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谢善淩火速推他一把制止:“我什么都没说!”
顾望笙略一停顿,又张开嘴。这回不等他发出声音,谢善淩喝止道:“顾望笙!”
顾望笙露齿一笑,谢善淩看出他的得意洋洋,气得牙痒痒,可又一时拿他没办法……若由他去母亲面前嚷嚷,她少不了又要操心。
别说母亲,便是谢府其他亲人,若知道自己是为了阻止顾望笙到处瞎嚷嚷毁坏谢府名声而嫁,必然会坚定否决。
这家伙无非是看中了这一点!
佘郡主看着两人打闹,视线落在儿子脸上,微微一怔。
自那事后,儿子一直要死不活的恹恹模样,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子鲜活过了。
确切来说,没发生那事前,儿子其实也不曾如此。他自幼早慧,虽偶做些惊人之举,平素与人来往总是稳重端庄的,却不知怎么,遇上顾望笙竟似性情都变了。
如今两人看着像在吵闹什么,却又分明透着股与众不同的亲昵劲儿。明明相处的时日极少才是……莫非真是缘分使然?
曾经谢善淩与男子纠葛不断,她很是反感。身为人母,何况儿子是亡夫与自己唯一的血脉结晶,自然希望他能与女子开枝散叶。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儿子在鬼门关徘徊的那半年,她什么都想开了。只要他好好的,再往后的事她也看不到,也不必去管。
她的视线又移到废太子……大皇子的身上。
其实这也并非良配。他身份到底微妙,恐怕少不了纷争。哪怕他无心夺嫡,却难保不会身不由己。
可是,唉,都是债。当年借人家婚约躲难,如今两个孩子又自己乐意,自个儿这当娘的又怎能棒打鸳鸯呢。
罢了罢了,总之谢善淩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定谁给谁找麻烦呢。佘郡主自暴自弃地如此想着,见两个孩子没吵了,笑着道:“善淩,殿下待你宽和,你却不可恃宠生娇对殿下无礼。”
“我……”谢善淩欲言又止,硬生生吞下满口想说的话,闷声应了下。
佘郡主见儿子这小模样,越发开怀,朝顾望笙道:“善淩这孩子自幼被府里人宠坏了,偶有骄纵任性之时,殿下勿要与他一般见识。”
顾望笙一脸正经道:“岳母休说这话,我自知身世复杂,淩儿还愿嫁给我,你们也同意,我实感念!日后必定对淩儿千般好万般好。他若愿对我骄纵,我反而高兴。”
谁家父母不爱听这话呢?直把佘郡主哄得喜笑颜开,嘴都合不拢。
唯独谢善淩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辞别母亲,谢善淩扭头就走,真是一副骄纵任性的模样,偏偏顾望笙乐得陪着演,急忙一副痴心宠溺的模样追上去,低着头不知在如何地柔声蜜意哄人。
佘郡主含着欣慰的笑目送他俩远去,低头饮了几口茶,便有妯娌过来,还没坐下便开口道:“刚刚我过来,远远见着善淩和人……”
“啊,那便是大皇子殿下。”佘郡主道。
谢二婶道:“我猜就是。”她看着佘郡主神色轻松,知她不避讳,便笑起来,“瞧着怪亲密,就是不知好像怎么惹善淩不高兴了,难得见他那气冲冲的模样,大皇子一路不知哄着什么,那样子真像小两口。”
她略一顿,叹了声气,道:“不过啊,我觉得如此也好,好过善淩之前那副模样。”
佘郡主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她俩却哪里知道,大皇子那看似哄人的模样,说的全是些让谢善淩恨不得当场跟他肉搏生死血溅三尺的混账话……
“嘿嘿,跟我斗?谢善淩,我劝你还是早早投降认命吧~”
“都几天了?还没想好?我可告诉你,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你再后悔可也晚了。”
“我真不是吓唬你,一旦成亲,我可管不住我自己!你别不当回事儿!”
谢善淩忍他到出了谢府,走到无人处,忍无可忍,扭头瞪他:“你话真多!”
“早点承认你是那个人,我话就不这么多了。”顾望笙道。
谢善淩认真地看着他说:“我看你不应该叫顾望笙,你该叫顾妄想。”
顾妄想毫不在意,手一摊道:“有把柄被拿住的人不是我就行~”
谢善淩正要骂他,听到他声音轻了几分,也淡了几分,侧脸瞥着一旁说道:“可见所谓家人只是累赘,不如像我一无所有,烂命一条,谁也连累不到我,我也连累不到谁,呵呵。”
谢善淩一怔,看着他的脸出神,倒是将顾望笙看得不爽利了,质问:“你这什么眼神?我就事论事!”
“……不是要去看新赐的宅邸吗?”谢善淩自顾自转过身朝街口走,“还要添置家具,事这么多,别拖拉了。”
顾望笙急忙跟上他,有些恼羞:“你这是什么样子?同情我啊?我说那话可不是为了让你摆这恶心的模样!就是顺嘴一说!”
谢善淩敷衍道:“哦。”
顾望笙气恼地拉他胳膊一下:“走错了!在那边!”
谢善淩转身朝另一边走。
皇帝赐给顾望笙的府邸离谢府很近,不算大,但装潢精致,若只是两个主人居住绰绰有余。屋内一应的紫檀木、黄花梨木打造,材料扎实,样式只能说无功无过,就是皇子府的规制。
管家姓福,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态度尊敬却不卑微,跟在两人身后并不多嘴,有需要时才恰到好处地开口,瞧着是个有脑子的。只不过嘛……就不知道这脑子会不会有得太多。
顾望笙不动声色,暂且没去管福管家,只对着谢善淩又演起来:“淩儿,你看这府里有什么想换的想添置的,尽管拿主意,我都听你的。”
演归演,说归说,他竟还动手动脚起来,含情脉脉地握住了谢善淩的手腕,他手大,手心烫,谢善淩不适地挣脱,尴尬地看了眼福管家。
顾望笙也看了眼福管家,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全然一副刚刚是情难自控的小儿女情态。
“咳……我这些年都在山野间打猎,没钱上学,不会算账,今后府里的账目也都有劳你来打理。”顾望笙转而看向福管家,很和气,“日后皇子妃说的话拿的主意,就都是我的主意,你们都听他的。”说着看回谢善淩脸上羞涩一笑,“我也都是听你的。”
福管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氏,自是知道谢善淩过往那些事迹,闻言心中只道那这宅邸离塌不远了……
可大皇子都这么说了,福管家只能强颜欢笑地连连应是,还恭维了一番两人伉俪情深。
府邸游过一圈,福管家面前演过一遍,顾望笙带着谢善淩去京城最热闹的几条街继续演,演给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眼睛们看。
走在热闹非凡的街上,人多口杂,难免有认出谢善淩的。
当年潘家散布谢善淩叛国谣言,虽然后来被东厂雷霆手段镇压了下去禁止再传,可越是如此越令人不服,都说只是为了全谢家的体面才勉强饶过谢善淩。
谢善淩这两年深居简出,尤其少来这热闹的地方,就算偶尔来也会有意遮挡一下面容。可今日出来得匆忙,又被顾望笙反复折腾,竟给忘了。
直到擦肩而过的男人发出十分刻意的一声呸,扭头朝谢善淩脚后跟吐了一口痰,谢善淩才恍然想起这事儿,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顾望笙也注意到了,很快回头看了下谢善淩的衣摆和鞋子,视线在地面那口浓痰上瞥了眼,瞬间反应过来,不安地看谢善淩的脸色。
谢善淩余光瞥见了他投来的目光,没与他对视,只是神色淡淡地抬起脚继续朝前走去。
顾望笙忙拉他一把,低声道:“喂……今日算了。”
谢善淩转头看他,语气颇为平静,说出的话却尖锐:“还以为殿下是故意为之呢。”
“自然不是!”顾望笙皱眉,“没想起这事儿!”
谢善淩嘴角微微勾起,很轻地嗤笑了一声。
“……回去。”顾望笙说。
谢善淩却转身就要继续朝更多人的地方走去,顾望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背影,反应过来,急忙追上去拉住他往回拖:“你干什么!”
谢善淩倔得很,与顾望笙拉扯起来,无奈力气没人家大,还是被扯回了家。
佘郡主开开心心地和热心的妯娌、小辈姑娘们一起赶制谢善淩的新衣,眼看时候不早了各位才散去,刚收拾好厅堂,谢善淩和顾望笙回来了。
她正要笑着打招呼,就见儿子又是那副微微不活的苍白模样,不由一怔:“……善淩?”
谢善淩停下脚步朝她行礼:“母亲。”
顾望笙一路说什么谢善淩都不搭理他,骂都不骂,他又是愧疚又是焦急,但这会儿也只能先压抑下去,朝岳母行礼道:“郡主。”
佘郡主朝他回礼,刚要开口询问,儿子低声道:“母亲,我累了,先回房休息。”
说完,不等她回应,他就径直朝后堂走去,留下佘郡主与顾望笙面面相觑。
片刻,佘郡主看向顾望笙,刚要开口,顾望笙先满面愧色地认罪,低声将刚刚街上的事说了。
佘郡主长叹一声:“唉……不怪殿下,殿下离京多年,不知道一些往事。”
“不,我知道。”顾望笙自责道,“我就是一时大意,没想到……”他局促得有些结巴,都不太敢看佘郡主,“真的很对不起……”
第12章
谢善淩将房门从里栓上,坐在桌前低垂着头,双手捂住额头,渐渐手心用力,手背筋络迸起,修长的手指插入发间,猛然十指用力扣压头皮!
——却依旧对抗不了从头皮深处渗发出来的疼。
那股疼意十分缥缈,并不是某一处实在的感觉,却又实实在在是疼的,密密麻麻,恨不能将整颗头颅摘下来扔出去,心口紧绷,难以呼吸。久而久之,戾气都生了出来。
“善淩,你将门开开。”佘郡主担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谢善淩忍着锥心刺骨的疼痛与寒意,冷汗涔涔地从牙缝里竭力挤出:“我没事……就是太累了……母亲不必管我……我已睡下了……”
佘郡主又劝了几句,谢善淩只是一味说自己睡下了,可听那声音便知他是又犯病了。佘郡主听得心疼,眼眶发红,侧过脸去抹泪。
见到此状,顾望笙越发局促,手不自觉拽了拽自己的衣角,嗫嚅着不知能如何赔罪才好。
半晌,佘郡主哽咽道:“善淩,你将窗开开,母亲带着药,你吃一颗。”
药确有效,每每谢善淩发病时吃一颗便会缓解许多。可也有不好的作用,譬如长期服用会令人发福,这倒没什么,更要紧的是,谢善淩明显感觉自己吃这药吃傻了。
那段时日谢善淩是不难受了,脑子里飘飘忽忽,连前一顿吃的什么都记不住,甚至刚刚说了什么也不记得。看书时无法集中精神,刚看两眼就神思涣散,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去了。
大夫振振有辞,说谢善淩就是想得太多、脑子太快了,因而才如此痛苦,若想不了那么多,自然便不痛苦了。只管吃着这药,每日再只顾哼哼小曲儿、看看戏、吃喝玩乐,别想那些不干自己的事儿,包管一辈子快快活活。
谢善淩听完再也不肯吃了。
“善淩,就吃一颗。”佘郡主走去窗下苦苦哀求,“章神医说了,只要不总吃,病发时才吃一颗是不会和那时候一样的。善淩,你就只吃一颗。”
谢善淩紧紧闭着眼睛揪着发,许久低低地挤出两个字:“不吃……”
可他此时的声音太虚弱,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身体记得吃了那药后便会快活许多,因而本能想吃,可是谢善淩不许。
宁愿痛苦,哪怕是白白痛苦,于世事丝毫无益,该丑陋的依旧丑陋,不堪的依旧不堪,他宁愿痛苦也不愿麻木,不愿不去思不去想,宁愿成为一具痛苦的尸体,也不要成为一个快活的傻子。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自己的痛苦无法改变世界一丝一毫。自私又恶毒的种群不会改变,无辜而愚蠢的种群也不会改变。他们永远在自私恶毒,永远在无辜愚蠢。他对这一切无计可施,甚至生出了怨恨。
屋外,顾望笙看向佘郡主拿出的手中药丸,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特殊气味,眉心微蹙,低声道:“郡主可否将药丸给我一看。”
佘郡主随手将药丸给他,继续贴着窗户苦劝儿子。
顾望笙将药丸凑到鼻下闻了又闻,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道:“郡主,此药不可服用,其中恐怕含有不少的铅汞之物,服之于身体有大害。”
那大夫并未隐瞒过此事。佘郡主含着泪摇摇头,欲言又止,只是一味地继续劝说屋里头的人。
她又如何愿意自幼聪慧的儿子变成一个痴傻之人?平日里便是只摔破皮她也心疼得很。只是害分轻重,至少……他活着!对一个母亲而言,孩子哪怕是作为一个痴儿活着,也胜过一具聪慧的尸体。
但她没有心思向大皇子解释。她只想知道为何这一切要降临在自己孩子的身上。以前谢善淩学业拔尖,谈吐不凡,在同龄人中如鹤立鸡群,她自豪之极,却不料真是慧极必伤!若是如此,她宁可他平庸而快乐。
顾望笙正要说话,听到脚步声匆匆而来,男人急促叫道:“善淩又发病了?!”
他回头一看,是谢大伯。
谢大伯满面焦色,顾不上大皇子,径直走去门口就抬脚用力踹上去!一下没踹开,他立刻又一脚踹了上去!
顾望笙惊讶地看着谢大伯的动作:“这……”
谢大伯文弱,连着踹了好几脚也没把门栓踹开,为难之下看向高高大大一看就有劲儿的顾望笙:“殿下快来助我!”
顾望笙:“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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