜喊破了。”
关尧又气又急,却不得不闭上嘴,噤了声。
因为郁春明背上有伤,他没法儿把人打横抱起来,又因为郁春明前胸也有伤,所以他更没法儿把人背起来,此时只能张着两条胳膊扶住他,然后慢条斯理地让人重新坐下。
“没事儿,”郁春明缓了口气,眼前没那么晕了,他安慰关尧道,“可能就是低血糖了,有点胃疼,你的大白兔呢,给我拿一个。”
关尧沉着脸,先是去冲了杯热的糖梨水,然后又从抽屉里翻出了两块紫皮糖:“大白兔都被舒文顺走了,你将就吃这个吧。”
郁春明抿了口水,脸上仍不见血色。
这时,王臻等人敲锣打鼓地回来了,他手上举着一个作业本,笑呵呵地说:“看看,找到了秦天小同学的日记。刚在回来的路上,我大眼扫了扫,发现最近的日期居然标到了11月18号,啥人会天天写日记啊!”
说完,他又讨好邀功似的把那个作业本递到了郁春明的面前:“徒儿,你先看?”
“我不看,”郁春明缓过劲了,他起身一摆手,准备回家睡觉,“你们慢慢看吧。”
王臻自讨了个没趣儿,只好悻悻地把那个作业本塞到了证物袋里。
而刚走到门口的郁春明却又突然站定了脚步,他回头问道:“刚刚你们去的时候,江敏说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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