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善淩见状,握拳的手紧了又紧, 眼中憋泪直到发红,死死咬住嘴唇, 不再说话。
皇帝想他也是无话可说,自个儿想了想, 挥了挥手:“好了,等三司查案吧!都给朕私下里不要惹乱子!谁胡来,那有理无理都变无理!去吧!”
也许是因为潘凤潘成栋妹兄二人接连遭难, 并且潘国梁不在京城,局势过于复杂,邹显显得很疲惫。
即便他认为的真凶和另一个素有旧仇、嫌疑很大的真凶就在面前, 他都未多说什么, 并不纠缠,闻言朝皇帝恭敬地又叩拜了一顿,随后规矩地退了出去。
谢善淩僵站着直到邹显离开,他抬头看着皇帝,就在皇帝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训斥他闭嘴时,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无任何礼节, 放肆之极。
皇帝当即大怒就要叫他回来叱骂惩罚, 可话到嘴边,生生忍住。
想了想,只叫进来太监去追着谢善淩传口谕,让谢善淩即日起只准留在家中照顾大皇子直到大皇子康健,除非传唤,不得擅自跨出府门一步,否则便以罪论处。
随后他看向将灵,安抚了几句,表明自己不会受到离间动摇的结盟决心,让将灵也不要动摇。
“今日见陛下如此态度,哪还有不安心信任的。豲戎大军已整装待发,只等明日盟契签订,贵国备好通关文书,打点好边关及沿途的军将,豲戎军便可直驱南腹,剿除匪患,从此陛下可安寝,我豲戎则与大梁通商,受大梁扶持教化,改游牧为农耕,从此丰衣足食,自也不必再受贫瘠之苦,冒险去掠夺边疆。”将灵道。
皇帝欣慰道:“如此就好。”
将灵突的话锋一转:“在公事之外,小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将灵迟疑了一阵,叹了声气:“无论此次是谁设局陷害……请陛下不要责罚于善淩。他过于固执,于豲戎而言是敌非友,可他仇恨豲戎不过是出于他对大梁人的真挚爱护之心。这样的人,即便是敌人,豲戎人也钦佩。”
皇帝:“……”
这算什么不情之请?这可太情了!
半晌,皇帝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谢善淩是朕嫡子的妻子,你……收敛点儿,不然朕也下不来台。”
*
谢善淩缓慢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残阳挂在天际,昏鸦哑哑,他面无血色,似是脚下有针,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痛苦艰难。
突然身后传来了衣角飞速掠过风声,有人奔他而来,他仍旧走了几步似乎才反应过来,迟缓地停下了脚步,一脸麻木地抬眼看着拦在自己去路上的将灵,眼中渐渐溢满仇恨与厌恶。
将灵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笑模样。“我都没恨你,你倒这样地恨起我来。”他感慨似的说,然后问,“这一切就只因为我是豲戎人?”
“你杀过多少大梁人?”谢善淩冷冷地问。
将灵眉间有一丝不耐烦:“这个问题你以前问过我,我也问过你,你杀过多少豲戎人,所以能打住吗。”
谢善淩:“血海深仇打不住。”
“呵……好,那我问你,”将灵上前一步,低头凑到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问,“你那好夫君秦青,他杀过多少大梁人?我是豲戎人,杀大梁人理所当然,他身为大梁的大皇子,却也杀大梁人,你却只和我认死理,这公平吗?”
谢善淩猛地抬起手就要扇他耳光,却被将灵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手腕。
“把解药给我!”谢善淩红着眼睛瞪着他,浑身都在颤抖。
“现下只有你我,还装呢?”将灵笑着说,声音轻柔,“若是我下毒,我就直接毒死他,然后霸占你。但我不会再为了儿女情长……不会再为了你毁掉我的宏图大业。”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看着谢善淩的眼中满是仇怨:“你不配。”
“我在豲戎听说你抑郁成疾,日夜地想你是否其中有一丝是为了我,我有多恨你,我该多恨你,可我却最恨我还依旧爱着你、为你开脱!”
谢善淩的胳膊被迫维持着刚刚扬起的姿势,将灵攥着他手腕的手越发用力,似是想将之折断。
“结果呢?”将灵的声音越发冰冷,“结果你和顾裕帧成亲……这我不怪你,也许你有苦衷,可你却和他夫唱夫随当真恩爱起来!好……我也忍了。可你得知我没死,你有一丝一毫的庆幸吗?你只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只想再一次杀掉我!”
“你可以没有心,但你有心,心在别的男人身上。”将灵的眼中竟也湿润起来,“谢善淩,那个时候,你难道真的每一刻都在骗我吗?”
“……”
半晌,谢善淩败下阵来,沉默地避开他的视线。
“……为何不看我?是心虚吗?还是……你可以反驳我?”将灵问。
许久,谢善淩轻声道:“得知你是豲戎人之前……”
将灵无奈地打断他的话,痛苦质问:“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我是大梁人还是豲戎人?”
不等谢善淩回答,急促地问,“所以,其实你是爱过我的,是不是?只是因为我是豲戎人才逼自己不爱我,是不是?!”
“……”谢善淩深呼吸,看回他的脸上,“将灵,把解药给我。”
“还装?”
谢善淩忍无可忍:“还在装的人是你!那毒是豲戎王宫里才有的秘传,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将灵忽的笑了,问:“既然是豲戎王宫里才有的秘传,怎么你会知道?”
谢善淩一噎。将灵这才松开他的手腕,却在下一瞬就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到一旁的宫墙上,看着他低低道:“我告诉你的。”
“……”
那时两人私奔,谢善淩有时会露出郁郁之色,半夜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久久不能入眠,将灵问他,他说是怕人追来,也许是大梁的人,也许是豲戎的人。
将灵心疼得紧,安抚他不必害怕,将保命的毒药放在他的身上,告诉他如何使用,或用在敌人的身上,或在实在迫不得已时用在自己的身上蒙蔽敌人,将灵会用解药救他苏醒。
……
“那药你一直留着,用在了顾裕帧的身上。”将灵笑起来,“哈哈哈哈……谢善淩,你为达目的比谁都不择手段,却偏偏还要以为自己比谁都正义非凡,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事来,即便是世间最恶的人都不敢想。”
“我没有!不是我!”谢善淩急道,“这次我真不是装的!”
他眉头拧紧,揪住将灵的衣襟问:“这里没别人,你不给我解药我也束手无策,所以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毒是不是你下的?如果不是你,还能有谁有这个毒?”
将灵愣了愣,与他大眼瞪小眼:“真不是你?”
“我真疯了吗没有解药我也敢往他身上用?”谢善淩崩溃道,“你给我的那瓶毒丢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当时我杀了你我也——”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停住不再说,脱力一般低下头。
将灵眼中一亮,问:“你也什么?”
“……我一时疏忽,不知什么时候丢了那瓶毒。”谢善淩低声道。
将灵追问:“你刚想说你也什么?你告诉我,也许我愿意帮忙想想解药放在了哪里。”
谢善淩过了许久却只是哀求道:“把解药给我……”
将灵坚持:“你先告诉我,你刚想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谢善淩的身体颤抖,哽咽道:“将灵,我求你,把解药给我,我不能失去他……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他陪着我……”
将灵的脸颊抽搐了几下,低头看着他,恨笑道:“你这是希望我把解药给你的样子吗?看来你其实有解药,又或者根本也不在乎他的死活。”
谢善淩哭着摇头:“不是……我求求你,你把解药给我,我的病……若没有他,我撑不下去……”
“是吗?”将灵凉飕飕道,“我最痛苦的时候可没人陪着我,我的心病都没人医治。”
谢善淩只是哭着一味摇头哀求,其他的话再说不出半句来,哪有平日倨傲的影子。
将灵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子,不再说话,就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
谢善淩哭了很久,最后哭得没了力气,脚下一软,将灵急忙将他抱入怀中,这一瞬间,心不由漏跳了几拍。
“……”
咽下一口唾沫,将灵轻声问,“他比我好在哪里?你就如此爱他……只因为他是大梁人,我是豲戎人吗?明明是我先与你相知相许……”
他手用力,将怀中人抱得更紧,闻见已经不再甜腻的淡淡的荔香。
“我真讨厌这个气味,你以前也并不喜欢这样的香气。他喜欢,我知道,他在浔阳时吃了很多荔枝,我什么都知道。”将灵垂眸望着谢善淩乌黑的发,抬手轻轻抚摸。
察觉到的谢善淩抖了一下,似是这才反应过来,伸手要推开他,但此时没什么力气,推的手软绵绵的,将灵很轻易就压制住了他。
“我真想杀了你,谢善淩。但我又不想你到死都还是爱着他、恨着我。”
“若是你一直像现在这样软弱无力该有多好,我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但是我想了又想,若你一直是这样,也许我就没这执念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骐:@谢善淩,他真的话很多,是吧。
谢善淩:……其实以前他还是江凌的时候就这样。我还以为他装的,结果真的就是话痨。
顾裕骐:所以你就喜欢话痨是吗?
谢善淩:你在设陷阱坑我是吗?
第94章
天色黑了下来, 谢善淩不知何时止住了泪水,但他没有动作,将灵知道,也没有出声,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仿佛能假装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直到一阵凉风吹过, 谢善淩哆嗦了一下。他还未说话,将灵松开了他, 解开身上披风一展,披到他的身上, 温柔地为他系好。
“……”
谢善淩低着头不看将灵,抬手要解开, 将灵攥住了他的手,没用力气,谢善淩随意就将手抽了出去。
将灵的手在空中停了停, 保持着虚握的手势,片刻后才缓缓捏成了实拳放了下去。
“你又在勾引我,是吗?”将灵低笑着问他, 却又像在自语。
谢善淩仿若被这句话所惊醒, 脸色微变,这一次干脆利落地抬起手又要解开披风还他,将灵的动作也比刚才干脆许多,用力抓住了他的手,令他挣不开。
“是被我拆穿恼羞成怒,还是欲擒故纵?”将灵定定看着他。
谢善淩冷笑起来, 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问:“是我让你阴魂不散地纠缠我吗?”
“难道不是吗?”将灵幽幽说道, “你骗我,诱惑我,让我爱上你,然后背叛我、抛弃我。我重返京城,你就复出再度为官,难道不是为了撞上我?说吧,算了,不必说,你不过是想我再被你杀死一次,死彻底,我知道。”
“……松手!”谢善淩说罢,又挣扎起来。
将灵松开了手,看着谢善淩脱下披风砸到自己怀里,看着他转身离去。
轻轻的声音随着夜风从身后送来谢善淩的耳中。
“我恨你,谢善淩,我恨你。”
谢善淩的脚步停顿了很轻微的一瞬,在黑夜里难以看出来。但他立刻就按照原本的步伐继续离开了。
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清瘦的背影,直到他与夜色融为一体。
将灵再强撑不住,扶住一旁的宫墙,微微佝偻着腰背咳嗽起来,急促地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从怀中掏出药瓶倒了两颗立刻塞入口中,许久才渐渐平复,站直了腰,转头看向缓步走来的顾裕泽,扯起嘴角又露出惯常玩世不恭的笑来。
“你从哪里弄来阖杀的?”将灵好奇地问。
顾裕泽停在他两步外的距离,平静地看着他,说:“你又被他骗到了。”
“不算。”将灵说,“我只是同时怀疑你们两方。也许是他在贼喊捉贼,但也可能是当初你趁他杀了我后惊慌失措难过之际偷走或捡走了我放在他身上的阖杀。”
顾裕泽:“当时他以为亲手杀了你,并没有惊慌失措或难过,他很兴奋。”
“哈哈哈哈……我不会相信。”将灵挑眉,道,“你终究不理解他,编也编得不像。他就算真心杀我,却也会为我伤痛一场。”
顾裕泽淡淡道:“你足够理解他,又是落得如何下场?”
“哈哈……那也比你好。我是豲戎人他才恨我,若我是大梁人,他早就与我双宿双栖了。可你是大梁人又如何,即便你是大梁的皇子也得不到他。我赢了。”将灵说。
顾裕泽看着他:“给潘成栋放血的伤口是四棱刀所造成,豲戎人宰杀牲畜时惯用的刀。”
将灵不慌不忙地反问:“难道大梁造不出四棱刀吗?这样就想嫁祸给豲戎?”
顾裕泽沉默一阵,道:“你该去谢府亲自查验那毒是不是阖杀。”
将灵哼笑道:“那你陪我走一趟呗,否则他们不会让我靠近你们的大殿下。”
两人目光相接,达成了共识。
如今谁也不承认是自己动的手,三方皆有可能使用阖杀,既僵持不下,不如先确认顾裕帧是不是真的中了阖杀,或者……中毒的人是不是真的顾裕帧。
*
由三法司提出,皇帝同意,顾裕泽便与将灵连同数位太医、三法司负责此案的堂官来到谢府,要求在将灵的见证下再次查验大皇子所中的毒是否谢善淩口口声声所说的豲戎王室才有的秘传之毒阖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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