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言礼看向我,朝我招招手:“哭什么?哥没死。”
我哭着走过去,到他身边,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他半边脸还是肿的,他对赵畅说:“有劳你送我过来。”
赵畅拿着红色拳套,特不好意思,把拳套放到他面前的蓝色矮柜上:“要不是我最后坏了规矩,你也用不着上医院来。是我对不住你,医药费,我会负责缴纳。”
后来从咪咪那里,我才了解到事情的整个经过。
海城金洋酒吧是一家著名的地下酒吧,经常会有一些为了吸引人眼球的演出。除了常见的钢管舞、脱衣舞以及部分露骨的女郎演出外,还有拳击表演。
章言礼在咪咪的介绍下,为了挣得那两万块钱的头彩,报名参加了拳击比赛。由于章言礼在海城酒吧的圈子里小有名气,来看表演的人也比平常多。酒吧老板梁盛将头彩奖池里的奖金,破格提升到三万块。
当然他也更换了压轴的拳击手,将获得过某个重量级拳击比赛冠军的赵畅,邀请过来当章言礼的对手。
梁盛是著名的花花公子,手底下有众多产业,当然他对章言礼这个人是没有印象的,只是听从手底下经理的意见,为了看热闹而加了筹码而已。金洋酒吧的经理张超阳和章言礼闹过矛盾,张超阳曾想让章言礼独家签约到金洋来,却被章言礼拒绝。
张超阳好面子,于是这次想要章言礼吃点苦头。
却没想到章言礼竟然跟不要命一样,在赵畅的攻击下,还能占着上风。章言礼是实战派,赵畅是技术派。章言礼不怕死,赵畅怕死。
因此比赛僵持了四十多分钟,十五个回合后,终于分出高下。却不料赵畅打急眼了,在裁判宣布比赛结果后,仍旧没有收手,将章言礼肋骨打断,脑袋也受了伤,缝了四针。
我拜托苟全帮我给老师请一天假。苟全不可思议地说:“还有半个多月就要期末考了,唐小西你到底还要不要考第一名了?”
从来都不爱学习的苟全,这一刻似乎成了好好学生。
“我哥出了点事儿,我得照顾他。”我说。
章言礼刚睡着。我在走廊里给苟全打电话。邹乐乐从病房出来,他皱着眉心瞧我,在我和苟全讲完电话后,他对我说:“我有话想要和你说。”
“什么话?”
“章言礼他一直在照顾你,他把你看做是他的责任,想尽办法为你的未来负责。这次他要打比赛,也是为了你,光是乐队兼职的钱,够不了你们两个人生活。”邹乐乐似乎想抽烟,在兜里摸出打火机和香烟。
我提醒他:“医院不让抽烟。”
邹乐乐把烟拿出来,夹在手上,并不点燃:“唐小西,你是不是可以尝试自己一个人生活了?你姥爷那儿还有房子,你二叔多少也该给你一些抚养费。你可以自己想办法活下来,而不是赖着章言礼,成为他的拖累。”
思想在脑海里滑了几个圈,渐渐打结。邹乐乐说的是很客观的话。
呼吸逐渐变得很沉重,我说:“但是,是章言礼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生活的。”
我重复了一遍,像是把咀嚼过头的口香糖,不舍地又在唇齿间过了一遍:“是他先提出来,想要和我一起生活的……”
邹乐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你知不知道,章言礼他喜欢男人?你不怕吗?你不是觉得两个男人接吻都很恶心吗?”
“我不会怕他,我更不会自恋到觉得他喜欢男人,就一定会喜欢我。他是有原则的人,不是他喜欢的人,他不会碰。”我笃定地说。
邹乐乐或许是觉得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轻轻地笑了一下,随后离开。
章言礼生病后,性情变得很是古怪。他手不能动,肩不能提,上厕所也需要有人搀扶。
大约一周多点,章言礼就能下地行走。我放学过来,咪咪正好和我交班。晚上我做看护,伺候章言礼上厕所和吃饭的事儿全落在我身上。
章言礼被我扶着,去医院厕所。他大半的重量靠在我身上。
他和我抱怨:“你下午应该提前请一节课的假回来。”
“为什么?”
“因为我想提前上厕所,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扶我去厕所。”章言礼说。
“你不会叫咪咪和护士吗?”我有点好奇于,他这几天,到底每天要憋多久。
章言礼笑了下,并不回答我的问题,他的脑袋靠着我的脑袋,轻轻碰了碰:“帮哥把裤子拽下来。”
我帮他脱掉裤子,他自己不能弯腰,也得我扶着帮他解决。狭小的厕所隔间,总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我的目光被不知不觉地被牵引到某个地方去。
章言礼问:“大吧?”
我帮他穿好裤子:“大也不中用,还不是得我帮你扶着。”
章言礼敲了下我的后脑勺。
真好,哥仍旧在我身边。
拳击表演现场是有录像的。我找咪咪要来比赛录像,在家里,用旧的放映机一遍遍地看。章言礼并不占优势,前半场基本在被单方面完虐。赵畅比他的经验实在多太多。
后半场,章言礼不要命的打法出现了,赵畅完全不能预判,因此落于下风。
我盘腿,在家里的地板上看录像,边看边哭,回家修养的章言礼,一边数钱,一边抽了纸巾,帮我擦掉眼泪。
章言礼说:“小蘑菇,你的孢子到底有多少?每次都这样哭一回,我真的不想哄你了。”
我拿着满分的期末考卷当垫子,上面放给章言礼熬的乌鸡汤。他张了张嘴,我拿了勺子,舀了汤,喂给他。
他鲜少有一直在家的日子,我忍不住想要亲手亲为地照顾他,帮他把被子盖好,把饭菜做得更加合他的胃口。
他的那双红色的拳击手套,被挂在墙壁上,在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位置。拳套下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他的电吉他,电吉他包上的挂坠是我亲手选的一朵红色蘑菇玩具。
咪咪不止一次调侃他,让他换一个酷一点的挂坠。用咪咪的话来讲,这叫不配。
红色蘑菇玩具和他黑色的演出服不配,需要依靠他生活的唐小西和拼命工作的章言礼不配。
“蘑菇。”章言礼喊。
我的视线从电吉他上收回来,落在他身上:“什么事?”
章言礼从那一沓钱里,抽出大部分的钱,塞到我手上,心情很好地说:“学费够了。明天哥带你去买新羽绒服。”
晚上睡觉时,我摩挲着旧羽绒服上的黑色小花,章言礼睡得很沉,我心想,我是不需要新羽绒服的。
旧的,也很好。
第11章
9.伪君子与救风尘
冬天在很仓促间过去,雪在春天的亲吻下渐渐消融,城市唯一接近天空的幻想梦境,就这样在春天的温暖中被打破。
初二下学期,学校在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决定开家长会。苟全和我抱怨,说他爸要忙着卖猪肉,哪儿有空过来。
苟全的爸爸经营着一家肉铺,生意很好,但也很辛苦。每天他天不见亮就要去郊区屠宰场,购买新鲜宰杀好的猪肉,晚上肉铺关门也晚。苟全的妈妈在鞋厂上班,一个星期要上六天班,因此也不怎么管苟全。
苟全常说,他和我是两根狗尾巴草,种在很不好生存的地方,却仍旧把自己养得毛茸茸胖乎乎。有一回,苟全带着我去富人家的小区翻垃圾桶,他说上回某某从垃圾桶里翻出了一个新的PSP游戏机。
那大约是四年级那会儿的事情了。我和苟全躲在垃圾桶后面,看着不远处的豪车里,穿着西装参加完宴会的男孩子被父母簇拥着,漂亮的车,不菲的宝石戒指和胸针,以及父母鼓励的话语,让我和苟全沉默了好久。我们什么也没有翻到,除了一点难过和自卑。反倒是丢下掉了我们聊以自慰的快乐。
那晚上,我们从富人小区侧门的一个小洞里跑出去。我们一路上都没有再兴致勃勃地聊PSP游戏机的事情,后来也再没去过这个小区。
家长会前一天,大家都留下来打扫卫生。
苟全问我:“你哥以前都没来学校开家长会,这次是不是也不会来?你跟他讲了明天要开家长会的事情吗?”
“讲了。”我说。
前天晚上我回到家,写了要开家长会的便签贴到家里的小冰箱上。一米高的小冰箱,上面贴着牦牛和哆啦A梦形状的冰箱贴。我选了章言礼喜欢的黑色牦牛冰箱贴,将便签贴在冰箱上。
第二日早上,我醒来,章言礼在被窝里熟睡。他像是一颗暖呼呼的糯米糕,我缩在被窝里瞧了他一会儿,糯米糕大概在做和红豆有关的美梦,因此这个早晨变得更甜美了几分。
哆啦A梦冰箱贴下面压着他的回复——【不去】。
章言礼的字和他的人完全不一样,丑丑的,横不平竖不直,有点像是小学生字体,丑得自成一派。
苟全兴冲冲地问:“那你哥最后怎么回你的?他要来不?”
“不来。他晚上工作忙,白天要补觉,来不了。”我解释。
苟全把抹布放水桶里,他搂着我的肩膀,说待会儿和他一起下去打球,别难过。
其实我没有太难过,章言礼不来也好,他拽成那副模样,大马金刀地往座位上一坐,就开始睡觉,有几个家长能不对他有意见?
老师见了他,怕是以后得找我说教,让我管管他。可我哪儿敢管章言礼?
打球时,菜菜和朝朝一起替我和苟全加油。我打球技术不太行,跳起来再落到地上时,左腿脚踝仍旧会疼痛,仿佛生长疼痛一样,在我每一次跳跃落地后都会出现。
苟全打了没多久,就换朝朝上场。朝朝把衣服一脱,跟男孩子一样,帅气又俊秀。她的球技比苟全好得多。
菜菜给朝朝和我送水,唯独没给苟全送。苟全心里不是滋味,和我说:“女孩子怎么这么双标?我难道不是她朋友了?她怎么不理我?”
我正要回答他,就见章言礼背着电吉他,从学校后门的银杏校道进来。
嫩绿银杏,缥缈如绿蝴蝶,蝴蝶的心脏泛滥起潮湿,傍晚温柔的阳光照在章言礼的身上,春天和蝴蝶的心跳渐渐产生了温暖的共鸣。
菜菜坐在栏杆上,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菜菜握住帕子帮我擦脸上汗水。苟全的嘴张大成“O”形,朝朝低着头,去看手掌被篮球染上的灰尘。
“蘑菇。”章言礼在不远处喊。
我回过头,注视着章言礼。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包括他黑色的夹克外套和黑色的破洞长裤,以及黑色的高领毛线衫。他左耳的黑色耳钉,跟着他说话的频率,在一片昂扬春意中,晦涩地呼吸。
我走到他身边。停下来,注视着他,紧跟着开始整理自己的呼吸,一点一点,回到正轨来。
章言礼真的是一个,光是看脸,就很容易让人心动的人。即便我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还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心动。我只是从大人们的讨论声中,拼凑出章言礼的魅力,尽管我是离他最近的人,我却不懂得如何理解他的魅力。
“哥,你怎么来学校了?今天晚上没有演出吗?”我问他。
章言礼说:“嗯,刚才梁老板谈生意找了我们去热场子,晚上我就不用过去了,当放假。”
“那哥你等我,我去收拾一下,跟你走。”我开心地说。
章言礼嗯一声,站在原地。我回去拿包,正要去车库取车,菜菜和我说:“你哥真的好帅,要是我们海城发达一点,有经纪公司的话,你哥肯定会被经纪人看上。”
我回头看了一眼章言礼,心想,即便章言礼能够凭借外表和他的才华出道,那也早晚得有一天被他之前的黑料给弄得塌房雪藏。章言礼这样的人,不是会像偶像一样,乖乖待在橱窗里,任由资本家规训的。
取完车,仍旧是章言礼骑自行车。我帮他抱着电吉他的包。他依旧习惯把左手垂下来,左手的食指上戴着一枚黑色的戒指。我握上他的左手,他没有躲,我的左手紧扣着他垂下来的左手五指。
我们先到百超汽修厂。章言礼过来取他的摩托车,章叔叔和他说:“你自己把车放家里修修得了,还非得图省事儿,开到我这里来修。”
章言礼看了下修好的摩托车,确认没什么问题后,给章叔叔递了一根烟:“我忙。”
章叔叔把烟夹在耳后,无奈地摇摇头。
他仍旧喊我:“小孩儿,有段时间没见你了。成绩怎么样?有没有给你哥考个全年级第一回来?”
上一次期末考,我侥幸考了一次年级第一,章叔叔便总觉得,我得次次考第一。他逢人就说,章言礼那个不读书的混子,竟然养出了一个年级第一的小学霸。
自行车暂时寄放在百超汽修厂,我和章言礼坐摩托车去饭馆。
邹乐乐跟咪咪正在院子里烧烤,啤酒和橙汁饮料都摆好了。江风从不远处被送来,江面上有撑船的渔夫刚刚归家,四野阒静。
“你接个人也真够慢的。”咪咪抱怨。
章言礼把头盔摘下来,搁在桌上。他帮我摘下粉色头盔,说:“头盔小了,下回给你换个大的。”
咪咪好笑地说:“你这个粉色头盔还是你姑妈当时给你女朋友买的,结果她也没想到,粉色头盔买好了,你小子根本没谈过女朋友。”
她这话一说出口,邹乐乐手里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咪咪歉意地补充说:“章言礼,你什么时候才把我们乐乐收了啊?你们不会在谈地下恋情吧?”
他们组的乐队现在有了一定的知名度,确实不适合谈恋爱。老顾客们有的很讲究这些,至少在梁盛金洋的地盘,那些挥金如土的顾客很在乎这个。
章言礼坐在靠外面石板路的位子上,邹乐乐给他夹了一块烤好的牛肉,章言礼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我没打算谈恋爱。”
邹乐乐放下牛肉后,坐在章言礼旁边,喝了满满一杯白酒。咪咪劝他少喝一点。
邹乐乐突然瞪了我一下。我以为是错觉,低头帮忙烤肉,当我再次抬起头,邹乐乐已经靠在章言礼肩膀上了。
咪咪对她男朋友说:“你看,他们是不是很般配?”
咪咪的男朋友是个小开,姓陈,叫陈年。陈年家在深市,前几年才来海城做生意。咪咪和他在酒吧认识,陈年喜欢年轻漂亮的咪咪,觉得她很有吸引力。
8/59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