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伯急道:“善淩那病发得最厉害时会自残!”
顾望笙一听,再不耽误,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拉开谢大伯,抬起脚一脚就将门踹开了,率先冲进去:“谢善淩!”
谢大伯也马上要进去,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被顾望笙一脚踹坏、摇摇晃晃虚挂着看起来很快就要倒下的半扇门。这……就是猎户的力量吗……
此时已经日落,屋内未燃烛火,好在顾望笙眼力好,环顾一圈,很快就看见了书桌底下露出的衣角。他走过去蹲下一看,果然谢善淩蜷缩在这里。
黑暗中,谢善淩脸白如纸,紧闭双眼,双手抱住屈起的膝盖,瘦弱的身体缩成很小的一团,一直在发抖,好像很冷很冷。顾望笙刚要伸手去拉他,谢大伯过来了,先一步拽住谢善淩的胳膊就要将人拽出去。
谢善淩却好似受了极大的刺激,原本只是柔柔弱弱地发着抖,此刻剧烈反抗起来,抗拒着谢大伯伸来的手,一个劲往后躲。
顾望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帮谁……
谢大伯再度向他求助:“殿下将他弄出来喂药吃!快!”
顾望笙下意识道:“可是那药……”
他话未说完,谢善淩嘶声叫道:“我不吃药!我不吃药!”
谢大伯不管他这任性,见顾望笙愣着不帮,只好自己继续去拉扯谢善淩,边哄道:“善淩你听话,吃了药就好了……郡主,去叫人来按住善淩吃药!纵着他是害了他!!”
佘郡主一咬牙,转身去院外叫人,很快便叫来了一个孔武有力的护院。
护院过来一把将还试图躲藏的谢善淩从桌下拖出按住,一只手强硬捏开谢善淩的嘴巴。谢大伯已经倒了水来,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药丸就要往谢善淩的嘴里塞。两人都很熟练,想来这不是第一次。
顾望笙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视线落到上半身被牢牢按住、双腿却依旧扑腾得不停的谢善淩身上,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拽开护院,将谢善淩从他们手中抢了过来,怒喝道:“你们在做什么!那药有毒不能吃!”
谢善淩此刻脑子里混混沌沌,恐惧非常,乍然被人救下,又听这人说药不能吃,如同抓住了仅有的救命稻草,转身投入他怀中,抓紧他的衣裳哀求道:“我不吃药……不要……那药有毒……”
谢大伯苦苦劝道:“有毒你也要吃啊善淩!这药毒也毒不死你,可你这病若发作下去……殿下,容臣稍后再向你解释,如今先让他吃药吧!他亲娘都在这里看着,总不会害他!我们都是为了他好!”
谢善淩生怕唯一的救命稻草被说动也逼自己吃药,急忙死死抱住:“我不要吃药……我不要变成傻子……我宁愿死!”
他这一说,却愈发坚定了谢大伯灌他药的心,就连佘郡主也终于走上前来哭着道:“殿下你松开他,就让大哥喂善淩吃药吧!”
谢善淩仰起脸望着顾望笙,已是满脸泪水:“不吃……不要吃那个药……我不会自残……我只是头痛……不要吃那个药……”
顾望笙的一颗心都险些被他哭碎了,忍不住将他紧紧护入怀中,低声安抚:“好,不吃,别怕,我在,我不让他们喂你吃那药。”
“殿下……”谢大伯心一横,“得罪了!”说着看向护院,示意他将人抢出来。
护院领命,伸手扣向谢善淩肩膀,还未碰到,顾望笙拦腰抱着谢善淩站起身,飞快地朝后退了几步,沉声道:“我不会让你们逼他吃那药!”
谢大伯急眼了道:“这是谢府家事,殿下何故插手!”
顾望笙道:“这不是很巧吗,我是谢善淩的未婚夫。”
谢大伯:“……”
顾望笙不再管他,径自将谢善淩抱到床上放下,可谢善淩却依旧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顾望笙只好就势坐到床沿,搂着他轻轻拍背,拍着拍着,大手摸上他的额头,摸到满手滚烫的汗。
“……你还好吗?”顾望笙轻声问。
谢善淩靠在他怀里喃喃:“我不吃药……”
顾望笙耐心道:“没让你吃药,我问你现在怎么样了,头还痛吗?”
“……”谢善淩犹豫了片刻,垂眸道,“痛……但是我不吃药……”
“我不会让你吃那药的,那药有毒不能吃。”顾望笙重申立场博取谢善淩更多的信任,随即柔声道,“但让人弄个湿帕子给你擦擦脸上的汗好不好?”
谢善淩忍着疼痛抬眼看了顾望笙一阵,缓慢地点了点头。
佘郡主与谢大伯对视,两人皆是惊愕,可事到如今,不敢再逼,只是忙叫护院去叫丫鬟送水。
丫鬟很快送来了一盆温水,佘郡主不等她拿帕子,急急忙忙自己伸手去拿架子上的棉巾,却与另一只不约而同伸来的手碰到了一起。
佘郡主抬眼一看,谢大伯忙收回了手,尴尬地低声告了句罪。她摇摇头,顾不上这,亲手拧了湿棉巾送去床边。
佘郡主本想自己给儿子擦汗,却不料顾望笙丝毫不客气地、再自然不过地接了过去。
佘郡主:“……?”
顾望笙一手依旧抱着谢善淩,另一只手拿湿棉巾细致地给他擦着脸上的脏污汗渍,擦完一回,将帕子一递,扭头正要叫人再去过道水来,乍然对上了岳母的目光。
顾望笙:“……”
好在那丫鬟年纪小却伶俐,赶紧过来接了过去,很快又送来。
顾望笙赶紧避开岳母的眼睛,回过头继续呵护谢善淩,心中暗道完蛋,今天自己先是把谢善淩给害发病,如今又把岳母和大伯得罪了……
换了几次帕子后,谢善淩不再冒那么狠的汗,只是时不时仍发着颤,眉头依旧紧皱。
“还痛吗?”顾望笙轻声问。
以往怕被逼着吃药,谢善淩不敢承认自己还痛还难受,可是顾望笙不逼他吃药,他犹豫着小声承认:“还痛。”但马上就说,“不必管我,一会儿就好了。”
他怕顾望笙也不信,却听到顾望笙说:“好,那我等你好。”
“……”
谢善淩闭上眼睛,默默忍受着痛苦。脑子里依旧很乱,很多想不通的事。但是他还在努力地想。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佘郡主与谢大伯都不敢说话,只僵站着看着。
又过了一会儿,顾望笙再度开口:“要不要喝点水?”
谢善淩嗓子很干,却十分警惕地拒绝:“不要……他们会将药融入水中骗我喝……”
顾望笙:“……”
被顾望笙默默用质疑和谴责眼神看着的谢大伯忍不住辩驳:“我们没干过这事儿……他犯病时总疑神疑鬼。”通常就是让护院按着他直接往嘴里塞……
顾望笙轻咳一声,正要说话,谢善淩虚弱道:“对不起,大伯……”
谢大伯正要说没关系,又被顾望笙看了过来,这回的眼神好似是:你何故要和一个如此脆弱的病人计较??
谢大伯:“……”
再过了一阵子,谢善淩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不再发抖,顾望笙试探着叫他两声,他都没有回应,睡着了。
既能睡着,想来是不痛了。顾望笙松了一口气,打算将他放平更舒服地睡,却不料他睡着了手却还揪着自己的衣服,略拽一下便不安地哼哼。
顾望笙默默看向岳母。
佘郡主蹑手蹑脚走过来,轻轻摸了摸谢善淩的额头,叹口气,朝顾望笙道:“今日多谢殿下了。”
顾望笙忙道:“原本是我害他如此……”
佘郡主摇摇头:“殿下若有其他事要忙……”
顾望笙赶紧说:“没事要忙,我的事就是守好善淩。”
他这话倒确实发自真心,毕竟此次回京就是为了把谢善淩这军师给弄回去。可听在其他人耳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佘郡主见状,想着两人反正是要成亲了,索性不管那些虚的,留下句“那就有劳”,转身离开。谢大伯等人自然也就一起走了。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顾望笙伸手拽过被子裹好怀中的人,借着刚刚丫鬟点起的烛光细细打量。
谢善淩其实生了一副天真无害的烂漫模样,大多数时候看起来仍似少年,只是这少年总是忧郁。而且他太瘦了,一副病弱之躯。顾望笙想起小时候珠圆玉润健健康康的谢善淩,觉得他还该是那样的。
看着看着,不由地又想起了谢善淩火烧官服,孤身走在街头茫然无助地面对铺天盖地的骂声时的模样。虽然他未曾亲眼见到,可头一回听人说起时便大为震撼,后来在梦中时常出现。
想着想着,心软得不像话,就连当初被骗婚的仇也觉得无所谓了。只是男扮女装骗婚约而已,又不是多罪大恶极的事。再说了,怎么就没去骗别人呢?说明是冥冥之中的缘法。实在要怪,怪佛祖都怪不到谢善淩的身上。何况顾望笙也不想怪佛祖。
作者有话要说:
炮灰攻: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顾望笙:关你屁事,不服去死。
第13章
谢善淩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那日,孤身站在街上,明明周围是沸反盈天的人群,他却仿佛置身雪原,耳边只有风雪戚戚的声音,其他都听不见,只是看见那些脸庞狰狞可怕,是张牙舞爪彷如就要扑过来撕咬自己的怪物。
一眨眼,眼前变了。
依旧是在那条街上,怪物却倒了满地。它们不再叫嚷,成了一具具安静的尸体,鲜红流了满地,一条条腥臭的血溪蜿蜒汇聚,最终都流往自己脚下。
谢善淩怔怔地顺着血流看去,最终看到自己手上提着的染红了的剑。
“啊!”
顾望笙刚刚闭上眼睛假寐,就被一声急促的尖叫惊醒,急忙睁眼一看,与醒来的谢善淩四目相对。
谢善淩神色呆呆地瞪着他,大口喘着粗气,神魂未定。顾望笙等了会儿,见他渐渐气息匀称,这才开口:“做噩梦了?”
谢善淩这才回过神来,转而看向窗台,见着流泻在那上面的月光枝影,知道已是深夜。
记忆渐渐回笼,想起白日发生的那些,白纸一般的脸颊腾升起一股病态的潮红。
顾望笙看在眼里,没借机揶揄,反而别开了视线,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着筋骨道:“可算醒了,我一晚上没吃饭。”
谢善淩看向他,低声道:“多谢。”停了下,声音越发地轻,“吓着你了吧。”
顾望笙回头瞅他:“你别说,还真吓着我了。”
谢善淩垂眸。忽的,听到顾望笙郑重其事道:“那药可千万不能吃,剧毒。”
他一怔,复看过去,顾望笙转了话头,问:“渴不渴?我自己去你家厨房烧点热水喝,总不会被人往里搁药了。”
谢善淩摇摇头:“这么晚了,你又饿了,不必再管我,我没事了,可自理。”
“好人我都做了,当然做到底,否则不是前功尽弃?”顾望笙一副理所当然的作派,说,“废话少说,饿不饿?不饿我自己去吃,饿我就给你带点儿。”
谢善淩仍旧摇头:“多谢好意,我不饿也不渴,只是困了,想再睡会儿。”
说着便倒回去,翻了个身背对着顾望笙,不再言语动作。过了会儿,听见顾望笙离开的声音,谢善淩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望着被褥上的纹路,再未能入眠。
*
虽已是深夜,东厂刑房内依旧灯火通明。今夜没有惨叫声,收拾得还算干净,可墙面、地上早已渗入经年的人血,即算清扫过后也总是蔓延着若隐若现的腥味。各式各样的刑具摆放在那,叫人光看一眼也不寒而栗。
身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人相貌普通,是扔在人群中便会立刻找不到的。此刻他心惊胆战地跟在长身而立的二皇子顾裕骐身后,卑微地佝偻着腰,看起来行为猥琐,对比更加明显。
顾裕骐站在刑房中央,忽的扭头对男人一笑。他眼白少,黑瞳大,笑意只在嘴角,笑起来森森的,便格外瘆人,男人膝盖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涂先生不必害怕。”顾裕骐的声音也冷飕飕的,“你主动投诚,还说出了那么重要的事,我带你来这,自然不是为了对你动刑。这里是对那些冥顽不灵之辈动刑的地方。”
涂蟠壮着胆子问:“那、那为何深夜来这……”
“带你看看。”顾裕骐淡淡道,“若涂先生所言为实,今后就是东厂的座上客,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可若你所言为虚……”
他说到这里不再言语,缓缓走到吊人的木架旁,低头握住烙铁的把手,慢条斯理地搅了几下里面燃着的炭火,火星子顿时飘落了出来。他拎出烙铁举在半空中看,烙头已经烧得透亮发红。
涂蟠咽了口口水,道:“小的诚心投靠,哪敢说半句假话!”
顾裕骐转头看他:“哪里就这么巧,恰好你叛出白龙匪军,恰好来到京城,又恰好见着了我大皇兄,恰好让你认出了他是白龙匪军的头目。”
涂蟠害怕地盯着那烧红的烙铁,欲哭无泪地说:“就是这么巧啊……小的逃出匪军后,原本只是想来投奔京城的母舅家,偏偏母舅家在官驿旁边,偏偏大皇……大皇子从那走动,叫小的认出来了!小的被掳去被逼为匪时曾与他当面有过来往,记得深切,又偷偷观察数日,绝不会认错!小的辗转反侧犹豫了许久才敢来报……”
顾裕骐阴恻恻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将手中的烙铁扔回炭盆里,又激起了一阵火星,还有些落到了他的衣摆上,但他并不在意。
10/96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