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半蹲着替他小心擦拭,和整个人一样灰扑扑的眼睛注视宋汝瓷,喉咙动了几次,最后只是把背在身后的手移到宋汝瓷面前,摊开手掌。
一颗巧克力。
金色的包装纸被攥得发潮,有点变形了,这东西在兽都很难找,通常情况下需要去黑市淘换。
毕竟主流语境里,食用肉类才代表优秀和进化,一切除开肉类以外的食物,都是软弱、不可救药、该被遗弃的。
“谢谢。”宋汝瓷望着他,“你的伤好点了吗,还疼吗?”
这次谢灰抿着的唇动了动,依旧没说话,脸却更红,别过视线迟疑了片刻,似乎下定决心似的,又递给他一样东西。
是枚看起来相当其貌不扬的戒指。
说是其貌不扬,但只要稍微细看,就知道绝对不是一般东西。
戒指的分量很重,似乎用了某种特殊的金属材料,雕刻成了某种现实里不存在的狰狞猛兽,看起来更像是传说中的龙。
系统试图搜索了一圈,有点错愕,拉着宋汝瓷八卦:「好像是那个很有名的黑磷商会的贵宾凭证。」
黑磷商会的幕后金主并不明确,到现在也众说纷纭,但至少网络上人人都知道它坐拥海量神秘集资,门槛高得不可理喻,就连不少基因等级优越的Alpha和Omega也很难进它家的拍卖行大门。
但有了这个戒指,不仅是进门,还能立刻被领到封闭的VIP包间,享受完全私密的服务,想待到什么时候都没关系。
这听起来就太贵重了。
宋汝瓷轻蹙了下眉,扶住谢灰的肩膀,试图把这东西还回去:“谢灰?看着我,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你把它收好……”
但缄默的青年Beta只是听话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迅速低头垂下视线,盯着他搭在自己肩头那只手,脸越来越红、耳朵也通红,紧紧抿着唇。
这样过了几秒,谢灰退了两步,终于仿佛再没法忍耐似的跳上摩托,飞快拧着油门离开。
……
几秒的时间,摩托车就没了影子。
宋汝瓷有点哑然,只好暂时把东西保管好,等着有机会再还给他。
谢妄家在这幢高级公寓的十七层,Beta没有资格单独坐电梯,宋汝瓷想了想,还是决定走上去。
毕竟这具身体现在很能走。
系统暗戳戳绕着宋汝瓷量尺码,在网上精打细算下单了几条新裤子,陪着宋汝瓷来到楼梯口,怔了下。
有人蜷在防火楼梯门后——很熟悉的人,只不过显得有点狼狈,被雨淋透的衣服沾在脊背上,到现在都还没干。
蒙着层灰翳的眼睛森森盯住了宋汝瓷。
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掠食者在暗处凝视,宋汝瓷的脚步稍微顿了下,快步过去,摸出手帕替他擦拭头发,却被避开。
少年Alpha抱着膝盖,湿透的羽翼撕裂衣物垂在台阶上,根本没收起,几片金色羽毛掉在地上。
「是瞬膜!」系统忽然反应过来,「谢妄不是失明,他是还没有二次分化,身体还不稳定。」
就像沈讳言兽化时会有的表现一样,这是爬行类、鸟类和无尾两栖类的“第三眼睑”,用来保护眼球不受伤。
谢妄找了宋汝瓷一整个晚上,要在暴雨里维持视线不受影响,就需要用瞬膜覆盖眼球。
谢妄其实一直都在兽化。
这个世界上基因存在缺陷的Alpha远比暴露出来的多,又或者,所谓的「标准」本来就是强行制定的空中楼阁,所有人都在伪装正常、伪装合规。
宋汝瓷悄悄问系统:「周局长没有帮忙发消息吗?」
系统:「……」
怎么说呢。
周既凛的确帮忙发了,甚至还帮人帮到底,好心地把挂在树上动弹不得的少年金雕Alpha摘下来,放回便利店,留了张被雨水打湿的纸条。
系统回看了这一段画面。
因为挣扎得太厉害,按照救援原则,可怜的少年金雕被半兽化跃上树的警局局长敲晕,五花大绑团成了个球拎回便利店,身旁放了一瓶水、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笔迹很遒劲,沾着呛人的威士忌味:「你哥哥去我家睡,今晚不回。」
宋汝瓷:“……”
虽然不太拿的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简略过头的语气可能会引发一些新的变故。
他和系统还没讨论出结果,楼道里的感应灯就熄灭。
黑暗里,羽毛摩擦窸窣响动,渗着雨水的气息逼近笼罩,庞大的翅膀瞬间将宋汝瓷整个人困在墙角,系统在锋利如刀的羽翼边缘发现了血迹。
谢妄撑着膝盖缓缓起身。
他的身量已经比宋汝瓷高出很多,这样站起来,浑身还在不停向下滴水,他单手拢住宋汝瓷的脖颈,微微偏头。
晦暗的瞬膜下,金雕的瞳孔凝视白皙颈侧的红痕。
谢妄在宋汝瓷的颈侧嗅闻,数不清的、混乱的信息素,豹子的,狼的,巨蜥和毒蝎的,还有些可笑的次等基因,猞猁,游隼,豺和胡狼,秃鹫……
系统忽然想起他们穿过的那条洗浴中心一条街。
糟了。
那条街可能充斥着无数飘荡游离的信息素,下了场暴雨,清晨有雾,这些信息素全都融进了细小的雾滴里。
偏偏宋汝瓷和谢灰都是Beta,两个人对信息素都毫不敏感,根本意识不到沾上了什么。
谢妄不同,他从小生活在宋汝瓷这个Beta的陪伴下,父母过世后就不再出去玩、不再交朋友,学校也监管严格,从没闻到过这么复杂混乱的信息素。
……宋昙白每周要值三天夜班。
三天。
谢妄垂着眼睛,腺体被刺激得极度不安,信息素剧烈涌动,充斥了狭小的楼梯间。
他的手越过宋汝瓷肩头撑在墙上,墙灰和碎水泥扑簌掉落,墙面出现几道极深的指形沟壑,潮湿的羽毛拢住宋汝瓷的后脑。
“哥哥。”
谢妄像小时候一样,咬字很慢,哑声问:“我找不到你,你去哪了?”
第122章 宠物
如果只论说的内容, 不听语气也不看说话的人的神情,这一幕倒是和久远过头的记忆几乎重叠——那时候谢妄还没分化成Alpha,不论父母怎么哄, 都攥着哥哥的衣摆不肯松手。
那时候的谢妄还很小, 比宋昙白的个头矮上不少,穿着宋昙白打工给他买的稳稳鞋, 又短又小的手指捏到泛白。
……现在这只手变得有力, 强硬,像是铁钳。
宋汝瓷被封在翅膀、手臂和墙角之间。
感应灯重新亮起。
十七岁的Alpha已经有了庞大到充斥整个空间的羽翼, 几枚绒羽擦着宋汝瓷的肩膀飘落,凌厉飞羽展开, 隐约能听得见金属消防箱被翅羽刮烂的刺耳声响。
谢妄低着头, 被灰翳罩住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脸上没有表情。
这是二次分化的前兆, 被庇护的、被饲养在笼中的雏鸟, 退去绒羽, 长出锋利如同刀刃的新羽毛。
宋汝瓷问:“你的翅膀长大了?”
他抬手去摸, 还没碰到那些异常坚硬削铁如泥的飞羽, 就被握住手腕,缓缓压回身侧。
谢妄低声说:“没有。”
“别碰。”他握住宋汝瓷的手指, “会流血。”
这件事谢妄一直瞒着, 从没在家里露出过翅膀,也始终在服用最强效的进化抑制剂, 原因不明,仿佛他只要一直忍着,不正式二次分化,就不用分开。
他已经开始提前找工作, 等他毕业,就可以负责挣钱,让宋汝瓷待在家里那都不必去,他继续和哥哥生活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他们这么亲密无间,彼此之间是真正的家人。
怎么能一整晚都不回家,不见踪影,不接他的电话。
怎么能……
谢妄抬手,抚摸Beta清瘦的颈侧,手指侧面贴着那一块不明来由的红痕反复摩擦,灰翳遮蔽的瞳孔在灯光下收缩成细针。
“回家。”谢妄说,“我们去洗干净。”
谢妄推开沉重异常的防火门,握住宋汝瓷的手腕,领着他走向另一侧的电梯。
早高峰已经过了,现在电梯没什么人。
兄弟两个进入映出模糊倒影的不锈钢地铁轿厢,谢妄暂时收拢羽翼,始终走在宋汝瓷身后,两个人离得很近,少年Alpha的胸膛几乎紧贴着养兄清瘦的后背。
谢妄垂眼“盯”着Beta藏在兜帽下的后颈。
他曾经无数次注视过,知道那是白皙的、空无一物的后颈,没有腺体,无法咬住,无法标记。
电梯门闭合时,垂在身侧的手腕也被再次攥住。宋汝瓷下意识抬头,灰翳瞬膜下的瞳孔依旧不闪不避地朝着他,谢妄开口,声音很哑:“鞋带松了。”
谢妄问:“走了很远的路?”
宋汝瓷并没怎么走路,眨了下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谢妄已经蹲下来,动作轻柔细致地慢慢帮他把鞋带绑好。
把手挪开前,谢妄摘走了裤管沾着的一根浅白泛金的粗硬虎毛。
腐蚀性的信息素将这根虎毛顷刻间消融干净。
他的指节停留在这片裤管,反复蹭了几次,才松开手。
新的信息素由袖口大量溢出,沿着指间倾泻,再三冲刷,总算完全盖住了那片令人厌恶的威士忌味道。
“瞒着我。”谢妄垂着头低声问,“十七层,哥要自己走上去?”
Beta被豢养作为工具的身体,孱弱不堪,靠这两条腿走上十七楼,也不肯给他打个电话吗?
系统:「……」
太年轻啊。
比起谢妄这个毛头小子,不论是和他仿佛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谢灰,还是警长周既凛,可都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某些部位的变化的。
尤其谢灰,在送宋汝瓷回家的路上,就好像摩托车座扎了针,焦虑地不停调整姿势,尽力向后挪,硬是给宋汝瓷挤出不至于显得像是狎昵越界的、足够宽敞的空间
就连抱宋汝瓷下车的时候,这位抬抬手就是游艇、拍卖会的神秘通缉犯也只敢托着Beta清瘦到骨骼突出的肋下,哪怕很不顺手,眼睛也始终望向无人的空地,再不敢往其他地方摸了。
……
也就是谢妄这种从小就被笼养长大的小鸟,才会囿于完全过时的旧有印象,依然认为宋汝瓷走不动区区十七层楼。
不锈钢轿厢映出两人交叠的模糊影子。
当初需要少年Beta弯腰耐心牵住的失明幼童,已经比养兄高出一头。
谢妄的双手放在宋汝瓷肩膀上,手指环成锁铐,极限接近于成年金雕的信息素在轿厢里冲突酝酿,编织成混乱的巢穴。
电梯抵达,数字显示“17”,发出提示音。
谢妄半圈着宋汝瓷离开电梯。
这幢公寓单梯单户,到这里就已经是完全的私人空间,翅膀再次毫无顾忌展开,和手臂一起用来困住乱跑的Beta。
谢妄低头贴了贴宋汝瓷的脖颈,他在宋汝瓷的衣领里翻了翻,咬住Beta颈间的红线,衔出戴着体温的家门钥匙。
“哥还和小时候一样。”谢妄轻声呢喃,沙哑尾音里有不易觉察的满足,“钥匙这么好找。”
这让他觉得安全,就像那个和宋昙白的学生时代并没什么区别的双肩包。
最好一切都不要改变,都不要变成新的,他们一起永远生活在这个普通的、不大也不小的公寓里。他不需要去找自己的什么真正的生父,也不需要新身份。
庞大飞羽将宋汝瓷密不透风地禁锢其中。
谢妄打开门,合页有段时间没加过润滑油,发出叫人牙酸的吱嘎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尤为刺耳。
蜷伏在兜帽里的兔耳不自觉颤了下。
谢妄的瞳孔动了动,他察觉到古怪:“什么东西?”
哥还养了宠物?
什么宠物,这么被喜欢娇惯,还要藏在衣服里?
他抬手要去检查,手指还没来得及碰到衣服下的怪东西,就被Beta抬轻按住了手腕,主动握住那只手,拽进家门。
“没什么,是衣服没整理好。”宋汝瓷把门关上,仰头问,“小妄,已经九点了,你不用上学吗?”
这种过于日常的对话不是少年Alpha想要的。
谢妄重重抿了下唇,没说话,他把宋汝瓷抱在进门的鞋柜上,双手撑在Beta的身侧,鼻尖抵上跳动着的颈动脉。
十七岁的Alpha垂着头,滚烫气息扫过养兄略显苍白的皮肤,轻轻耸动着鼻子嗅闻,兽化的鹰爪拢着宋汝瓷的脖颈,尖锐指爪克制地悬停在皮肤上方。
“哥闻着……见了很多人。”
谢妄的声音很轻,像是耳语,咬字慢而喑哑:“是工作吗?一整晚?”
“工作不是你替我值班了吗?辛苦你了,今天吃椒盐排骨,再做一个红烧的。”
宋汝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摸了摸他的头发,攥着袖口替他擦拭雨水:“我去给那位先生送掉的东西,碰巧遇到很久没见的朋友……”
谢妄问:“很多个?”
又是朋友。
上次穿走那件风衣的也是朋友。
谢妄想起那张神秘出现在信箱里的照片,过去都是宋昙白负责检查信箱,他只是心血来潮,偶尔摸了一次,就摸到叫人无法忘记的画面。
宋汝瓷眨了下眼睛,周既凛的秘密需要隐藏,不能说得太清楚,但这样含糊其辞的解释,显然不能安抚躁动不安的十七岁Alpha。
羽翼将宋汝瓷封锁在密不透风的信息素巢穴内,一遍一遍冲刷这些味道,谢妄的眉头越锁越紧,气息太杂乱,清理不干净。
谢妄问:“哥自愿的吗?”
宋汝瓷已经隐约意识到两人聊出了岔:“什么?”
谢妄不再开口,径直抱他去了浴室,打开花洒调水温,他抚摸宋汝瓷的后背和手臂,低头用鼻尖和嘴唇轻轻碰那些手指,力道轻柔依恋的像是雏鸟在梳理羽毛。
但透过水雾,却能看到喉结滚动,颈侧迸起刺眼的青筋。
进入青春期后,谢妄被同学嘲笑过几次,平时其实很抗拒叫“哥”,现在却一口一个不肯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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