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不辨喜怒,语气却有些不快,夏枢摸不清自己是不是被嘲讽了。
不过他也不在意。
抱着狗狗玩偶,轻声抱怨似的咕哝:“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所以在涉及利益的事上就特别敏感。事关别人的事情就冷眼旁观、幸灾乐祸,生怕别人好过了,事关自己的事情就鸡毛蒜皮都会计较,还计较个没完没了,烦死个人了。”
“我原本也是不想搭理这些人的,但二叔做了村长,若是想要稳住脚跟,不事事都要借助侯府的势,以势威吓别人,他就要和十里八乡的人打交道,还要笼络村里的非蒋姓人,分化姓蒋的人,把他们逐一击破。而通过让利,把十里八乡的粮食收进粮铺,不仅是获得货源的最便利方法,还可以帮助二叔笼络人心、立稳脚跟,让家里人的处境更好些。”
他轻叹了口气,感慨道:“我原本也以为不管是出于同情,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些,还是为了笼络人心,叫我家人的日子好过些,我都是不可能和他们这些坏人和解的。但今儿个的遭遇叫我突然发现,不管是升斗小民还是天潢贵胄,其实哪里的人都一样,不管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还是维护自己,都会有所计较,包括我自己都是这样的。不过是大家站的位置、接触的人不一样,计较的利益和付出的代价大小不同罢了。”
说完这句话,不知怎地,他心里一阵敞亮。
好似一直以来萦绕在他内心里的不甘和怨愤直接就散了去。
褚源“瞥”他一眼:“小小年纪,你倒是通透。”
夏枢听出他这句话的情绪比先前好,便嘿嘿笑道:“阿爹说真心待人是不会出错的。对我好的人我就对他好,对我不好的人,我就看利益,反正我是不会叫自己吃亏的。”
褚源不置可否,掀开被子慢慢躺下:“岳父是个豁达的。”
“嘿嘿,是吧。”夏枢也跟着躺了下去,凑近他,眼睛闪闪发亮:“阿爹可好了呢。”
“其实,你也很好。”夏枢被子捂住嘴,小声咕哝。
褚源没听到夏枢的咕哝,想到上一辈子失去阿爹的夏枢,尽管行事肆意洒脱,但浑身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戾气……
他一时有些心软,伸手慢慢摸向夏枢的脑袋,揉了揉:“好就行,以后好好孝顺他就是了。”
“嗯。”夏枢笑眯了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北地不稳,土匪横行,皮毛生意怕是做不长久的。”褚源继续生意的话题,说道:“你可暂做这一两年。”
“好。”皮毛生意暴利,夏枢选择做这个一是因为二叔有人脉,二就是为了积攒银钱的。
“有问题可以找褚管家,他一直在打理着你的嫁妆,先前拉过去的那一箱子账本你看过了吗?”
夏枢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褚源说的嫁妆是侯府送的聘礼,又被他阿爹全部陪嫁给他的东西……
夏枢:“……”
他有些尴尬。
那些东西都是他阿爹对着礼单点的,跟他提过一嘴,后来又全部打包变成了他的嫁妆,他当时被嬷嬷们拉到二婶家教导,每日过得生无可恋,就没关心过嫁妆的事,更别提开箱。
来了侯府,他又自动把这些原属于侯府的东西归于侯府,放入库房就给抛到脑后了……
他哪里看过账本?
再者,他根本不识字呀。
不过以前他是分得清清楚楚,生怕占了侯府便宜还不起。现在都打算和褚源好好过日子,把褚源养的好好的,他当然不能再这么生分下去了。
他抓了抓脑袋,讪讪地道:“没有,我不太识字……”
褚源沉默了一下,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这样……”他想了想,安排道:“这两天准备一下,等洵儿休沐过后,你便每天跟着他去府里的学堂识些字。”
他道:“你的嫁妆暂时还由褚管家打理,计划开的粮铺和皮毛铺子就让他和你二叔来张罗,有什么想法你就跟他说,让他来实行。”
“至于账本……”他道:“先前的我都看过,没有问题,之后账本他每个月都会送过来,我暂时先帮你看着,等你认了字,就由你学着来看吧。”
夏枢羞的脸发烫。
还说要养褚源呢,账本都看不懂……
哎,不行了!
侯府和乡下到底不一样,不是武力强就行的了。他夏小枢得好好学东西,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不思进取了!
“好。”他瞬时充满了干劲,干脆地应道。
褚源点了点头:“至于其他……”
夏枢也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口眼,紧张起来。
褚源拍了拍他的脑袋,但手却一下子被紧紧抓住了。
抓着他的手不大,但粗糙,带着厚重的茧子,还有些抖。
褚源顿了一下,没有抽开手,而是反过手,一把将那只手握进手心里,柔声道:“你想做什么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就成,不用害怕,也不用太过小心翼翼。”
夏枢惊的瞪大了眼睛:“可以这样?”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
在那些人眼里,顽劣愚笨,不堪造就才是他的本性。
他越是肆意,那些人就越不会防备,说不得还会给更多赏赐,做出宠爱重视他的假象来。
若是他突然谨言慎行,那些人只会怀疑自己的阴私手段是不是暴露了,会加大对褚源或者说侯府的防备。
“我晓得了。”夏枢道。
褚源想的则是,上一辈子相遇的时候太晚,夏枢该经历的苦难都经历过了,这辈子还来得及,他希望夏枢可以肆意坦荡、无拘无束地一辈子。
有上辈子记忆后,他本来的打算是找到夏枢,给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置些田,叫他和家人一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但意外来的太快了,不过是恢复记忆第二天,侯爷就被叫进宫里询问婚约的真实性,不及反应,皇上就给他和夏枢赐了婚。
既然婚事已成定局,褚源只想让夏枢在这场婚姻里无惊无惧,过得舒心些。
左右那些人现在还动不了侯府,动不了他,只会不断地捧着侯府,而且夏枢越是随性而活,那些人就越是放心,对他也会越放松警惕。
若是这一辈子侯府还难逃覆灭,随性而活的夏枢可以轻松的就被摘出来。
“晓得了就安心地睡觉吧。”褚源想摸摸他的脑袋,但手一动,就被紧紧地抓着了。
“我想抓着睡觉。”某小流氓悄悄红了脸,厚着脸皮紧抓着褚源的手不放。
褚源:“……”
想到今天的事叫人受了惊,他心里一软,到底没再挣动,任某人拉着了。
一夜无梦。
第27章
第二天一大早, 夏枢醒来的时候,褚源果不其然的又不在了。
床铺上也没有温度。
“大理寺又凌晨来接人了?”夏枢边洗漱,边问伺候的红杏, 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红杏看出了他的怨念, 笑道:“大理寺没来人,丑时左右,少爷自个儿坐府里的马车去的大理寺。”
“啊?”夏枢抬起滴水的脸, 不敢相信道:“他自个儿去的?”
红杏把布巾子递给他:“高侍卫说少爷昨儿晚上得知少夫人因为下午被皇后娘娘召见,没能在娘家小住, 怕少夫人孤单想家, 就和上峰请了假,急急忙忙地回来陪少夫人。”
“不过大理寺现在忙的紧,少爷手上的公务太多, 陪完少夫人, 他就又回去处理公务了。”
“到底是什么案子, 怎么这么忙?”夏枢想起昨天大理寺去他家里抢褚源的操作,有些无语。
红杏挥退端着洗漱用具的丫鬟们, 左右看了看,凑近夏枢,小声道:“听说是盐铁案。”
夏枢眼睛嗖地一下瞪大:“盐铁案?”
“听说和二皇子还有些关系呢。”红杏声音压到了极低:“皇上震怒!”
夏枢心里顿时惊涛骇浪。
盐铁历来就是李朝的经济根本。
皇子牵涉进盐铁案, 这是要谋逆吗?
夏枢突然想到一件事。
二皇子正是由皇后所出,那昨天褚源上午被大理寺的人接走,下午皇后就突然召见他, 还送了他那么一个可能有问题的玩意儿, 是不是和褚源审的案子有关?
褚源急急忙忙的回来,是怕皇后对他下手?
想到这些,夏枢一时间, 只觉得汗毛直竖,冷汗都要下来了。
不过……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有些奇怪。
红杏也有些怨气:“昨儿我本来是和红棉姐姐一起去接少夫人进宫的,但夫人说红棉姐姐一个人去就成了,就把我撂在了府门口,我没事干,就在京城里逛了逛。”
她小声嘟哝道:“好不容易可以进宫长长见识呢?”
夏枢失笑:“行了,不是说了下次带你吗?”
他心道,宫里明枪暗箭的,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这话不能和红杏说,他问道:“大理寺的案子外边已经传遍了吗?”
“对。”红杏边帮他梳头,边道:“奴婢也很奇怪,但不止酒楼茶楼,连街边的小儿都在传这个盐铁案子牵涉了皇子呢。”
夏枢:“……”
怪不得皇后说她心里闷,要是他儿子被满京城的传和盐铁案有关系,他也心情不好。
“不过……”红杏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
“怎么了?”夏枢看到了她的欲言又止,略一思忖,问道:“是不是有夫君不好的传言?”
红杏惊讶:“少夫人怎么知道?”
夏枢在家里的时候听阿爹提了一句外面有流言,没来得及详细询问,进宫就听到贵双们在叨叨。
想必外边已经传遍了。
不过宫里的贵双们说话来多少有些克制,夏枢估摸着,市井里褚源估计已经被传成了暴戾冷酷,动辄对妻子家暴,对犯人施虐的煞神了。
“没事儿的话多出去转转,听到什么传闻就回来告诉我。”他道。
褚源正在审案子,到处传褚源流言的,肯定是不希望他对案子追根究底。
至于传二皇子和盐铁案有关的,紫檀木蝈蝈笼是否有问题暂无法确定,所以他也不确定皇后是否在用他给褚源警告。
若是皇后真的对他下手,那二皇子绝对洗不清嫌疑。
但若是皇后没对他下手……
夏枢也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局势了。
梳完头,夏枢正想起身,就听有人报:“少夫人,亲家二老爷来了。”
夏枢一愣,忙站起身来迎出去,然后就见穿着一身新制细布长衫的夏河站在院子里,正局促的搓着手。
昨天夏枢正在气头上,红棉去接他,他跟阿爹打了声招呼,直接就走了,也没去管正在呜呜哭个不停的阿姐以及脸红脖子粗的二婶。
这一大早见到二叔,夏枢心里一咯噔,以为出了事,急道:“二叔怎么来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夏河正紧张地打量着侯府的红墙绿瓦和雕梁画栋,闻言一愣,忙摇手:“没什么事儿。”他伸手抚了一下有些皱的长衫,脸上带着笑,有些尴尬地道:“是侯府大早上派了马车去接我,说你有事儿找我。”
夏枢一时有些懵:“我……”
红棉及时插话:“少夫人,是少爷临走前说你白日想和亲家二老爷商量铺子的事情,叫我安排小厮,把亲家二老爷接过来。”
夏枢:“……”
他也不好说什么,咳了一声:“二叔没吃早饭吧?红杏……”
红杏非常有眼色:“早饭已经好了,奴婢们先把饭摆到饭厅里。”
丫鬟们干事都很利索,等夏枢和夏河在饭厅里坐定,早饭就都摆在了饭桌上,红棉也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进来:“少爷临走前交代了,这药得少夫人饭前喝。”
夏枢瞬间苦了一张脸:“放这儿吧,凉些我就喝。”
侯府的早饭和平常百姓家中的早饭一样,都是些粥、小菜和点心,不过量少,种类多且非常精致。
夏河正看着满桌的碟盘眼花缭乱,闻言一愣:“小枢生病了?”
“没有。”夏枢将盛满莲子粥的小碗放他跟前,跟他解释:“昨儿大夫帮我看了一下,说我体寒,夫君就要大夫开了药,每日养着。”
“是得好好养着。”夏河道:“你小时候大冬天的跳河里救人,寒气入体,生了一场大病,人都差点没救过来。你阿爹、阿姐吓坏了,到处求神拜佛保佑你。也幸好老天开眼,叫你挺了过来,只是咱家也没有条件,病好后到底没有好好调养,病根都落下了。”
他道:“双婿是个会心疼人的,你好好听从医嘱,把身体养好了。”
“哎。”夏枢苦着脸应道。
他从小到大印象里几乎没怎么看过病,但就是对药味非常排斥。
那段二叔现在嘴里说的,阿爹之前经常提的救人记忆,他虽然有印象,但记忆模糊,估计就是那段时间烧迷糊了,喝多了药,让他一闻到药味就反胃。
“少夫人好心善呢。”红杏笑道。
红棉也跟着笑道:“好人有好报,所以就叫少夫人嫁给了少爷,不仅能好好将养身体,还被少爷捂在手心里宠呢。”
夏枢很少被人夸,脸一下子就红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主要是夫君人好。”
侯府的大丫鬟们穿着细布绸衣,头上戴着钗饰珠花,脸上略施粉黛,各个都是好颜色。
夏河一个大老粗,本来没怎么敢抬眼瞧她们,听到两人的话,他下意识的就瞅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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