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崔大人告诉我,他前脚才把你们送出城,属下就赶快跟上来了。”
“这把刀也是崔大人给我的,还给了我不少盘缠,让我追上你们。”
陈宴秋有些奇怪:“那你是怎么出城的?”
霖阳有些愣,像陈宴秋问出了什么奇怪的话:“回王妃的话,城门处的守卫并不森严,属下有办法避开他们。”
陈宴秋:……
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陈宴秋把那密信丢进火堆里头,“嗡”的一声,那团火焰又烧得旺了些。
那微微的火光在陈宴秋沾了尘土的脸上投下些晃动的影子,像是在陈宴秋面上飞舞的蝶。
陈宴秋的语气终于有了几分雀跃,“ 霖阳,冀州离这里有多远啊?”
霖阳答:“若是乘马车,大概需要十五日左右。”
“十五日啊。”陈宴秋眼底的两汪春池被火光触碰,泛着点点涟漪。
“我们去冀州吧,去寻王爷。”
惊雷响彻,白光撕开夜幕,给大殿的神像描摹出一道漆黑的影子。白日里一直没能落下的雨终于倾斜而下,浸入被鲜血染红的泥土中。
呼啸的风砸着神庙破败的门。
大殿里,巨大的观音依旧神色悲悯,注视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神明不知人世苦楚,不渡亡魂。
第57章 前夕
“小二哥, 来三碗素面。”
一道清澈的声音传来,店小二没料到这时候还会有人过来,抬头瞧了瞧眼前的人。
看上去是个半大小子, 穿得朴素,个子倒是很高。他身后还有两人, 一人两鬓斑白,已是年过半百, 脸上有些皱纹;还有一人年纪也瞧上去比眼前人略微大上一些,此时正盯着自己手里的阳春面吞口水。
三人身上的衣裳都算不得干净,明显是逃难来的。
“三十文。”店小二道。
霖阳愣了愣:“小二哥,这面怎么能卖十文一碗呢……”
店小二没好气道:“叛军都打到冀州城门外头了, 这兵荒马乱的, 哪还有什么粮食?我们都是看你们这些逃难的可怜才开的店, 要不然早关门了。”
霖阳还想说什么,却被陈宴秋拉住。
陈宴秋对霖阳摇摇头,霖阳只得从兜里掏出三十文钱来递给小二:“那快些吧。”
他们在一旁坐下, 霖阳觉得那小二态度不好,有些愤愤道:“王妃,他太不讲道理了。”
陈宴秋安慰他:“这兵荒马乱的, 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我们先姑且忍着吧。”
霖阳瘪着嘴。
他自己吃差点无所谓, 但是他不想陈宴秋跟着一起受罪。
等面端上来的时候,陈宴秋还微微一愣。
那面条被塞得满满当当, 远远超出了一份的分量。
陈宴秋看向那店小二, 眼神里全是感激。
店小二哼了一声,揣着铜板走了。
三人坐着吃面,注意着周围人的动静。
冀州位于关中平原,土地肥沃、物产丰厚, 又处在重要的商道上,素来富庶。
可即使这样,在冀州已被荀淮围困了好几天的情况下,粮食仍旧越吃越少。
虽说还不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城中的人依旧有些焦躁。
此时此刻,面摊里的人便纷纷谈论着。
“你说冀州守卫能撑到什么时候啊……我总觉得今夜就能打过来了……”
“兵临城下,我看这几日我们还是不要出门了,好生在家里呆着吧。”
“哎,你在家里呆着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
陈宴秋竖着耳朵听,很快就听到了荀淮的名字。
“你说荀王爷究竟为什么要谋反啊?要不是亲眼见着,我是怎么都想不到的!”
“将相王侯的事情,哪能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猜到的?好好吃你的面吧,吃了上顿没下顿咯。”
“不过王爷攻城从来不伤平民,我们性命倒是不用担心,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陈宴秋把有关荀淮的信息记在心里,对霖阳与来福悄悄道:“王爷他们就在冀州城外头,我们要不要出城去寻他?”
霖阳举手道:“王妃,属下能出城。”
“不行,”来福拉住霖阳,“这兵荒马乱的,霖阳你要留在王妃身边保护王妃,可万万再不能像上次那样出岔子。”
霖阳回想了一下神庙里惊心动魄的场景,觉得来福说的有道理。
陈宴秋想了一会儿,眼前一亮:“我觉得我们不用出城。”
“我们就在这城内寻个地方,等荀淮他们打进来不就好了?到时候我们再去寻他。”
反正荀淮把冀州城攻下只是时间问题。
三人一合计,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先找个地方住下。
他们寻了好几家客栈,终于在一家显得有些破的客栈里找到了两间空房。
客栈的伙计看见他们很是惊讶:“你们是逃难来的?为何要到冀州城来?这可是最前线……”
陈宴秋表情可怜,对他说出早就编好的理由:“本来是要逃的,可是家里人走散了,我们得在冀州城找。”
这理由倒是充分。伙计瞧了瞧这一老二小,看向他们的眼神不由得多了点同情。
走上楼的时候,陈旧的楼梯像是不堪重负一般,传来“咔吱咔吱”的声响。
霖阳皱了皱眉,转身对小二提醒道:“小二哥,你这客栈该修葺了。楼梯、栏杆都坏了,这样不大安全。”
小二觉得霖阳在对自己指手画脚,语气不太乐意:“你爱住不住,不住拉倒。”
霖阳委屈地闭了嘴。
眼下这种情形,能有地方睡觉就已经很不错了。
陈宴秋一点也不挑,欢天喜地地回到屋里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躺下,盖上略略有些霉味的被褥,盯着结了些蜘蛛网的天花板发呆。
来福与霖阳住在另一间。
为了省油,屋里没有点灯,显得有些黑。在这黑暗里,听觉与触觉反而异常清晰。
陈宴秋听到了很多声音。
客栈隔音不好,不同人的鼾声、说话声、吵闹声涌入陈宴秋的耳畔;
楼下的厨房里似乎还烧着菜,柴火哔啵,热水沸腾;
窗外似乎有一对巡逻的兵士走过去,铁甲碰撞,叮叮当当响;
屋檐上的露水逐渐凝结,流过瓦片,滴在窗沿上。
嘀嗒,嘀嗒,嘀嗒……
陈宴秋听着这嘀嗒的水声,突然想起来他与荀淮成亲的那日,似乎也是一个瓢泼的雨夜。
只是那时候的雨声比现在的动听多了。
困意袭来,陈宴秋迷迷糊糊的,思绪似乎也飘得很远很远。
它飞出小小的窗台,来到空旷的、流动着清辉的街头,又绕过刀剑、绕过烛火、绕过城楼上飘扬的旗帜,飞进了城外的营帐里。
陈宴秋似乎看见了明灭的火光中,荀淮眉头紧皱的模样。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思念在那一刻化作实质,把他的心脏揪紧,胸口满是酸胀感。
陈宴秋看到荀淮对着面前的两位副官快速地说着什么,两位将军领命退出营帐后,荀淮又在营帐的桌前发呆。
其中一位副官陈宴秋见过,是张彦,另一位陈宴秋却不认识。
陈宴秋有些疑惑。
梦里面还能梦到自己没见过的人吗?
过了一会儿,陈宴秋看见荀淮捂住额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在火光下,荀淮的表情看不太真切,但是陈宴秋就是觉得荀淮现在很着急。
荀淮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
在朦朦胧胧的梦境中,陈宴秋下意识开口哄他。
夫君。
“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荀淮蓦地抬头坐直身子。
他瞳孔放大,飞快在营帐内扫视了一圈。
没有。
荀淮“腾”地起身,着魔一般迈着大步在营帐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把屋里的东西扔了一地。
他随后又不死心地来到帐外问:“方才可有人进来过?”
帐外的兵士有些奇怪,但仍旧中气十足地回道:“回王爷的话,没有!”
荀淮自己也觉得事情很离奇。他沉着脸对帐外的人点点头,回头看着空荡荡的营帐捏着眉心。
“把东西收拾一下。”
荀淮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是幻觉吗?
他方才,好像听到了宴秋的声音。
宴秋在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荀淮苦笑了一下,等兵士们把东西收拾完,又坐回去看着地图沉思。
前些日子,荀淮与屈蔚达成协议:屈蔚助荀淮打回京城,作为回报,大梁会为燕国打开一条商路,并在商路旁驻兵,护送燕国的商人南下做生意。
燕国在极北的位置,粮食一直稀缺,早就想与接壤的大梁开一条商路,可惜梁国的皇帝并不想帮这个忙,有意把燕国生生耗死,从来没同意过。
这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不错的买卖。
当然,其中还有些别的考量。
屈蔚与荀淮可谓是势均力敌,两人在对方手里都讨不着好。更重要的是,谢泠作为人质还被押在荀淮手里。
在几番利益的作用下,两个人目前的合作还算愉快,一路过关斩将,打到了冀州。
若是把冀州拿下,军队又会多出不少补给,能够在冀州休整一番,攻下京城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荀淮担心的,是另外的事。
其一,陈宴秋出城了。
等荀淮接到崔明玉的消息时,陈宴秋已出城有些时日。
荀淮当即派了一队亲卫,沿着从冀州到京城的路线去找,现下却一直没有消息。
他这几日一直在做噩梦。
一会儿梦见陈宴秋生病了,一会儿梦见陈宴秋被薛应年找到,一会儿又梦见陈宴秋遇上了山匪……
更有一次,他终于寻到了陈宴秋,却只找到了一具冰冷的尸骨。
那尸骨手里还捏着自己给陈宴秋的逐鹰玉佩。
以前在京城,陈宴秋几乎没怎么吃过苦。
冀州到京城,如此遥远的距离,路上几多艰难险阻,陈宴秋有没有吃饱肚子,有没有睡好觉,都是未知数。
荀淮实在是担心,但是又走不开,只得在这军营里,心急如焚。
其二,是薛端阳。
想到这里,荀淮深深叹了口气。
决定起兵谋反的那一日,薛端阳与荀淮大吵了一架。
面对薛端阳生生的质问,荀淮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说了一句。
“端阳,我累了。”
“我还给薛家的已经够多了,你们能不能放过我?”
就这一句话,却让薛端阳再说不出一个字,愣愣地看着荀淮,让兵士给绑了去。
虽然屈蔚一直提议杀了薛端阳,荀淮却只是把薛端阳关了起来。
“皇叔,”进那软禁的营帐前,薛端阳只对荀淮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
这一次,荀淮没有再安慰她。
这么多年,他们之间所欠的、所还的,早就是一笔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了。
或许当年,自己就应该死在将军府的那场大火里,那也比现在这个情形要好。
荀淮想。
好在薛端阳也没委屈着自己,进了那营帐后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每天都吃得香睡得饱,这让荀淮些许放心了些。
“你就是太过心软。”荀淮正沉思着,突然听见了一道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
身穿紫衣的男子并没有等兵士通报就自顾自地撩开帐子,径直走了进去:“我说你就应该杀了那小公主,永绝后患。她可厉害得很,若是跑出去有你受的。”
荀淮面色有些不虞:“端阳是我带大的孩子,像我亲妹妹一样。”
屈蔚嗤笑:“皇家里哪有什么兄妹情深?王爷,感情用事可讨不着好。”
荀淮怼他:“陛下为了谢泠答应与我合作,难道不是感情用事?你我半斤八两罢了。”
屈蔚丝毫没觉得,很奇怪地看向荀淮:“那可是我小师父,能跟你这情况一样?”
荀淮:……
他叹了口气,不再拌嘴,而是说起正事来:“今夜的事,陛下可安排妥当了?”
屈蔚遥遥手中镶嵌着宝石的扇子:“放心吧荀王爷。”
“燕军别的不行,偷袭可是擅长的。”
荀淮:……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第58章 攻陷
陈宴秋在睡梦中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哭喊声。
他的意识才刚刚回笼, 霖阳就直接从一旁开着的窗户里面翻了进来,单膝跪在陈宴秋面前道:“王妃,出事了, 我们快走!”
陈宴秋本想吐槽霖阳又不走门,听了这话愣住:“出什么事了?”
三言两语之际, 来福蓦地打开门急喊:“王妃,冀州城破了!”
原本被大门隔绝的喧闹一下子没了禁制, 争先恐后地涌入,陈宴秋瞪大眼睛,看清楚了门外的情形。
无数人叫着、嚷着互相推搡,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 便匆匆地跑下楼, 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城破了!城破了!”
人们惊慌不定, 一时间乱了阵脚,纷纷涌到走廊上。这客栈本就破破烂烂、年久失修,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人挤在走廊上, 堵得客栈水泄不通,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任何缝隙。
而陈宴秋住的地方,是客栈的三楼。
“咔吱、咔吱、咔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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