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飞速,很快就到了成亲。
皇帝欲要争回面子给潘家难看,多次暗示顾望笙将婚礼办得更热闹,如今从谢府到大皇子府的整条路张灯结彩。
红绸子在地上从头铺到尾,没有一处断的。抬着大红礼盒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还有数十对粉雕玉琢似的童男童女在队伍两侧边走边从花篮里抓东西朝旁撒。
路人眼尖见着撒出来的不止鲜嫩还带着露珠的花瓣,竟还有金笺纸包着的拇指大小的饴糖。除此之外,更有人被飞来的铜钱砸着了脸。一时间奔走相告,人人抢着拿糖和铜钱。
原本还有些人混在人群里要议论谢善淩的旧事,说说这男男成亲的不堪,被别人嫌弃地使劲儿推开骂道:“不捡钱就一边去,别耽误我们!”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响彻了半边四九城,红烟翻滚,火药的香气浓郁却干净,叫人闻着也觉喜气。
队伍过后,人人满载,久久不愿散去,聚在原地三三两两地笑着回味。
忽的有人狐疑:“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若谢善淩真和豲戎王子私通,皇上看在谢家的面子上饶他不死也就罢了,怎么还让他和大皇子结亲?还敲锣打鼓这般声势浩大?”
“大皇子是废太子……”
“废太子也是大皇子啊!看今日架势,皇上待他还是亲厚的!若我儿子要娶男妻,不把他打死不错了,还准他办这么好的排场?再说了,三皇子受宠吧?还娶的是孙丞相的掌上明珠。排场都没这么大。”
“你这么说也对……”
“岂止啊,我听人说城南城西城东都在街头支派了席位发喜饼,悦来楼、庆宾阁、太白轩都被大皇子包了下来开三天的流水宴,谁去都能吃,吃完还能领份喜礼!我一会儿就去!你们去不去?”
“之前不还说大皇子是南边乱军的人吗?我听了都觉得荒谬,再一想,谢善淩当年之事好像颇多蹊跷了。他俩一个是谢家的子孙,一个是皇上的亲儿子,却都有那样荒诞的传闻,而那些传闻都是在他俩得罪了那谁家之后才传出来的,先前可从未听闻……你们细想想吧!”
“你的意思是咱们都被人当傻子使了?”
“呵呵,恐怕是这样。”
……
关于谢善淩要如何嫁过去,譬如要不要凤冠霞帔,其实顾望笙客气地询问过佘郡主的意思,还托佘郡主询问谢善淩的意思。
佘郡主自然来问儿子,儿子兴趣缺缺,摆弄着窗台上的盆栽道:“随意。”
先前婚事是谢善淩自个儿应下的,一副乐意嫁的模样,如今却这样子,佘郡主却也没觉得矛盾。中途发生了那些曲折,谢善淩发过病,他病后总是这样性情大变。
佘郡主不敢表露得太担忧影响他,只得在心中暗暗长叹,然后强颜欢笑。
“大殿下是说无需逼迫你穿女子衣饰,就穿和他一样的即可。”她道,“倒是娘有些私心……娘一直留着当年嫁给你爹时的凤冠盖头,那时怀着你,还和他说笑以后不知是传给儿媳妇还是闺女。”
谁料世事多变,儿媳妇也没有,闺女也没有,丈夫都没有了。
谢善淩听她说这话,急忙扭头关切地看她。她其实很少在他面前提起父亲,可他知道她并不是不怀念父亲,只是怕自己听了伤怀。
谢善淩不由愧疚起来,半晌,道:“娘,儿子不孝……”
佘郡主眼中含着热泪忙道:“你没有不孝,善淩,你没有做错,只是时世不容。娘从未怪过你,只是心疼你受病痛折磨之苦,望你今后能振作起来,好好儿的。”
谢善淩的眼中也酸胀起来,想了想,笑道:“我记得小时候见过娘的凤冠盖头,确实是精美绝伦。我既十八岁前都被当女子养大,如今也算是尽孝道,全娘的心愿,就戴凤冠出嫁吧。”
佘郡主又高兴又担忧:“你无需为了娘……”
他打断她的话,道:“并不勉强。何况……其实两个男人拜堂有些尴尬,我拿盖头挡一挡脸就好多了。”
那不是更尴尬吗……佘郡主欲言又止,怕说破之后儿子更更尴尬,又细细打量之下见他确实是一派平和随意的模样,想了又想,最终点头。
于是到了成亲这日,谢善淩的喜服倒是男子款式,却头戴着凤冠,凤冠上顶着盖头。凤冠稍稍做了些修整,没先前那张扬,谢善淩戴着不显突兀。
时下婚娶,多是新郎官儿在新娘的娘家府门前等候,喜娘将新娘背出来放到喜轿里,可谢善淩盖头盖得,却不好意思让喜娘背自己,难得提出一条意见,想自己走出去。
佘郡主将意思告诉顾望笙,顾望笙当时爽快地应允了。
然而!到了临了,谢善淩正要从椅子上起身,听见窗外一阵热闹,大姐谢婉青在院里欢笑着大声道:“可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么?”
熟悉的男子嗓音道:“还真是等不了。我来背善淩上轿!”
顿时满院子起哄声。
谢善淩:“……”
他默默地抬起手,将喜帕往下拉了拉。但立刻就被人拉回原位。他又抬手往下拉拉,又被拉回去。他深呼吸,攥住喜帕再次下拉,这回不松手,与那股要拉回去的力量默然抗衡。
喜娘幽幽道:“少爷,您那样拉法儿,喜帕走两步就要掉啦。”
“找个东西卡住……”谢善淩低声回应,倔强地依旧攥着喜帕试图下拉。
“那多难看。”喜娘继续幽幽,“松手少爷,喜帕都被您攥皱了。”
两人僵持间,外头的人已经刁难过一番新郎官儿,终于肯从门前让开,佘郡主亲自推开门,朝里柔声道:“善淩,殿下亲自来接你了……善淩?”
谢善淩默默将手放回去,站起身,反复告诉自己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眼一睁一闭也就过去了……
顾望笙如愿背上了谢善淩,脸上的笑意灿烂,迎着一路的欢呼将人送进了轿子。
他放下轿帘,转身去上马,谢善淩垂眸,透过喜帕缝隙看着自己舒展开的手掌,里面放着一颗金笺纸小团。这是刚刚顾望笙偷偷塞到他手里的。他缓缓打开,里面是一颗糖。
“……”
他淡淡看了一阵,将纸笺包回去,放到坐凳的余裕处,直到下轿也没拿走。
下轿后依旧是被顾望笙带进府去的,只不过这次不是背,改为了抱。谢善淩都无所谓,如同人偶一般,别人要他怎么着他就配合,如此而已。
为表皇家和谐,今日皇帝让人在京中的皇子们都亲自来送礼观礼,加上其他皇室宗亲,以及谢家的人,已是济济一堂。
三皇子顾裕珩低声冷笑:“可惜老四不在京中,否则你说他来还是不来?”
站在他身边的顾裕骐当做没听见,并不回应。大喜的日子,依旧一脸晦气阴森。
顾裕珩不悦地扭头瞪他,越发恼火。
上回这家伙坑自己一把,若非谢善淩指出,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呢!回头就去母妃那儿告了状,母妃也勃然大怒,将顾裕骐叫去狠狠责罚了一顿。
可恨顾裕骐嘴硬不肯承认,咬死是谢善淩挑拨离间。可顾裕珩觉得自己又不是没脑子,能分不清别人是不是在挑拨离间吗?
于是他在母妃耳边不断诉说委屈,让母妃多抽顾裕骐几个大嘴巴子,把那张脸抽得肿老高。
顾裕珩看不惯顾裕骐的脸久矣!
明明一母同胞,顾裕骐是个残疾,却传承了母妃的好相貌,不像他,不似母妃艳丽,也不似父皇英挺。虽也没影响什么,终究心中没滋没味儿。
顾望笙将谢善淩抱到喜堂才放下,谢善淩终于双脚再度落了地,手里依旧抓着刚下轿时被顾望笙塞到手中的红绸。
随着礼官念唱流程,一对新人各执着牵红一端,逐一拜过天地、代皇帝受礼的皇室宗老、谢家长辈,眼看就要夫妻对拜,礼官话还没说完,顾望笙已经抢先一步朝谢善淩弓腰低头,而谢善淩才堪堪优雅地挪动脚下方向朝向他——
宾客们忍不住哄堂大笑,仗着喜事不顾身份大声调侃:“可把你急坏了!”
眼看着顾望笙的脸也被众人羞红了,大家越发乐呵。
正如此其乐融融,突的一道略显尖利的声音刺破这番和谐:“好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婚礼了,不想竟是在两个男子的亲事上!”
顾望笙顿时脸色一黑,扭头看向来人。
“我大好的日子,谁放狗进来了?!”
潘成栋穿一身白麻布衣,脸却比衣裳更加惨色,想是还未恢复完全。他脚步轻浮,眼中满载恨意。
一左一右跟着两个高壮黝黑、挎着军刀的男人,大皇子府的护院想上前拦,却被这俩男人一眼就给瞪吓住了。
潘成栋踉踉跄跄来到顾望笙面前,喘一喘气,冷笑道:“来的都是客,陛下都说了让我们以和为贵,我今日还是带着贺礼来的,大皇子殿下莫非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顾望笙一时没说话,潘成栋得意极了,示意身边的壮汉将手中礼盒打开。
众人一看,脸色都颇难堪。
——一个礼盒里是碎裂开的送子观音,另一个礼盒里是一个小棺材!加上潘成栋这一身打扮,根本就是来找茬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看起来潘成栋是疯了,实则确实是疯了。
第19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谢善鸣厉声呵斥:“潘成栋你别欺人太甚!”
潘成栋一摊手:“我诚心恭祝新人升官发财,多子多福,出门的时候送子观音还好好的,一路上没碰没磕,谁知道怎么就裂开了,呵呵。”
视线幽幽地移到谢善淩的身上:“一个男人嫁另一个男人还盖着红盖头,你谢家八辈子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哈哈……怪不得为了几个女人就往死里整我,其实你就是女人吧?”
顾望笙正要发作,手中牵红被另一端扯了下,急忙看去。
“大殿下。”谢善淩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冷静。
顾望笙急忙应道:“我在!你别生气,我马上料理他……”
话音未落,谢善淩便轻轻摇了摇头。顾望笙以为他要忍让,正要着急,谢善淩道:“你把我盖头揭了。”
顾望笙发出短促的疑问声,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动。直到谢善淩重复了一遍,他回过神来:“你要干什么?”
“照做,否则我就自己揭。”谢善淩说。
“……”犹豫了下,只好照做。
便露出了谢善淩今日被喜娘花言巧语哄着涂抹了些脂粉的脸。
其实也只是往两颊和嘴唇上点了点绯红胭脂,让谢善淩病白的脸瞧着有些血色。可仅仅如此,便已是明眸皓齿的惊艳之色。
谢善淩把自己手上的牵红塞到顾望笙手里,示意他抓好别掉地上了。顾望笙这才回过神来:“怎么……”
这声儿一出口,软得把他自己也给肉麻住了,忙清清嗓子。
谢善淩不理他,转身朝一旁走去。
刚刚一件事接着一件,众人这会儿都没反应过来,不知谢善淩要干什么,只顾怔怔地视线跟着他移动,直到——
他走到一个立几旁,拿起摆设在上面的烛台。因是白日,此刻并未燃烧,只是插着一根精致的描画着龙凤交缠的粗红烛。
谢善淩拔掉红烛,下一瞬猛然转身,将烛台伸向身后潘成栋脸上,尖利如针一般的铁刺直直地指向潘成栋的眼睛!
绝大多数人对于猛然朝眼睛袭来的东西天然恐惧,尤其还是尖锐之物。
虽然左右两个壮汉眼疾手快地将潘成栋拉开,潘成栋依旧被吓得膝盖一软,差点儿跌倒在地,好在被那俩人及时拎起了胳膊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潘成栋本就大伤未愈,今日撑着一口气来想气死谢善淩和顾望笙,此刻自己却先被气得心脏狂跳,耳边轰隆。
转头四顾,见众人瞅自己的脸色满是轻蔑。都在窃窃私语,却又怎样都听不清他们在议论自己什么……想来只有难听的话……
越想越觉得头也痛不欲生,心口也痛不欲生,胯|下更是……
“谢善淩!你敢动我?!”潘成栋恼羞成怒的嘶声吼叫,试图挽回些许的颜面。
谢善淩依旧举着烛台朝着他,一张明明芙蓉花似的明媚面孔此刻冷漠无比。
“我敢,但你不敢让那两人让开。潘成栋,你既想报复我,又不敢真和我一对一地干,恰如你又要奸|□□死民女,又不敢承担罪责,你是我见过最堪称鼠辈之人,你潘家祖宗八十代的脸也都给你败尽了。”
此时大堂内外都一片安静,唯独谢善淩口齿清晰,说的话一字一顿,落地有声。
他每说一句,潘成栋的拳头就更握紧一分,牙几乎咬碎,却确实不敢让左右护卫离身。
顾望笙很难将自己的视线从谢善淩此时的脸上拔开,却还是艰难地拔了,因为他怕潘成栋身边那两人突然动手,不得不防备地盯着。
但他没有阻止谢善淩的意图。
僵持不下之时,皇室宗老提醒:“潘公子,今日是大皇子的大喜之日,本王代陛下受完礼,还要回宫复命。”
“寿王爷,您老可看得清楚,我好心来送贺礼,是谢善淩拿烛台欲要伤我,您在陛下面前可要替我分辨一二。”
寿王并不想掺和进来。
他不近谢家也不近潘家,甚至有些讨厌谢善淩这后生邪门。然而两相对比惨烈,一个面如冠玉正色凛然,一个猥琐槁木,实在也是令人无可奈何呢……
寿王正要开口斥责潘成栋,潘成栋绷不住了,顺坡下驴道:“不过既是寿王爷开了口,我便算了。放下贺礼,我们走!”
说完就要溜之大吉。
谁料,他刚到门口,忽的顿住脚步,背脊僵直,接下来竟步步倒退回来。
顾望笙原本没顾上那家伙,赶紧看谢善淩好不好,却见谢善淩望向门口的神情愕然中掺杂着复杂微妙的情愫,顺着他视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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