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臻自然也不会去打扰他,直到有人敲门,应当是之前要的醒酒汤送上来了。
君无渡出手阔绰,店家并不是只上了一碗醒酒汤,甚至还弄了几碟清淡的小菜,端进来放在桌上。
程云臻也是闲的,可能是之前伺候他伺候习惯了,想端起醒酒汤问他喝不喝,结果没想到这碗沿这么烫,一下脱了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嘶”了两声,立刻蹲下去捡,刚把两块瓷片摞在一起,突然,双臂被人用力扶起,整个人被按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温暖。这是程云臻的第一感觉,可能是因为他今晚上在外面吹了许久的风。
反应过来是君无渡将他抱住,他竟没有挣扎,脑中只想,这是迟早的事,也可能单纯是因为恐惧动不了了。
君无渡抱他抱得非常野蛮,臂膀扣在他肩上,大手按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牢牢地扣着他另一边的肩膀,程云臻的脸侧着靠在他身上,整个人像是被嵌在他怀里。
他的体温透过布料渗了过来,然而程云臻感知到的不止是温度,还有情绪。他一直在心里偷偷叫的杀人狂魔正在鲜明地向他释放一些属于正常人的情感信号。
因为这是一个不掺杂任何情欲的拥抱。
君无渡紧紧抱着他,好像他是一个在雪河里溺水之人,松开手就会被立刻溺毙。因为珍视,无法放手。
程云臻奇异地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他有些抗拒,挣扎道:“放开我。”
“我错了,”君无渡忽然道,他仍是低头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错了。”
程云臻似是被他这句话击中,愣了下,而后继续用力地挣扎起来,恨声道:“你错的事情多了!你先放开我!”
君无渡任他捶着自己的后背,道:“我不放!秦云,我后悔了,今日宴会上进献了两个合欢宗的人,他们朝我跪下时,你知我在想什么吗?”
他看见过他跪下两次。
第一次是为了求生,跪得脊背挺直,满是傲骨。
第二次就是上回在床上,为了林怀嫣的事相求于他。
方才在金光宗,他目睹那两个人跪下,立刻就想到了秦云在床上跪下的姿态,和他们是如出一辙的。
是被合欢宗调/教出来的献媚姿态。
喝进嘴里的酒,顿时就没了滋味。
他甚至不敢想,秦云跪下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而后被他羞辱时,又是如何想的。
他原本还在魂不守舍,看见秦云蹲下去收拾,又像回到那天。加之前几日刚到平江城的时候,他看着秦云进入那个山洞,不知为何,竟觉得他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此刻,他紧紧地抱着秦云,声音略微颤抖地道:“我在想,当时你在床上跪我,我应该把你这般拉起来抱住,而不是对你做那些混账事情。”
程云臻原本已经调理好了,他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心情,以免滑到最低谷时无法再回来。
他做好准备,回去之后,他会维持原本的表象,以伺机逃跑。
但是此刻,他胸腔很快被又酸又胀的情感填满,长久的忍耐和顺从下,压抑的委屈骤然释放出来了。
他的眼泪几乎一瞬间就涌了出来,不管不顾地哭出声来。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哭些什么。在合欢宗屡遭毒打的时候,他也没哭成这样。
君无渡听见他哭,觉得心好像被攥住似的,疼。
见他哭得实在太厉害,君无渡只能将秦云放在床上。他的哭声,从一开始的嚎啕,逐渐失力变成抽噎,但一声一声,都似割在自己心上。
良久,程云臻的眼泪哭干了,整个人哭到脱力。
他睁开肿胀的眼睛,看见君无渡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君无渡没有哭,但他双目通红,爬满血丝,竟也像是哭了一场。
程云臻用艰涩的声音道:“你放我走吧。”
“我不放。”君无渡答得很快,很固执。
程云臻闭上眼睛,又有两滴眼泪涌出,双眼刺痛无比。
“我们再立一个约定。”
他听见君无渡如此说道。
程云臻再度睁开双眼。
“我不会再强逼你做任何事情,亦不会限制你出门去哪玩去见谁,天香丸也由你自己拿着。唯一的要求便是,每晚你必须像今天这样,回到我身边。如此,你觉得如何?”
随着他的叙述,程云臻一颗心突突跳了起来。
一年多的相处,让他清楚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能说出这番话,也许已经是在极端情绪驱使下给出的最大让步。但,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程云臻并不敢细想。
“期限是……”程云臻望着他通红的眼睛问。
“永远。”君无渡一字一顿,而后又道,“你知道,我是个守诺的人。”
良久,看着床上的人终于答了个“好”,君无渡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即使他并没有给他第二个选择。
为了一个炉鼎让步成这样,甚至在他痛哭的时候君无渡都想跪下来央求于他,叫他不要再如此伤心。
但是没关系。
他已经答应了,会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感觉他俩都是j人,而且剑尊比小程要j更多。大家看的时候要注意,其实他俩已经认识一年多了,我认为他俩其实是比较了解对方的,但是小程藏着最大的秘密。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和霸王票!!
第35章 丹房差事
秦云哭得筋疲力尽,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君无渡坐在床边,伸手摸了下他肿胀发红的眼皮,理智回笼后,想起方才两人的对话,仍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在他的计划之中,两人这次出门必得有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一为道歉解开心结,二为打消秦云逃跑的念头。他不是个做事拖泥带水的人,既然计划如此,就一定要完成。
但是,从回来后抱住秦云的一刻起,事情就彻底失去了控制。
可能是在酒意的驱使之下,他忘记了自己原本循序渐进的说辞,上来就开始忏悔。
对秦云施暴,也的确是他鲜少感到后悔的事情。
他没想到秦云会哭得这么伤心,说是泼天的委屈也不为过。平时虽知道秦云心里能藏事,可见惯了他面上淡淡的模样,看他哭得如此伤心,君无渡竟感到无所适从。
随即意识到,秦云之所以会伤心,也许是因为在意的人伤了自己。
虽然一心想跑,但秦云心中是有他的,否则不会被他抱着道歉就哭得眼肿。
如果说秦云的心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那盒子一角已经被他撬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一连串的退让不受控制从他嘴里说了出来。以至于现在清醒过来,隐隐感到后悔。
但,他不得不承认,面对秦云,他的底线总是在一退再退。
他凝视着秦云的睡颜,心想,这真的是最后的底线了。他对他的要求已经放到了如此低,低到他都以为自己被夺舍了,为自己如此低三下四取悦一个炉鼎的行为感到不齿。
如果秦云再不识好歹,那他真的会觉得自己和一只极其惹人发笑的跳梁小丑毫无二致了。
*
第二日醒来时,程云臻的头隐隐作痛,好在眼皮没有肿得厉害。环顾四周,他已经在回霁川的灵舟上了。
棋子还在桌上摆着,君无渡不知去了何处。
眼前倏忽浮现出昨夜两人相拥的情景。
老实说,他是能感觉到君无渡喜欢自己的。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从没把他当成一个独立个体来看待。
他已经穿越过来四年了。他清楚知道这个世界里自己处于一种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而对于君无渡的身份地位,他同样也心知肚明。
就像他无法接纳这个世界的等级观念,君无渡同样也无法理解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所以昨天晚上,君无渡肯说出那番话,现在想来他还是觉得惊讶。尤其最初他道歉的时候,程云臻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被戳中了内心委屈之处。
两人立下的新约,君无渡唯一附加的条件只是不要离开他。
程云臻当时应了“好”,但是他也知道,两人这个承诺不可能会一直保持下去。
君无渡不是个慈善家,他许出这种单方面利好自己的承诺,必定会有所图谋。一年,两年,时间越长,他付出的沉没成本越多,就越不可能放弃最初控制和占有的目的。
睡了许久,程云臻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没这么清醒过,很快地绕清楚了事情的利弊,从一个即将要吞没他的巨大陷阱中跳了出来。
*
君无渡估摸着秦云快醒了,进来看他。见秦云呆呆地躺在床上,又在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道:“你这一觉睡得好久,足足七个时辰,我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程云臻动了动眼珠,从床上爬起,头又一阵闷闷地疼,让他忍不住抬手揉了两下太阳穴。
他开口,沙哑着嗓音道:“到哪里了?”
君无渡倒了杯水在桌上,示意他自己来喝:“马上就到了。昨天我们立的约,你没忘吧。”
程云臻起身,坐在他对面位置,喝完了一整杯水,而后开口道:“没有忘。但是,我还有一个小要求。”
君无渡挑了下眉:“说。”
“我希望我能在霁川做一份差事,什么都行,像楚九那样放羊也可以,我不怕吃苦。”
他看到君无渡明显对他这个请求感到不解,但还是勉强同意了:“回去你自己去执事堂,叫他们给你安排就是。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程云臻摇摇头:“没有了。多谢主人。”
“别,”君无渡好整以暇道,“你既要去执事堂当差,我当不起你一声主人。”
他和秦云,哪里像主人和炉鼎。
程云臻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那就……多谢剑尊大人。”
君无渡将他这杯茶一饮而尽,道:“我不要你谢,只要你守约。秦云,在我这里,没有事不过三的说法。你已毁了一次约,若再毁第二次,我绝无可能再对你心软。”
说完,他将茶杯往桌上一拍,便径自出去了。
*
霁川午后,执事堂。
执事堂维系内外门运作,名为吕乐章的长老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份用,可惜修为并不到家,无法修炼出分身。
这日他午后刚要小憩一会儿,恢复精神,就接到一个极为棘手的差事。
“吕长老。”
吕乐章无奈地睁开眼睛,看清楚来人时连忙站了起来。
站在身边的竟然是剑尊大人!
不仅如此,剑尊身边还站了个美貌男子,以吕乐章的修为一观,就知道这男子身上毫无灵根,而且是个炉鼎。
执事堂尽是俗务,剑尊平日是不会理会的。吕乐章惶恐道:“不知剑尊大人有什么吩咐?”
君无渡道:“你,给他找份差事做。”
吕乐章沉默了。他依稀记得年前剑尊就塞了一个炉鼎过来,今天又来一次,不知到底是把执事堂当成什么地方。
炉鼎开口说话:“吕长老,我名秦云。还请您费心,我什么活都能干,不怕吃苦。”
君无渡不耐烦道:“不是整天嚷嚷着执事堂人手少吗?难道一份差事都没有?”
吕乐章的冷汗都下来两滴,不知道这差事到底应该是有还是没有,道:“容我先看一看。”
他到案后翻了翻,沉吟道:“秦公子可会识字、写字?”
君无渡道:“他会。”
吕乐章:“既会写字,丹房少一个文书,秦公子可去记录每日丹药消耗明细。”
这份工作既不辛苦,也不需要风吹日晒,还能昧下点丹药,对外门弟子来说是塞钱才能够得到的肥差。剑尊亲自到访,他怎么敢让秦云去做一些粗重的活计。
程云臻也知道这岗位应该算是相当不错的:“多谢吕长老,我一定会用心去做。不知,这文书一职是原本就空缺的,还是……”
吕乐章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秦公子放心,丹房一直都缺人手,正好添一个文书,大家干活轻松些。”
程云臻道:“我现在便可去丹房学一学如何记录,好早些上手。”
吕乐章观了下剑尊的脸色,道:“秦公子不必着急,待我打了招呼,明日再来便是。”
……
程云臻终于有了一份工作,即便这份工作也是从君无渡那里求来的。他从前想的就是这样,虽然穿越了,他还能自食其力地生活下去,只是没想到连这个愿望都会落空。
翌日他起了个大早,从君无渡设的传送阵直接到了丹房附近,通勤时间基本为零。
吕长老说丹房缺人手,这里人的确不多。除了一个管事外,剩下不过六七个人,见了程云臻都点头哈腰,好像他是来视察质检的。
程云臻听管事讲了丹房如何工作,和现代药房差不多,弟子先凭腰牌取单子,再凭单子去取丹药,每日最后再核对丹药数量。
他跟着看了一上午,下午很快上手。
霁川之内,剑尊炉鼎去丹房做事的消息不胫而走。现在本就是月末,许多修士赶着来取自己的份例丹药,再加上有热闹可看,丹房之外很快排起长队。
君无渡一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不知道秦云第一天上丹房在做些什么,操心得很。下午时终究是按捺不住,想去看一看,刚隐匿了身形到丹房附近,就看见队伍已经排出了大门之外,起码已经有三十四人!
有人从队头领了丹药出来,队尾的人便会拉住他问个不停。
“你见到剑尊的炉鼎了,长得是何样子?”
“他身上真的有香味吗?”
“前面的人怎么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
君无渡眉头紧皱,不再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上前去看。
秦云坐在一张桌前,他穿的已经是最素简的一身衣服,襟裾青白,领袖藏蓝,花纹淡雅,越素反而越如出水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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