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荀淮依旧笑着摇摇头,捏捏陈宴秋的手指, 是安抚的意味。
“没事, ”他想了一想, 又补充道,“王耿那边的事情我都已经解决了,跟你没关系, 你别担心。”
陈宴秋觉得自己要急死了。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陈宴秋的语速不自觉加快道,“夫君, 我是担心你。”
“你今天看起来……很不好, ”陈宴秋把自己的手覆上荀淮心脏的位置,“你心里好像装了什么让人很难过的东西。”
“我能感觉到, ”陈宴秋说, “夫君,你不开心。”
“告诉我好吗?”陈宴秋的眼眶里已经装了些眼泪,“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你身体不好, 告诉我好吗?”
“……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荀淮沉默了一会说。
“那你憋在心里,你会更不开心。”陈宴秋不赞同道,“说出来了,我们就一起承担,你会好受些。”
“你告诉我,”陈宴秋喊他的名字,“你告诉我,荀淮。”
荀淮抿着唇,去看陈宴秋。
陈宴秋的双手摁在自己心脏处的位置,滚烫的温度从他的心口传递到全身。
很多时候,陈宴秋在他的面前都是柔软的、温顺的,他细心又温柔,把王府里的人和他都照顾得很好。
在这时候,荀淮却觉得那柔软里有着坚硬的内核,正在一寸一寸撬动着自己的心防。
陈宴秋用自己带着眼泪的双眼死死瞪着荀淮,一副“你不说出来我就跟你刚到底”的架势。
就是因为荀淮这样,身体才越来越不好。
陈宴秋有时候觉得,他的王爷就像是一把尘封在府库中的剑。
这把剑再坚硬、再锋利,在这尘土飞扬的府库里也抵不住风雨潮湿的侵蚀。
荀淮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宴秋,我问你。”
“若是你发现……一直以来你全心信任的人,却是你一切苦难的开始,你会怎么办?”
“你会恨自己吗?”
“你会原谅自己吗?”
陈宴秋愣住了。
他敏锐地感觉到,是皇室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荀淮的这个问题太沉重,陈宴秋想了想,看着荀淮的眼睛答道:“我不会。”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应该想的,是如何面对那个人,而不是去怀疑自己。”
他摸摸荀淮的眼睛说:“夫君,无论发生什么,错都不在你。”
“你是受害者。”
“懊恼也好,悔恨也好,这都是正常的情感。”
“但是你要记着,责任不在你。”
“我在你身边,我就在这,”陈宴秋抱住荀淮,在怀里拍了拍,“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嗯。”陈宴秋等了好久,才听到荀淮小声回答。
王耿倒台,还有许多事务交接的事情需要荀淮去处理。
这次科举成绩全数作废,薛应年下令,另择了日子重新举办会试。
因此,荀淮连调整心情都没什么时间,只有那天晚上难过了一小会儿,就又投入到了朝政中。
这样也好,把自己充实起来也不会那么难过。陈宴秋苦中作乐想。
这天,陈宴秋刚用完早膳,想着去看一下新修的厨房,刚拐进院子,余光就瞥到了一个雪白的影子。
“崔大人,”陈宴秋笑道,“你是来寻王爷的吗?王爷进宫去了,可能要下午才能回来……”
“非也,”崔明玉对陈宴秋行礼,笑了笑道,“我是来寻王妃的。”
“啊?”陈宴秋有些疑惑地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吗?”
你找我干什么?
陈宴秋对崔明玉眨眨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话说,崔大人你不用去上朝吗?
像是看出来了陈宴秋的困惑,崔明玉施施然对陈宴秋行了个礼:“王妃还不知道吧,草民被革职了,现在是个闲人。”
“科举出事,我这个礼部尚书再怎么样也得治一个玩忽职守之罪。”崔明玉道,“所以,我现在不用去上朝了。”
陈宴秋狐疑地打量崔明玉。
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
“那崔大人寻我是…?”陈宴秋还是没搞明白,“你要我劝王爷复你的职吗?”
但是崔明玉跟荀淮关系那么好,能复职早就复了啊!
“非也非也,”崔明玉摇摇头,坐到院子里的石椅子上,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一口茶,细细品道,“微臣……草民来王府打秋风。”
陈宴秋:“……”
荀淮回王府的时候,看见崔明玉与陈宴秋两人,正在王府的院子里开开心心地吃糕点。
“崔大人,你尝尝这个,”陈宴秋嘴里嚼着一个,手上还拿着一个。
他把一块冰皮月饼递到崔明玉面前:“王府名下的糕点铺做的,我觉得很好吃。”
“多谢王妃。”崔明玉从善如流地接过,很讲究地把月饼切成几个小块,一小块一小块地吃着。
动作慢条斯理,看着优雅,但是速度却不慢,三两口就解决掉了。
在他们旁边,陈宴秋不知道去哪里喊来了戏班子,此时正敲锣打鼓,“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
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荀淮愣在那,觉得能说的东西太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倒是陈宴秋率先看见了荀淮。他飞快把咬了一半的糕点吃完,鼓着腮帮子对荀淮喊:“夫君,你回来啦!”
陈宴秋跑到荀淮面前拉荀淮的手:“来,你也来吃点…”
荀淮黑着脸,由着陈宴秋把他拉到桌子旁。
崔明玉这才起身慢悠悠行礼道:“草民崔明玉,见过王爷。”
“明玉,”荀淮哭笑不得道,“你怎么这么记仇呢?这几日老是躲着我。”
不就是让你多加了几天班吗……
“草民不敢。”崔明玉没看荀淮,张口就是呛他。
“过几天我就给你复职,”荀淮无奈道,“礼部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你再歇几天,我们就可以趁热喝了。”
“不去。”谁知崔明玉扭头,又咬了一口糕点,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前些日子为了王耿那事,我好几日都没睡好,我要歇几天,恕不从命。”
陈宴秋看着一脸为难的荀淮,心里乐了乐。
上一次看见荀淮露出这个表情,还是面对薛端阳的时候。
他面对崔明玉时,几乎从来不摆王爷架子。
他们是朋友。
荀淮对身边的人总是很宽容。
“你不愿意还跑到王府来干嘛?”崔明玉的那点小九九,荀淮心里门清儿,“说吧,你要什么补偿?”
果然,听了荀淮这话,崔明玉就一改方才懒懒的姿态,两眼放光对他道:“听闻前些日子王爷得了前朝书圣颜大人的真迹……”
“行行行,”荀淮大方地摆摆手,“等会儿我让人送到你府上便是。”
“多谢王爷,”崔明玉这才高兴了,“王爷大气!”
“不过,”崔明玉画风一转,“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荀淮有些惊讶地看向崔明玉。
他不是那种会提无理要求的人。
“陈冉和安幼禾,是两个好苗子。”崔明玉道,“我要他们到礼部来做事。”
荀淮细细考虑了一下。
这两个少年有谋略、有胆识,正直善良重义气,本就是荀淮想要重点培养的人。
把他们给崔明玉,他也放心。
“好。”荀淮答道,“就按你说的做。”
崔明玉这才欢天喜地走了。
过了些日子,第二次会试放榜,安幼禾与陈冉丝毫没有辜负两位的期待,分别摘得状元与榜眼的位置。
荀淮以“崔大人识人有方”为理由,复了崔明玉的职位,把两人都塞到了崔明玉的手底下。
自此,秋闱舞弊案正式告一段落。
京城见惯了无数的朝堂争执与血雨腥风,一个王家的倒台,不过是又给京城的历史添上了短短的一行字,是不重要的一笔。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更何况,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大梁朝一年一度的百官秋猎即将开始!
秋猎那天,陈宴秋兴奋得一夜没睡。
每过一会儿,他就冒个问题出来:
“夫君,秋猎要干些什么呀?”
“嗯……弋射,围猎,驰逐,诸如此类吧。”
“我能穿新衣服吗?”
“早就让府里的绣娘给你做好了,明天到了营帐里就换上,穿轻便些。”
“我们会住帐篷吗?你们会射大雁吗?秋猎是不是顿顿吃烧烤?”
“是住帐篷,会射大雁,会吃烧烤。你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陈宴秋意识到荀淮其实已经很困了,但还是抢答起精神回答自己的问题,主打一个十分有耐心,句句有回应。
他有些不好意思,把一直支着的脑袋缩回去,趴在荀淮的肩头道:“夫君,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没吵。”荀淮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弱,逐渐没了动静,“你没去过,兴奋是自然的……”
荀淮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陈宴秋盯着荀淮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闭上眼睛,准备安心地睡过去——
然后又睁开。
我这是小学生春游综合症吗?陈宴秋有些欲哭无泪地想。
完全睡不着啊!!
第26章 乞丐
即使一夜没睡, 第二天陈宴秋也得起个大早。
他迷迷糊糊地坐上车,靠在荀淮怀里打瞌睡。
武将骑马,文臣坐车。天子车驾在前, 皇亲紧随其后,其余的便按照官位的大小次序排列。
百姓夹道相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皇家围猎场行进。
马蹄声踢踢踏踏,伴随着车辙滚动的声响, 交谈声、吆喝声不绝于耳。陈宴秋有些新奇地撩开帘子,看见百官的队伍伴随着礼乐声缓慢前进着,从山的这头绵延到那头。
比小学生春游要壮观多了。
等到出了京城大门,视野便更加开阔了些, 清道也没有那么严格, 有不少平民百姓占满了山头, 远远地张望着。
秋日天寒,王府的马车里已经烧起了炭,烧得暖烘烘的。来福怕陈宴秋饿着, 提前备好了各色精致的糕点。
陈宴秋抓了一块放到荀淮嘴边:“夫君,你吃。”
荀淮没有辜负陈宴秋的美意,很给面子地咬了两口。
“还不错。”荀淮评价道。
他们正吃着, 周围突然一阵骚乱, 传来嘈杂的叫嚷声,马车蓦地停了下来。
这急刹车把陈宴秋吓得不轻, 好险没噎着。
“咳, 咳咳咳……”他被呛了两下,抓起桌子上的果汁吨吨吨喝。
陈宴秋被呛到,荀淮就微微有些不悦。他一边给陈宴秋顺着气,一边皱着眉头掀开帘子问道:“来福, 怎么了?”
马车下的来福答道:“回王爷的话,似乎是有两个乞丐冲撞了王爷的车驾,奴才这就叫人打发了去。”
陈宴秋终于不呛了。他用手扒住车窗,跟着荀淮探出脑袋,似乎听见有人在凄苦地叫喊。
好像喊的是……救命?
陈宴秋低头问:“来福公公,他们在喊什么?”
来福答道:“哎呦,不过是一些庶民的疯话,王妃去听这些做什么……”
几人说话的功夫,那叫喊声好像又清晰了些:
“求贵人救命,求贵人救命……”
陈宴秋:!!!
他猛地抓住荀淮的手,眼神有些不安。
夫君,有人在喊救命诶!
只一眼,荀淮便明白了陈宴秋的意思。他抚了抚陈宴秋细嫩的手背,对来福吩咐道:“去把人带过来问问。”
车队的兵士很快就带了两个乞丐过来。
陈宴秋掀开帘子看过去,只见两个乞丐一大一小,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的衣服不知是由几件衣裳裁剪而成。
大的那个是个中年人,脸上皱纹满布,像是干涸的河床。小的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多岁大,似乎被大乞丐照顾得很好,面色要红润些。
隔了一个车窗,荀淮看着他们,挑挑眉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两个乞丐怯生生地看过去,只见马车里的人一个矜贵非常,举手投足间都是上位者的威压;一个看起来温柔和蔼些,但仍旧穿着不凡,不知是哪一位贵族。
他们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来福在一旁着急提醒:“哎呦,不是喊着救命吗?这可是我们大梁朝的王爷和王妃殿下,还不快叩见!”
他们这才像反应过来似的,赶快跪下,声音都发着颤:“叩见王爷,叩见王妃……”
陈宴秋不想吓到他们,语气温和道:“无妨,快平身吧。”
他对两人笑:“告诉我,方才你们在喊什么?”
大乞丐闻言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回、回王妃的话,草民只是想求点银子,救救我那可怜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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