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乱七八糟的声讨里,宋汝瓷被好几只胳膊不由分说护着,浅色的眼睛微微睁圆,怔了一会儿,被闹得微弯。
这些研究生常年被迫给老刘头干活,手脚很快,很麻利,三下五除二把洒了的咖啡收拾干净。
确认了宋汝瓷没有乳糖不耐受,就给宋汝瓷换了杯热牛奶。
牛奶装在白瓷杯里,宋汝瓷捧着暖手,仰起脸轻声道谢,热气升腾淌过韶秀眉睫,恢复了些血色,眼瞳润泽。
宋汝瓷又和其他人认真温声讨论起专业问题。
褚宴也就停在了几步之外。
……
短暂的插曲并没闹大,飞快揭过,但结合之前的情况,褚宴意识到宋汝瓷是在应激。
他不想让宋汝瓷咬破嘴唇,尝试阻止,那一秒宋汝瓷变得格外苍白,靠在他臂间,像是漂亮而了无生气的瓷偶。
身体很僵硬,渗出冷汗,对身边的一切都没反应,连瞳孔都轻微放大。
宋汝瓷遇到过不好的事。
褚宴察觉到这一点,无人处视线转深,他会查清、解决,现在重要的是宋汝瓷,他收拢手臂,揽过翼翅似的蝴蝶骨,护住已经有些冰手的瘦削脊背。
褚宴把体温分过去。
他不急,柔和的吻落在眉梢眼角,睫毛,直挺的秀气鼻梁,宋汝瓷的皮肤很白,所以吻落到哪儿,那一小块皮肤就会飞速泛红。
他们这么用春雨似的轻吻尽可能拂去一些阴霾,宋汝瓷的心跳太快了,呼吸又急又浅,但身体不再那么僵硬,慢慢变得温暖柔软。
褚宴吻过宋汝瓷身上的伤痕。
有些还微微凸起着,被亲吻时会不自觉发抖。
有些已经很淡,平复得差不多,只剩下不起眼的白印,像一小片无人知晓的裂痕。
他握住宋汝瓷的手,手指交握,他早就发现宋汝瓷的手指修长秀气,像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不论敲键盘还是摆弄乐器,都有令人挪不开眼的优雅……但原来这只手被握着的时候,这么脆弱,纤细骨骼轮廓躺在手心,单薄易碎。
好像用力稍微粗暴,它们就会当场折断。
褚宴把力道放得更轻,哄着宋汝瓷别怕、别紧张,他把枪放在宋汝瓷手里,拢着那些手指握住它。
“我们试试,宋汝瓷。”
褚宴柔声说。
“你随时叫停。”
他抚摸浅色的、一眨不眨望着他的眼睛,渴望拭净这里面的歉疚,宋汝瓷被伤害了,遇到了不好的事,这些事留下伤痕,宋汝瓷完全不该歉疚。
他分开微张的战栗薄唇,最先感觉到急促冰凉的气流,打在皮肤上……他察觉到宋汝瓷握住他的手腕。
用从未有过的力道。
令人止不住担心,那些纤细的手指会不会因为过于用力,自己忽然碎掉。
褚宴半跪在床上,双手捧着清瘦的人影,托住头颈脊背,宋汝瓷张口接纳他,透着寒气的、柔软的口腔和舌根,好像这具身体里有经年未曾消融的冰雪。
宋汝瓷松开枪,抱住他,微弱的力道抵住他的嘴唇。
心跳透过肋骨砸在胸口。
一下,一下。
宋汝瓷用心脏吻他。
这让他呼吸急促,不受控制地加深了这个吻,而宋汝瓷完全没有叫停的意思,直到揽在背后的手滑落,贴在怀里的清瘦胸膛因为过久的窒息微弱痉挛。
“宋汝瓷。”他稍稍后撤,胸口起伏,抵着渗汗的苍白额头,被汗水打湿的额发散乱,“要呼吸,唤气。”
宋汝瓷仰在他的手臂上,枕着他的掌心,眼睛轻轻弯着,茫然地朝他安静微笑,褚宴低头,一口一口哺入空气,空洞的浅色眼睛一点点有了知觉。
宋汝瓷慢慢眨了下眼睛,认出他,瞳孔微弱亮起,笑容变得真实生动,因为力竭,睫毛又坠落。
褚宴静了一会儿,收拢手臂,把人护进怀里更深处。
宋汝瓷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肋,垂落的手臂依旧是半抱的姿势。褚宴拾起软坠手腕,力道很柔和,将这只手环在背后,低头轻轻亲吻浅亚麻色的头发。
“要呼吸。”褚宴柔声教他。
他把手覆在瘦削的胸膛,安抚那颗心脏,慢慢按压纤细的肋骨,引导恢复肺部混乱的翕张频率。
力道很温柔,但还是难免留下红印。
宋汝瓷的皮肤薄得不可思议。
还有心脏,心脏跳得太快了,交感神经的过度兴奋诱发注意力集中,也会让这具身体的精力条很快耗竭。
褚宴盘算,他该尽快改邪归正,不再做那种名字里带方框的人,这些事没什么意思,他该尽快弄个能派上点用场的企业。
这是应当交由他来负责的部分。
宋汝瓷负责呼吸。
褚宴揉揉他的头发:“记住了吗?”
宋汝瓷很尽职尽责,闭着眼睛安稳昏睡,胸口微弱地、规律地起伏,呼吸得很好。
褚宴笑了下,低头表扬他,点水亲了亲唇角,宋汝瓷记住了他的气息,很安宁放松,没再发抖了。
褚宴抱他去浴室清洗,还是忍不住亲吻,他在明净暖热的流水里轻轻亲宋汝瓷的睫毛,他不舍得放开宋汝瓷,擦拭热水、裹上浴巾,吹干头发后,就又把人抱回怀里,慢慢拍抚脊背。
不舍得放手。
不舍得放。
大概人到最幸运时,总要想些悲观的事,这是人类潜意识里的某种预警机制,褚宴也无法彻底免俗,他又想起那个假设。
假设宋汝瓷遇到一个更想去的未来……
褚宴不是安于悲观的性格,他想,他知道怎么做了,他有办法。
他比宋汝瓷先出发,去探探路,去看看前面究竟都有些什么。
找点好事,比如治病的办法,比如自由的出口……这些乱七八糟的,他先去找,然后回来接宋汝瓷就行了。
他不想放手,这很简单。
他走快点。
他先赶去宋汝瓷可能涉足的所有未来。
/
宋汝瓷这次睡得久些。
也不光是因为病情,大概有些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绪得以释放,终于可以一口气睡个过瘾。
褚宴又把卧室弄得很暖和、很安全、很舒服,昏暗安静的环境太适合安心睡觉。
渴了会被扶起来喂水,半睡半醒吃饭,他好像差点栽进饭碗里,被笑着揉脑袋。
有人抱着他洗漱,轻声哄他什么都不必管,继续睡。
那就继续睡。
连系统都跑去沾了一身混了雪和鞭炮味儿的明冽阳光,钻进宋汝瓷的被窝,痛痛快快蹭了一大觉。
……彻底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宋汝瓷睁开眼睛,撑着手臂坐起来的时候,褚宴正坐在一旁翻阅文件夹内的资料,听见声音,就抬起头。
“睡好了?”褚宴笑了笑,“早上好。”
绝大多数时候,宋汝瓷表现出的沉静温润、耐心细致,都远超这个年纪,甚至胜过不少更年长的人。
很少能看到宋汝瓷这样睡懵了的神情。
像小朋友。
看得人心里很软。
褚宴走过去,揽着肩背扶他坐稳:“没错过什么要紧的急事,我查看了你的邮件,抱歉。”
宋汝瓷弯起眼睛摇头,他没什么秘密,褚宴可以看他的任何东西,不需要道歉。
他已经回过神,主动抬起手臂:“早上好。”
褚宴望进柔软明净的浅色眼睛,这是个惊喜,褚宴尝试不表现得像第三天谈恋爱的毛头小子,因为爱人主动要抱,就只知道丢人地傻笑个不停。
褚宴俯身,拢住清瘦身躯,认真回应这个拥抱。
宋汝瓷收拢手臂,因为还有点困,又闭上眼睛,埋进温暖颈窝。
……
被挤到床下的系统作证,褚宴的身体语言表现出他真的考虑过就这么抱起宋汝瓷直接去谈企业收购。
当然这不合适。
就算褚宴可以说服那些企业家相信他真的只会意大利语,也没有抱着翻译出门的道理……
贴身翻译也不是这么贴啊。
幸而褚宴到底还保有一部分冷静,没有真的乱来,只是多抱了几分钟就克制地松开手,拿过宋汝瓷的手机。
“有两封你们学校的邮件。”
褚宴说:“不是急邮,邀请你参加一个国际高校联盟举办的赛事,做临时替补成员,可以考虑到周五。”
会有这么个邀约,其实不算是巧合——因为原本预定要参加的人员名单上,有个计算机系的研究生忽然去不成了。
姓盛,盛家人。
有些传得沸沸扬扬的小道消息,说盛锋和那个关系挺不错的大一新生被神秘不可说势力绑架了,也有说这两个人私奔了、不知怎么闹到殉情了的,虽然不知真假,但的确有天救护车响了一宿,有两个半死不活浑身是血的人被双双绑去了医院。
也有更叫人毛骨悚然的小道消息,说到最后一刻,盛锋看起来还想带着穆鹤一起死。
……不知真假。
不信谣,不传谣。
至于少了个队友这种事,其他成员倒是一点不惋惜。
这种来镀金的世家子弟根本就是挂名,本来也没贡献,还不如除夕那天他们在校园市集围追堵截大半天,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漂亮聪明小学弟。
他们其实早就想认识宋汝瓷了,去打听过很多次,不是打工就是生病,要么就是被什么只会碍事添乱的大一新生叫走,直到这次才终于有了机会。
和宋汝瓷在咖啡摊子边上讨论的问题,就都是这次赛事攻关的难点。
盛锋的名额刚一被确认取消,当天立刻有好几个实名推荐,拍着胸口担保,殷殷切切报了宋汝瓷的名字。
宋汝瓷刚把邮件发过去,视频电话就兴冲冲打了进来。
一群热情洋溢的面孔挤在屏幕里:“学弟!!你身体好了吗???”
震得系统飞出二里地。
视频对面,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和宋汝瓷说了这几天相当离奇的一连串八卦。
按理说这种赛事是不准本科生参加的。
尤其宋汝瓷这种被盖了章“作风不正”的“问题学生”。
但偏偏。
正好刘鸣春刘教授不知道为什么一把年纪不好好看路,大过年的摔断了脖子和双手双脚,递了不知道拿什么写出来的辞职报告。
正好前有蔺司言拽着宋汝瓷不放的vlog爆火,后有时下正火的少年游戏主播,在直播人气最高的时候,讲了“巧遇一位朋友把人送去医院结果被吸血鬼吓死”的离谱故事。
时间能对得上,人物能对得上,关键节点都能对得上。
很快就有各种爆料被挖出来,七七八八基本拼凑出来了剧情真相,更有一群大一学生鼓起勇气说实话,公开给宋汝瓷发了道歉信。
校园墙那点黑子,对上训练有素、厮杀经验丰富的明星和主播粉丝,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于是宋汝瓷的名声也就这么彻底澄清。
至于原则上不准本科生参加的问题,这些人也正想问宋汝瓷:“小学弟,你认识什么业界大牛吗??”
宋汝瓷怔了怔,轻轻眨了下眼睛,摇头。
其他人也这么觉得,想也是,要是宋汝瓷真的认识什么大佬,要参加比赛何必费这么大力气,还要拐弯抹角参加交流团攒资历……这事确实神秘。
“小学弟,我们跟你讲,你来了千万小心。”
一群人压低声音和宋汝瓷交代:“咱们换了个新的指导教授,神仙大佬,无敌牛叉,无敌凶,所有人都被他骂崩过八百遍,大师兄都被骂哭了……”
大师兄今年三十五岁,博士后,闺女都八岁了。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差点去跳楼。
但别看新来的、负责指导的神仙级别大牛教授是个怪老头,骂起人损到不偿命,有本事也是真有本事,半小时解决了他们几百个bug。
怪老头还力排众议,批准了宋汝瓷的替补名额……给的理由是没人比宋汝瓷更擅长擦桌子扫地摆酒瓶子。
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
但起码是个宝贵的机会。
一群人商量好了,再怎么也得把小学弟拉进来,只要先进了组,是金子总会发光。
唯一的顾虑是宋汝瓷的身体。
千叮咛万嘱咐挂断了视频,联系他的研究生又相当热心,发过来了个超大压缩文件,写满了历届比赛流传总结下来的具体注意事项。
……
褚宴问宋汝瓷:“想去吗?”
其实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宋汝瓷阅读着详细的赛事说明,神情认真,眼睛清亮得叫人挪不开视线。
宋汝瓷之所以想参加交流团,努力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积累足够的资历,想要参加这个赛事。因为这场赛事的主办方之一,就是目前最先进的意识转化神经治疗团队。
宋汝瓷很想、很想去。
系统已经蓄势待发准备撒数据花,但等了半天,却没听到宋汝瓷的回答,愣了愣,绕到正面仔细看。
宋汝瓷垂着目光,浅色的眼睛还是很柔和,像在认真思考。
但因为系统已经足够了解他,所以系统会知道这种神情,是宋汝瓷为数不多学会的掩饰情绪的办法——当内心情绪冲突,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时,宋汝瓷就会这样。
好在现在有了褚宴。
褚宴看了他一阵,伸出手,摸了摸浅亚麻色的头发:“宋汝瓷。”
睫毛眨动了下。
宋汝瓷抬起头。
“只要你想去。”褚宴低头,告诉他,“就没什么是问题。”
要参加比赛就要暂时搬回学校,甚至公平起见,会有短暂的封闭期,上交设备不和外界联络。
这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用捐楼解决。
褚宴已经和校方达成了预协议,因为宋汝瓷特殊的身体情况,不适合住本科多人间宿舍,临湖的教师公寓恰好有很合适的空房。
褚宴在那里也让人装了很周全的警报系统,同时还有一支经验丰富的医疗保障团队,会每天评估成员的身体情况和疲劳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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