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低头,不敢再说话。
人前没有办法和谢淮之说什么,等回去之后他立刻道:“哥,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家住哪儿的。”
谢淮之点了点头,“我知道。”
“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吗?”
陶知秋无意识地掐了下虎口,“不用,如果他真的还在医院,我可以把这些事情处理好,到那边我就给你打电话。”
“家里的电话号码我记着呢。”
说到这里,谢淮之心里竟然觉得庆幸,还好家里电话还装着,虽然已经许久没有响起来过。
陶知秋道:“等处理完我还回来的。”
“如果三天之内我还没回电话的话,你不要打电话给我,我怕不一定是我接……”
谢淮之把他掐出印子的手抓过来揉了揉,接着道:“我会过去找你。”
他在陶知秋额头上亲了一下,“知秋,心绪不定在所难免,但不管是担心还是紧张,都并不能对解决事情有任何帮助,不要让自己太过焦虑。”
“嗯,我知道。”陶知秋朝他笑了一下,“年还没过完呢。”
天已经彻底黑了,桑塔纳从坑坑洼洼的小路开到平坦的大道上,直到驶向省城的公路,陶知秋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年味依旧弥漫在大街小巷里,但桃溪村的烟火已经消散得彻底看不见了。
太久没有回来,家里这栋三层小楼也变得十分陌生,陶知秋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知道陶恒的生意做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但现在好像突然有了实感,司机拎着他为数不多的行李走在前方替他推开门,走进客厅看到陶恒坐在沙发上的那一刻,陶知秋并没有那种大起大落的喜悦感,而只觉得荒唐和愤怒。
陶恒用这种低劣的谎言将他骗回来。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站一坐,陶知秋死死攥着拳头,所有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之后他只觉得好笑。
“所以你用这种理由把我骗回来干什么?”陶知秋嗤笑道:“在试探我还在不在乎你这个父亲的死活吗?”
“还是因为我之前跟你明确地说过要留在村里过年,让你觉得我又在挑衅你,一定要让我过得不顺心?”
陶恒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过年应该是全家团聚的日子,你一个人在外面过,说出去不惹人笑话吗?”
“而且我想我儿子了,把他接回来过年,有什么问题吗?”
“你跟谢家那小孩儿就算关系再好,那也始终是邻居,总不能大年三十也在人家过的吧?我想你应该很孤单,但要你主动回来也不太可能,编了个理由也算是给你一个台阶下了。”
说得冠冕堂皇,但陶知秋看他的神情,那里面好像也没有什么父亲对儿子的心疼和关心,倒像是存了十足的报复意味,是对他之前所有叛逆的一个惩罚宣告。
而始终被拿捏住的,就是陶知秋的心软。
他以前想不通陶恒的行为逻辑,现在却忽然明白了,陶恒就是容不下自己的反抗和逃离,想尽办法要让他屈服,对他来说,家长的尊严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担心和紧张活像个笑话,谢淮之还害怕他会因为陶恒而难过,可现在只有一种迟钝的麻木感,明明之前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死心了,怎么还是上当受骗?
他拎着自己的东西上楼,没什么情绪起伏,今天已经太晚了,他打算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回去。
“你妈已经替你把房间收拾好了,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家待着,她和你弟弟回娘家去了,没人会给你添堵。”
陶知秋上楼的脚步没有停顿,淡淡地道:“我没妈,我妈已经死了。”
“这个家里给我添堵的也另有其人。”
回屋后陶知秋却立马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原本床头柜上放着的电话机不见了。
他心头掠过一丝不妙,第一直觉是陶恒发现了什么,但很快又推翻了这个想法,如果真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陶恒不会这么冷静。
他没有立刻出去追问,陶恒把他叫回来应该不仅仅是所谓的过年这个原因。
果不其然,第二天当他准备出门时,陶恒端着茶坐在沙发上,面容和蔼地道:“怎么刚回来就要走?”
“上次我让你回来帮忙你不愿意的话,那就先忙点别的事情吧,不然休学在家一年,也太浪费时间了。”
“你这个年纪,对事业没心思也正常,但对象总是要谈的。”陶恒道:“等会儿吃午饭的时候你胡叔叔过来一起,带着他女儿。”
“你们可以见一面,聊聊天,她跟你年纪差不多,你们年轻人应该很聊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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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啵啵啵啵!
没事啊,不会虐的,这一段其实是为了想办法彻底摆脱这个老登的。
第四十九章
陶恒的话像一盆冰水泼下来,陶知秋突然觉得很反胃,他的父亲依旧做着春秋大梦指望他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而丝毫不顾虑这会毁了他人的一生。
他想起小时候去医院检查,或许在那之前已经去过很多次了,但他记事之后印象最深的就是从医院出来之后他怕得一直在哭,陶恒抱着他哄他,说没关系我们小秋以后也会娶到老婆。
妈妈捂着他耳朵,和陶恒大吵一架,让他不要跟小孩说这些。
但那毕竟是父亲,他陪伴陶恒的时间比后来生病长期住院的母亲要更长久。
对四五岁的孩子而言,来自长辈的安慰还分不清对错,只是好像一种无意识的灌输,让他始终明白自己之后还要走一个大众所认为的“正常人”的路,并且不可以退缩,如果他退缩,那他就是一个懦夫,就会变成一个彻底不正常的人。
母亲弥留之际,拉着他的手叮嘱他,只要健康长大就好。
陶知秋并没有忘记,可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于正常和异类的认知都十分混乱,到了青春期尤其,在身边人开始讨论发育或是一些更隐私的问题时,他会闭口不言或是下意识地反问自己,他变得孤僻而敏感,但陶恒始终没有察觉。
陶知秋在感情上的迟钝,诚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在遇到谢淮之以前从来没有过心动的感觉,另一部分也是因为埋在内心深处的自卑,他好像从来都不相信别人会喜欢他,就算有,知道他身体上的异样之后也会立刻退缩。
所以在谢淮之向他告白的那天晚上他才那么着急地确认,明明心里没有一丝底气也还是要立刻跨出那一步。
当谢淮之说这些都不重要的时候,他好像终于得救了,他没有再困于年少时期毫无出路的迷雾中,而这条从世俗眼光下叛逃的路上也终于不是他孤身一人。
他在这一刻想谢淮之想得发疯,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可是他也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被陶恒发现一点异样都会带来非常可怕的后果,有些事情不是他们硬着头皮正面相抗就能有结果的。
他还在上学,即便不在这座城市表面上有着那么些许的自由,也依旧无法彻底逃离,他要等到工作,要有足够的钱和底气,要去一个陶恒彻底找不到的地方。
沉默许久之后,陶知秋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却满是苦涩,他甚至开口叫了一声爸。
“您是不是忘记我身体究竟是什么样了?”
“我没办法跟谁结婚的,这对谁都不负责任。”
陶恒抽完一支烟,喝了口茶,明明是他坐着陶知秋站着,但他看起来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怎么就没法结婚了?你一辈子不结婚,你爸脊梁骨都能被人戳弯了。”
“家里也不是没钱,我还能不给你寻一份好亲事?”
他一开口,陶知秋就失去了所有辩驳的欲望,陶恒什么也不会听,只认自己的理。
“你刚刚想去哪儿?”陶恒道:“中午就在家吃饭,不许出去。”
陶知秋不再说话,一直到中午吃完饭他都一言不发,只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打了招呼,陶恒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没有发作,指着俩小孩道:“去客厅看电视吧,正好说说话,我们两个大人就不过去打扰你们了。”
那女生倒是满不在乎,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大腿翘二腿地对陶知秋道:“先说清楚啊,我不是来跟你相亲的,我有男朋友。”
“咱俩小时候上一个小学,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我今天纯粹是来见老同学的。”她嚼着泡泡糖,有些奇怪地道:“不过我看你好像不记得我了?”
陶知秋摇了摇头,“胡珈玥,我记得的。”
“对不起,我刚刚一直没跟你说话。”
胡珈玥摆摆手,“没事,你大大方方的!我看出来你心情不好了,家长有时候就这样,我俩把他俩糊弄过去拉倒呗。”
陶知秋一直紧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给她端了一盘切好的橙子过来,两人交流了一下各自在哪儿上学,读的什么专业,然后沉默地把重播的晚会看了大半。
天色将近傍晚,胡珈玥和父亲起身告别,陶知秋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陶恒把他看得很紧,像是生怕他又偷偷跑了,一到晚上大门就会从外面锁上,每天早上才会有人来打开,白天还有个专门的保镖在外面守着。
陶知秋想起小时候陶恒将他关在杂物间,现在把他困在屋子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之前他刚回村的时候,还有些想念城里生活的便利,洗澡不用那么麻烦地烧水,电器也很多,还不用天天干活,可是在桃溪村住了大半年,他早就适应了村里的一切。
他真的很想谢淮之。
已经半夜了,陶知秋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的睡意,脑子里也乱糟糟,如果陶恒一直不让他出去的话,他要怎么办?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鸟叫声,夏天早上他睡得朦朦胧胧时常听见,可这会儿已经二月了……
思绪一断,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飞奔着打开了阳台的窗户。
不远处的路灯阴影下,有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站在那儿,冲他招了招手,陶知秋鼻头一酸,这一瞬间他真的萌生了从二楼跳下去和谢淮之私奔的冲动。
但谢淮之阻止了他,自己攀着栏杆翻上了阳台。
他下肢力量强陶知秋是知道的,毕竟之前院子失火时谢淮之也是翻墙进来找他,可这会儿除了感动,又觉得有些好笑。
半夜翻别人家窗户,这和做贼有什么区别。
当真是偷偷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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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啵啵啵啵!
第五十章
两个人没弄出太大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进屋,陶知秋倒了杯热水给他,“你在外面站多久了啊?冷不冷?”
“什么时候过来的?”
谢淮之声音也压得很低,“还好,没待太久,我本来打算看一眼就走的,但发现你房间的灯一直亮着,就猜到你还没睡。”
陶知秋垂着脑袋,“不是说至少三天再过来的吗?”
“怎么我昨天回家,你今天就过来了?”
谢淮之道:“我算了下你到家的时间,没接到你电话就有点不放心。”
“反正在哪儿等都一样,虽然知道就算来也不一定能做什么,但如果真有什么事情,至少我人在这儿,能快点赶到你身边。”
他摸了摸陶知秋的脸,手上老茧擦过去还是有点细细的疼,但陶知秋却习惯了,甚至眯着眼睛追着往他手心里贴,轻轻地呼了口气,“哥。”
谢淮之应了一声,“在呢。”
陶知秋忽然笑了,“你借着栏杆爬上来的时候,我觉得特别神奇。”他顿了一下,“就是……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你会做这种事情。”
不仅陶知秋这么觉得,其实连谢淮之自己都没想到,十七八岁毛头小子才会这么冲动又幼稚,可他这个二十七岁早就该成熟的人偏偏也做了,看到陶知秋出现在阳台的那一刻,想见他的心就已经把所有理智都赶跑了。
陶知秋和他大概说了回来的这两天里都发生了什么,末了有些惆怅地道:“这个年过得真不安分。”
“我觉得我回村住的这段时间可能真把陶恒给刺激到了,他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现,就已经把我管成这样了。”
谢淮之听完他的话,若有所思地道:“那如果你现在找到了一份正经的实习工作,他会让你走吗?”
不能坦白,那就只能撒谎,他俩也确实想到一起去了,但陶知秋还没有具体的一个骗的理由,谢淮之的话倒是给了他一个提示。
他碎碎念道:“反正他让我爱情事业总要选一个搞,但是我现在只想搞对象,还不想搞事业啊……”
“哥,反正是骗,这正经的实习工作也可以只是一个理由吧?”
“我还不想上班呢,地里去年种的麦子还没收,我想继续回村里待着,以后上班的日子起码几十年,而且我实习的话,你会跟我一起过去吗?我不想一个人在外地,那还不如被关在家里,这样你至少隔三差五还能翻阳台来看我。”
陶知秋本来心情已经跌到谷底,但谢淮之一来他浑身上下的毛病就全没了,说话都变得有些不着边际,谢淮之听了难免发笑,“你回来这一天我都紧赶慢赶过来了,你要真在外面实习,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
陶知秋红着脸,心想,你拿绳子把我拴裤腰带上才好呢,这样我就可以一直不跟你分开了。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陶知秋一直想白天找理由出去跟谢淮之玩,他把这个想法和谢淮之说了,但转而一想省城虽然大,但碰上熟人的概率也不小,万一被谁碰见了又要多事。
于是还是打消了念头。
陶知秋有些失落,他还想跟谢淮之去电影院呢。
谢淮之安抚他不要着急,眼看时间不早,陶知秋让他赶快回去休息,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被他忽略的重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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