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淮跑进牢房,飞快地掠过照明的烛火,在斑驳的墙壁上,烛火的影子快速摇了摇,像是对荀淮无声的鼓励与邀请。
“咚咚咚咚咚……”
寂静的牢房里传来荀淮略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荀淮微微喘着气,在这几十米的路程中,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场景。
新婚夜里,躲在红盖头下,有些害怕地打量他的陈宴秋;
自己生病时,撑着病体熬夜照顾他的陈宴秋;
秋猎场上,同他打起水仗,朝着自己笑的陈宴秋;
除夕夜里,在烟火下,瞳眸闪光的陈宴秋……
腕间红绳绑着的玛瑙随着荀淮的动作不住地摇晃着,就像是一颗心在胸口激荡。
等会儿见到了自己,陈宴秋会是什么反应呢?
按照陈宴秋的性子,应该会抱着自己大哭一场吧。
荀淮想到这里,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原本的小步子逐渐变成了奔跑。
终于,他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耳边呼啸的风声似乎戛然而止,荀淮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陈宴秋靠着牢门睡着了。
他蜷缩在牢房的一个小角落,用纤细的手指将逐鹰玉佩攥在掌心,头朝着荀淮跑来的方向,眉心微微蹙着。
显然是在等的时候睡着的。
来福与霖阳没睡,都守着陈宴秋。他们看见荀淮,纷纷欣喜若狂道:“王爷!”
“嘘。”
荀淮对他们做了噤声的手势,他们立刻会意,闭上了嘴巴。
荀淮动动手指,他旁边的林远立刻会意,轻手轻脚地把牢门打开。
“咔。”
这声音不大不小,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宴秋似有所觉,眼皮微微动了动,微微掀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来福在一旁看着,莫名有些紧张。
王妃这是醒了吗?
荀淮也发现了,他蹲在陈宴秋面前,眉梢微扬,伸出手抚着陈宴秋的脸颊,小声开口轻轻道:“宴秋,你醒了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就像在王府里无数个哄陈宴秋入睡的夜晚。
陈宴秋睡得迷迷糊糊,荀淮的声音又太过平常温柔,他一时间没想起来自己是在牢里。
他下意识松开攥着玉佩的手,揽住荀淮的脖子,把整个人都缩到荀淮怀里:“夫君,我们再睡会儿嘛。”
说完这句话,陈宴秋便把脑袋埋在荀淮的胸口,又沉沉睡了过去。
是无意识的撒娇。
荀淮愣愣地抱着怀里的人,手竟是有些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原来失而复得,是这种感觉。
怀里的人比分别时瘦了许多,荀淮把人揽在怀里,摸到了陈宴秋凸出的骨头,心疼地皱起了眉头。
他小心翼翼把陈宴秋翻了个面,低下头细细地打量着陈宴秋的眉眼。
在京城分别时,陈宴秋还是一个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小公子,面色红润,被荀淮照顾得很好。
现在,陈宴秋却似乎瘦了整整两圈,手腕细到荀淮一只手就能抓得过来。
荀淮攥着陈宴秋的手臂,发现原先缠在陈宴秋腕间的红绳又多缠了两圈,才堪堪在手上挂住。
两人手上的红玛瑙随着荀淮的动作晃了晃,“铛”地一声碰在一起,又略略分开了些。
荀淮又把目光移到陈宴秋的脸上。
不知怎么弄的,陈宴秋现在的脸显得很脏,如绸缎一般雪白的肌肤上有一大块抹开的灰尘,就像是被人随意泼了墨。
他睡着的时候似乎也不安稳,眼皮微微动着,眼底下是这些天赶路熬出来的黑眼圈,显得很疲惫。
荀淮伸出手,摩挲着陈宴秋的脸颊,却发现了陈宴秋额间露出来的一道疤。
荀淮立刻撩开陈宴秋额间的碎发,喉头一紧。
这道疤,之前都没有的。
陈宴秋受过伤。
想到这里,荀淮的眼神立刻沉了下去。
他把陈宴秋拦腰抱起,对身边的几人吩咐道:“来福与霖阳先去歇着。霖阳,去叫人好生收拾间干净的屋子出来,再去买两身料子好些的衣裳。”
“让厨房烧点热水,再准备些热菜热饭,等会儿送到房里来,知道吗?”
一看这反应,林远便知道了这是他们真正的王妃,当即单膝下跪道:“是,下官遵命。”
说完,林远又补充答;“下官扣押王妃,还请王爷责罚。”
怀里的人咂了咂嘴,又把脑袋埋进自己怀里。荀淮笑了笑,对林远道:“如果本王没猜错,王妃应该已经恕了你的罪吧?”
林远如实回道:“是。”
荀淮道:“既然如此,那听王妃的便是,你去把事情办好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把陈宴秋抱了出去。
怀里的重量似乎轻了很多。
等一切尘埃落定,一定要把他的身体重新养回来。
荀淮想。
陈宴秋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梦里面,荀淮不是王爷,他也不是王妃。
他们就像那些普通的人家一样,过着柴米油盐粗茶淡饭的日子。荀淮白日里做捕快,惩奸除恶抓盗贼,自己就在家里面做些小糕点拿到集市上卖,跟文娘大婶唠嗑做邻居。
荀淮的身体也不像现在那样差,健健康康的,一顿能吃三碗饭。
他们一起种种花,种种菜,日子也过得很好。
霖阳不再是在刀剑上舔血的暗卫,而是跟着荀淮身后的小徒弟,来福做了陈宴秋糕点摊的杂活工,薛端阳还是跟着荀淮,每天都去找人切磋。
每一个人都有着很好很好的结局。
甚至陈宴秋还似乎看见了荀淮的娘。
梦里的女人穿着华贵非常,站在朦朦胧胧的雾气中。陈宴秋看不见她的脸,但是陈宴秋感受到了一股温柔的视线。
她应当是笑着的。
“你就是宴秋吗?”陈宴秋听见她开口,声音温婉,“果然,你就跟淮儿说的一样,是个好孩子。”
你是谁?
陈宴秋看着那道若有似无的影子问道。
“娘亲来看看你们,你们日后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不要被那些往事束缚住了。前辈的事情已经散做云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们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就行,知道了吗?”
说完这句话,女人身边的雾气就越来越浓,陈宴秋莫名感受到一阵心悸感,连忙追上去:“公主殿下!”
“叫什么公主殿下呀,”她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嗔怪,“叫娘。”
陈宴秋蓦地睁开了眼睛,就这样猝然撞进了一双黝黑的眼瞳中。
第60章 上药
陈宴秋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似乎变了, 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这些日在在边关里、在战场上,荀淮原先在京城中病歪歪的书卷气少了些,多了在战场上厮杀出的凌厉感, 让陈宴秋想到了蓄势待发的弓。
即使是在前线,荀淮也不愿意将就。他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眼前人脱去了战甲, 换上了一身陈宴秋熟悉的玄色衣衫,用白玉冠一丝不苟地束着发, 看着还是那么矜贵。
只是,他眉眼温柔,看向自己时两汪深潭化作春水,叫人糯不开眼。
他们分开时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 眼下却快要入夏。陈宴秋已经在路途中换上了单衣, 但是荀淮却依旧穿着外衫, 只是没有再披着厚厚的大氅,也让陈宴秋得以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没有瘦,看起来也没受伤。
太好了。
陈宴秋觉得有眼泪溢到了自己的眼眶里。
他吸吸鼻子, 对着眼前的人伸出双手,轻轻喊了一声:“夫君。”
其实荀淮从陈宴秋睁开眼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看。
他看着陈宴秋的眼神从惊讶、再到安心、最后又化作委屈, 一点点涌出泪花来, 心里忍不住发酸。
他伸出手摸了摸陈宴秋散落的头发,回了一声:“诶。”
“宴秋, 你瘦了。”
只一句话, 陈宴秋便再也绷不住,泪水瞬间决堤。
他扑到荀淮怀里,紧紧搂住荀淮的脖子,用荀淮胸口的衣服擦眼泪:“夫君, 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
“从京、京城到冀州,那么远的路,你怎么都不来接我,呜呜呜……”
“嗯,我知道,夫君都知道,我们宴秋吃苦了……”荀淮把陈宴秋揽到怀里,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微微发颤。
“没事就好,没事了,以后夫君不会再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陈宴秋揪着荀淮胸前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荀淮走了这么多天,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陈宴秋一直没有哭。
无论是被薛应年追捕,还是走在崎岖山道上的,陈宴秋都一直忍着,只顾一头扎进料峭的春寒里,一股脑向前走。
因为前面还有人在等着他。
此时此刻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心里面的那点委屈掺杂着喜悦,就这样占据了陈宴秋的全部情绪。
他甚至有些无理取闹,手脚都缠上荀淮,哭着道:“以后你再也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京城。”
荀淮怕陈宴秋摔下去,抱着他回:“好。”
“薛应年欺负我们,你不许再替他做事情。”
“好。”
“以后你要陪着我。”
“好。”
眼看陈宴秋还想说什么,荀淮心念一动,轻轻吻上陈宴秋的唇。
陈宴秋微微瞪大了瞳眸,随后便合上眼,感受着唇间滚烫的温度。
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这一吻带着汹涌的爱意与思念,却又异常克制。荀淮只是微微亲了亲陈宴秋的唇瓣,便向上,吻着陈宴秋的脸颊。
陈宴秋的脸颊方才已经被荀淮擦去了尘土,又变得干干净净。荀淮亲着陈宴秋泛红的脸,又继续向上,去亲陈宴秋的眼尾、陈宴秋额间的那一道疤。
他温热的呼吸落在陈宴秋的眼间,惹得陈宴秋的睫毛都轻轻颤了颤。
陈宴秋被荀淮吻得脸红心跳,他靠在荀淮的怀里微微喘着气,冷不丁听见荀淮问:“疤是怎么弄的?”
他身体不自觉地一抖,下意识伸手捂住那道疤,有些心虚道:“怎、怎么了,这疤很明显吗……”
陈宴秋有些伤感:“夫君,我是不是破相了,会不会很难看啊。”
瞧陈宴秋捂伤疤动作的娴熟劲儿,荀淮就知道这伤疤恐怕不是一天两天才出现的。
“夫君什么时候说过难看了,”荀淮把陈宴秋捂着的手拿下来,凑近去看,“你先别挡,让我看看。”
陈宴秋鹌鹑似的缩着,神情有些恹恹的:“就、就不小心摔倒磕破了,事态紧急,我没怎么处理,也没想到居然会留疤……”
陈宴秋的身体本来就敏感,自己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把皮肤给攥红,留下印子来。
荀淮想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用手指摩挲着那道疤,温声问道:“除了这里,还有地方受伤了吗?”
他的手指带着一层厚厚的茧,摩挲着伤疤新生的软肉,给陈宴秋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
“没、没有了吧,”荀淮这么问,陈宴秋其实也不大确定,只能打哈哈,想着能不能糊弄过去,“应该……”
荀淮的声音有些沉:“应该?”
“啊,”陈宴秋暗暗觉得有些不妙,“我觉得应该吧,好像没有了……”
“这山高路远的,有些磕磕碰碰也正常,我就没太在意……”
陈宴秋发现,他越说,荀淮的脸色越不好看。
聪明的人应该懂得及时止损,陈宴秋也明白这一点。他伸手抱住荀淮,说出口的话也软软的:“夫君,我没事的,你看,我能吃能睡生龙活虎,你就别担心了好不好?我们好久没见了,你亲亲我……”
听了这话,荀淮暗自叹了一口气,用手钳住陈宴秋的下巴,把怀里人的脸掰到自己的面前来,重重吻了上去。
这一次便不再像上一次那样温存,是陈宴秋熟悉的侵略感。荀淮把宽大的手掌伸到陈宴秋脑后,将人牢牢地扣在怀里,像是要把陈宴秋融入自己的骨血中。
他的唇舌不由分说地占领了陈宴秋的领地,同陈宴秋追逐着,像是征伐,却也像是无边纵容。
陈宴秋的呼吸登时乱了,不一会儿便失了力气,闭上眼睛软在了荀淮的怀里。
他的嘴唇微微张着,领口不知何时已经散了,露出了大片雪白的绸缎,只是那绸缎不知经了哪位能工巧匠之手,竟像是已经染过了一遭,此时泛着微微的粉红色。
陈宴秋在耳边听到了水声。
他正迷迷糊糊地受着,却突然觉得腰间一轻,自己原本就松松垮垮的衣服竟是就这样褪了下去!
陈宴秋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荀淮换过,虽没有王府里的舒适,但也比粗布麻衣好上了不少。
只是先前荀淮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察看,此时陈宴秋身上不着寸缕,荀淮才看清了陈宴秋身上的情形。
不知是不是撞出来的,陈宴秋的侧腰上有一块手掌大的青紫印记。
除此之外,陈宴秋身上还起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红疹子,有的地方还被挠破了,渗着血珠子,看上去尤为吓人。
荀淮的表情一时有些骇人。
他没说些什么,只是把陈宴秋先前穿着的衣服丢到一边,扭头把房间门开了一条缝,对着外头的人吩咐道:“立刻去寻着城里头最好的料子来,钱就从我的私库里头出。再把老赵叫过来。”
“是。”
陈宴秋有些心虚地抱着被子,瞧着荀淮的背影。
荀淮好像生气了。
他捂着腰间的那道青印子,有些记不得这是在哪里撞出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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