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他的固执很可贵。”宋清叹了口气,有点惋惜地说,“坚持只做自己,在娱乐圈里真的很难,连我都做不到。”
宋清看着林惊昼,皱起眉:“哎,提起他我就说多了,年纪大了就会变得啰嗦。从前我总批评他,确实是我对他太苛刻。你说如果我多关心他一点,那么……”
宋清有点说不下去,汤辰亦扶着他的胳膊,宽慰他:“老师,你别自责。”
林惊昼感觉自己刚刚酝酿出来的一丝感动又消散了,他服了宋清这个情感过剩的老头子,他想揪着他的白头发骂他,告诉他,他现在好得很,重返青春岁月,拥有无限可能。
拜托各位别再悼念他了,也别再因为他死了,就说他这也好那也好,把他捧得跟个圣人似的。
特别虚伪。
林惊昼在这一刻特别想念张裕舒,只有张裕舒对他一如往常。
除了讨厌就是讨厌,死不死都讨厌。
第13章
半决赛录制当天,杨逢安带着他的妹妹来后台找林惊昼。
林惊昼和杨乐悠已经很熟了,他蹲下来,张开双臂,小女孩抱着她的小狮子玩偶,有点害羞地扑进他的怀抱。
林惊昼的这首歌,需要一个童声,那天他回家说起这件事,杨逢安就跟他说,他妹妹应该可以,她一直在学唱歌。
兄妹两个长得很像,眼下卧蚕都是饱满的一道,妹妹笑起来明媚,哥哥笑起来温柔。
杨乐悠还在上幼儿园,那天林惊昼和杨逢安一起去接她,她站在校门口,和老师摇摇手,乖乖说再见。
小女孩的笑容甜蜜,头上扎着五颜六色的橡皮筋,发卡也缤纷,是形态各异的贝壳。
林惊昼抱着的胳膊放下来,下意识说:“我也有个妹妹。”
杨逢安朝杨乐悠招手,有点奇怪地问:“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林惊昼回过神,随口扯道:“不是亲的,小时候也这样子,最喜欢五颜六色的发卡。”
林惊昼垂下眼睛,看了眼自己的鞋尖,和落在地上的影子。
杨乐悠小跑着过来,喊杨逢安“哥哥”。
林惊昼看向她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他蹲下来,和杨乐悠平视,微笑着说:“你好呀。”
因为要排练,所以演出前的一个礼拜,林惊昼总跟杨乐悠待在一起,还带她去吃肯德基。
杨乐悠坐在林惊昼身边,忙着拆儿童套餐里的玩具,林惊昼把饮料插上吸管放到她的面前,头凑过去,问:“这个怎么玩呀?”
杨乐悠给林惊昼展示,说这是艾莎公主。
杨逢安坐在对面大啃一口汉堡,又猛喝一口饮料,嚼了半天然后说:“以前我居然没发现,你这么会带孩子。”
林惊昼正在帮杨乐悠挤番茄酱,他笑着说:“毕竟我也经常照顾我妹妹嘛。”
杨逢安点点头,问他:“她现在多大了?”
林惊昼愣了一下,手指上沾到了点番茄酱,他尴尬地笑笑,说:“我也忘了。”
杨逢安没在意,他继续啃汉堡,说:“正常,就像我爸,从来都记不住我读几年级,他这会儿还以为我大二呢。”
杨乐悠抱着橙汁杯子,仰着脸看林惊昼:“下次我可以和妹妹一起玩吗?”
林惊昼垂下眼睛,很温柔地说:“当然可以。”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小女孩头上的发夹。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林兰的时候,林兰头上也是这样一个粉红色的发夹。
马上就要上台,杨乐悠看起来有点紧张,林惊昼就说要给她变个魔术,在兜里掏来掏去搞障眼法,最后打了个响指,突然变出一个发夹。
是一颗粉红色的心。
林惊昼替她别上发夹,一本正经地说:“这是魔法发夹哦。”
杨乐悠伸手摸了摸,表情很惊喜。
林惊昼站起来,很绅士地牵起她的手,微笑着说:“走吧,魔法会帮我们完成最棒的舞台的。”
杨乐悠用力地点了点头,她说:“哥哥,我一定会帮你赢的。”
张裕舒今天是中场休息之后,才坐进观众席的,主持人正在热场,因为下一首歌原唱是林惊昼,所以自然而然地引发了一番讨论。
林惊昼死了五年了,怀念和惋惜都是陈词滥调,张裕舒听着觉得很烦。
林惊昼明明是最不需要这些评价的人,偏偏当事人还没办法从坟墓里爬出来,好让这些人闭嘴。
“下面就让我们来一起欣赏这首歌,由许惊洲带来的,《日后常相见》。”
张裕舒抬眼看向舞台,幕布缓缓下降,全场都暗下来。
追光灯打下来,不知怎么回事,让张裕舒的心脏也轻轻震荡了一下。
许惊洲坐在舞台的左侧,白衬衫,黑西裤,光落了他满身,他低头拨弦,只有吉他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静。
许惊洲把这首歌改编了很多,原曲是潇洒活泼的,现在旋律更加悠长,听起来是钝钝的,像是一个人漫长而懵懂的一生。
吉他的独奏悠悠荡荡,许惊洲的声音干净,富有诗意,如同风从林间穿行而过。
“在所有晚安之后最期待那句明天见
在所有道别话语中我最喜欢下次见。”
许惊洲的尾音很低很低,轻轻落下去,让世界陷入几秒钟的安静。
在安静时刻,许惊洲抬起头,和观众对视。这是个很犯规的眼神,让人忍不住期待。
张裕舒在心里读秒,舞台灯光从四面八方忽得亮起,盛大的弦乐响起,如山般倾倒。
许惊洲放下吉他,走到舞台中央,他随着音乐律动,在长达两分钟的没有语言的音乐声后,许惊洲微微仰起脸,再次满足观众的期待,投入歌唱。
高音像一只迅疾的飞鸟,穿云破空,世界变得如此之寂寥,他的尾音颤抖起来,眼中几乎有泪。
与此同时,舞台升降台慢慢升起,杨乐悠双手握在一起,像是在对着什么人许愿。
纯净的童声响起,那是一首童谣,乐器声低下去,许惊洲闭上眼睛,为女孩和声。
/
月光光 照地堂
虾崽你乖乖睡落床
……
一觉睡到大天光
一觉睡到大天光
一曲终了,台下静了好一会儿,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摇臂晃到观众席,捕捉到好几个湿了眼眶的观众朋友。
许惊洲走过去,牵起杨乐悠的手,带着她一起朝所有人鞠躬。
张裕舒抬起手,目光死死盯着许惊洲,也跟着鼓了掌。
为了方便工作人员换场,许惊洲带着杨乐悠走到旁边的小舞台,小女孩成为最受欢迎的角色,台下观众都在冲她招手。
杨乐悠又开始有点紧张,她很害羞地把脸藏到许惊洲的背后,只露出一只眼睛,好奇地眨呀眨。
主持人蹲下来跟她说话,开了句玩笑:“原来我们小姑娘的人气才是最旺的,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主持人问了杨乐悠几个问题,然后就让工作人员带她下去休息了,杨乐悠走的时候又回过头,给许惊洲做了个打气的手势。
许惊洲笑起来,很可爱地做了一个挥手的手势。
主持人完全被小女孩萌翻,他特别羡慕地说:“这看着太想要个女儿了啊!”
大家开了几句玩笑,又把话题转回这首歌的演绎上。
汤辰亦最先开口,他这个人性格和说话都比较直接,碰到喜欢的会不遗余力地赞扬。
“说实话,在比赛开始前,我一直挺好奇你要怎么改编林惊昼这首歌。我们称林惊昼是创作鬼才,他的歌很难翻唱和改编。原曲其实相当简单,你今天把它丰富了很多,弦乐和童谣的设计都很妙。整体来说,你的编曲的层层递进把握得太好了,连我都完全被你牵着鼻子走了。”汤辰亦说。
“从氛围上来讲,今天这首歌的气质完全不同了,我刚刚还在跟宋老师说,许惊洲小小年纪,怎么演出了一种看破红尘的样子。”
许惊洲握着话筒笑了笑,他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这会儿站在舞台上,满身的青春气,满脸生辉。
“那天抽签,抽到林惊昼的那一刻,我想的是我完了。我是他很多年的粉丝了,最多只在KTV唱过他的歌,从没动过演出的念头。我想,如果按照原曲来,那我怎么样都没法唱得出彩。所以我决定,要把这首歌改得面目全非。”
许惊洲的表情很真诚:“灵感来源其实是一部电影,叫做《本杰明巴顿奇事》,主角一生下来就是一个老人,他的时间是倒着流淌的,他越活越年轻,最后死亡的时候,缩成了一个小婴儿。”
宋清正看着他,许惊洲继续说下去:“我第一次看这个电影的时候还很小,对于人生和死亡毫无概念,电影最后,已经变成婴儿主角在爱人的怀中闭上眼睛,那一刻我真的很触动。”
“今天我想表达的东西和那天的感受相同,无论是谁,我们都只能顺从地走入那个漆黑的良夜。”
张裕舒面无表情地抱起胳膊。
宋清接过话筒,他沉吟片刻,然后开口:“这番话应该是我这个老头来说才更加合适,我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都没法这么释然地讨论死亡。但今天这首歌让我很感动,我们提起林惊昼就要说起他的早逝,但他留下了那么多作品,在音乐的世界里,他是永远存在的。”
现场安静了一会儿,许惊洲似乎是看不惯这么苦大仇深的氛围,他又说:“我把这首很轻快的歌改成这样纯属我的个人喜好啦,我觉得林老师还是希望我们提起他的时候,会快乐一点。”
主持人接上话茬:“是啊,毕竟生活总要继续。”
许惊洲下了台,后面还有三个舞台,张裕舒耐着性子继续观看。
为了抓人眼球,这个票数的排名是实时更新的,这会儿许惊洲的票数排名第二。
最后一个演的是人气最高的一个,叫余深,不负众望地拿了第一名。
张裕舒知道他,前不久他还跟余深的父亲吃了饭,余父说孩子性格太直,怕在娱乐圈走不长远。饭局上就有人奉承,背靠您这一棵大树,日后当然尽是坦途。
那顿饭张裕舒没有吃完,他中途就离了席。那时候他还在跟许惊洲生气,但在回去的车子里,因为心情欠佳,所以给他发了短信。
那天正好是半决赛的抽签日,许惊洲抽到了林惊昼,吵吵闹闹说自己要被祭天。
许惊洲当然不会被祭天,他是唱得最好的那一个。
他才二十一岁,当真是老天爷在赏饭吃。
被淘汰的两个人,一个是艾森,一个是鹿秋。
张裕舒不关心艾森,鹿秋说淘汰感言的时候,他倒是认真听了。
鹿秋淘汰也很现实,他年纪太大了,在这个全是年轻人的节目里就是陪跑的命。
哪怕他唱得比余深要好得多。
录制结束张裕舒本来打算直接离开,但是制片人拦着他,邀请他一起去酒会。
酒会是为了宋清举行的,离录制场地不远,除了选手和嘉宾,还邀请了很多业内人士。
张裕舒去了,但他不想应酬,酒都没拿一杯,一心只想找个地方坐会儿。
张裕舒看到许惊洲坐在角落里,嘴里嚼着一块肉,他下意识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有个中年人走过去找他,看样子应该是电视台的中层,许惊洲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端起酒杯,站都没站起来,很随意地和他碰了一下。
张裕舒停下了脚步,他直觉这人应该喝多了,他刚刚和领导碰杯,杯沿比领导抬得还高。
但他动作神情都太过从容,就显得理所当然。
张裕舒皱起眉,他继续看着。
陆续有人去找许惊洲说话,他有些犯懒地用手撑着脸,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只有一回他起了身,摇摇晃晃走到人堆里,用双手捧杯,喝了半杯酒。
敬酒的对象是宋清。
张裕舒看了很久,等许惊洲重新坐回那个座位之后,他跟旁边的人要了烟和打火机。
张裕舒绕到许惊洲的身旁,从烟盒中将烟抽出一半,递到他面前。
许惊洲确实喝多了,脸有点红,他看也没看,用指尖捏住烟尾,懒洋洋地盯着,转了转这根香烟。
张裕舒弯下腰,有点强势地拿走他指尖的烟,许惊洲这才抬眼看他,但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张裕舒已经把烟塞进了他的唇间。
柔软的嘴唇和他的指尖短暂地一碰。
许惊洲表情有点懵,像只毫无防备的猫。
张裕舒拿出打火机,清脆的“叮当”声响起,两人之间,多了一个小小的火苗。
许惊洲半垂着眼睛,叼着烟,靠近火苗。
打火机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在许惊洲的脸上留下摇曳的影子。
烟草很快燃烧起来,迅速汇成一个橙色的光点。
张裕舒讨厌香烟的味道,他忍不住皱眉。同时他也不明白,许惊洲不过才二十一岁,怎么一副被敬烟敬习惯的样子。
许惊洲靠在椅背上,他吐出一口烟,淡淡地说:“谢谢。”
张裕舒讨厌他这个样子,会让他想起不该想起的人。
张裕舒在对面坐下,许惊洲的脸被烟雾模糊,像盖了一层毛玻璃。
张裕舒的喉结滚了滚,忍不住开始挤兑他:“今天才拿第三名,所以在这里喝闷酒。”
许惊洲把烟从唇边移走,微微抬起下巴,很坏心眼地朝张裕舒吹了口气。
烟像雾那样,缠上了张裕舒的脸,他闻到焦油和烟草的味道,中心夹着一点奇异的甜。
许惊洲笑起来:“对啊,我没钱没权,当然要给太子让路。”
张裕舒判断,他真的醉了,这种话都敢说。
许惊洲对他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张裕舒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搞得很疑惑。
许惊洲歪着头,笑得纯真可爱,眼神中似乎还有一点撒娇的意味:“我们去林惊昼留给你的那套房子看看,好吗?”
第14章
张裕舒抬起手,利落地扇了扇,把残留的烟雾驱赶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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