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戈罗德的暴怒,岑青表现得胸有成竹,从始至终情绪稳定。
“陛下,如果这场联姻至关重要,该让步的不会是我。”他单手托着木盒,冰冷的手指擦过盒身边缘,压住设计精巧的锁扣,“您应该醒一醒酒。”
“你说什么?!”
“除非您另有联姻人选,否则地话,您最好认真考虑我的要求。”岑青摇头叹息,似在嘲笑对方认不清现实。
戈罗德冷笑一声,眼珠泛起血红:“你太天真了,以为这样就能和我提条件?”
“众所周知,雪域之主是一名暴君,动辄举起屠刀。讨好他或许很难,激怒他却很容易。”无视戈罗德的讥讽,岑青绽放笑容,锋利的獠牙露出唇缘,“如果我注定失去一切,人生走向绝望,您猜我会如何做?”
边境乱军已经让戈罗德焦头烂额。
相比不成建制的乱军,雪域的军队所向披靡,更加难以抵挡。
如果岑青决心要带着所有人去死,戈罗德的确毫无办法。
“你不在乎王国?”戈罗德沉声道。
“你的王国,不是我的。”岑青摇摇手指。
别想用这些绑架他。
认真计较地话,面前的国王、他的王后、以及众多大臣都是他的仇人。
总不能为了仇人的王国连钱都不要吧?
“要么答应我的条件,要么马上杀了我。”岑青明摆着威胁,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当然,您也可以更换王后,”他的目光瞟向左娜,笑得恶劣,“让您的某位私生子重新成为婚生子。不过那样一来,国书就要重新递送。朝令夕改,您猜雪域会有什么反应?”
要么答应他,要么杀死他。
二选一,没有别的答案。
明明是弱势一方,岑青却气定神闲。
感谢上一世的记忆。
所谓九族消消乐,完全能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带给这些血族别样震撼。
戈罗德面沉似水。
岑青的威胁来得突然,堵住所有退路,令他进退维谷,陷入一种窘迫境地。
自从夺取第一任妻子的王位,登上王权宝座,少有人敢如此冒犯他。
兰希,不,岑青,这是那个女人给他的名字。
他做到了。
“你确定要挑衅我的权威?”戈罗德声音沉怒,大手抓住高背椅,木屑簌簌飞落,很快在地上积了一小堆。
大厅内的美人惊慌失措。
她们惶惶不安,试图离开王座更远,把自己藏进阴影里,可惜并不成功。
一个红发美人落到最后。
她没能逃离王座前的台阶,被一只大手扼住脖颈,脆弱的颈项被攥紧,她像一只孱弱的鸟,根本无力自救。
咔嚓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响。
美人停止挣扎,双臂和头颅无力垂落。浓密的卷发如瀑布垂挂,凌乱散落在眼前,遮去灰暗的双眼。
生命之火熄灭,仅在刹那之间。
这一幕不算罕见,宴会厅内的人大多习以为常。
背负杀妻之名,令王国贵族和大臣们俯首帖耳,没人能期盼戈罗德会有好脾气。只要他不经常发疯,已经是谢天谢地。
砰!
死去的女人摔落在地,长裙铺开,像一朵艳丽的花。
蜜色肌肤失去光泽,由指尖开始寸寸龟裂。
她的身体迅速干瘪,仿佛干涸的水珠,眨眼间沦为尘埃。只留下华丽的衣裙,以及散落在布料上的珠宝。
几颗耀眼的宝石陷入灰中,表面蒙上一层暗色,一如逝去的生命。
戈罗德曲伸几下手指,阴翳的目光刺向岑青,毫不掩饰心中的杀意。
危机近在咫尺,茉莉就要挡住岑青。
一只手臂忽然横过她,高挑的背影立在她身前。乌黑的发落在肩后,发绳上的宝石闪烁微光,吸引茉莉的视线,令她有片刻失神。
“我的儿子,我骄傲的长子。”戈罗德走下台阶,阴云般刮过地面。鞋底踩过铺开的长裙,瞬间扬起一捧飞灰。
美人们惊慌四散,她们缩向墙角的阴影,互相抓着手臂,因恐惧瑟瑟发抖。
扎克斯侧身让至一旁,不忘向王后使眼色。
左娜嚣张跋扈却也识时务,清楚什么时候可以开口,什么时候该闭上嘴巴,最好别发出任何声音。
无视众人,戈罗德径直走向岑青,手上的权戒闪烁红光,一只血骷髅凝聚在他身后,狰狞可怖。
岑青迎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嘴角扬起一抹笑,未如戈罗德预期中低头,反而寸步不让,态度更加强硬:“陛下,我没有挑衅您。事实上,我在威胁您,希望您能明白。”
吸气声传来,来自扎克斯兄妹。
扎克斯和左娜都是满脸惊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威胁?
他在威胁国王陛下?
“我可以杀了你。”戈罗德探出手,危险地扣向岑青的脖子。
岑青一动不动,非是被吓到,而是压根没想着躲闪。
脖颈被扣住,喉咙受到压迫,他微微扬起下巴,冰冷的双眼锁定戈罗德,瞳孔中清晰映出对方的面孔。
两人几乎一样高。
只是戈罗德更加强壮,岑青在他面前愈显瘦削。
年轻王子的容貌更多继承自母系。
白皙光洁的皮肤,柔和的轮廓,俊俏的五官。鸦羽般的头发,以及夜色一般的眼睛。
百年过去,面对被故意遗忘的血脉,久远的记忆猛然复苏,撞入戈罗德被酒精侵蚀的脑海。
“戈罗德,你欺骗了我。”
“欺骗我要付出代价。”
“我诅咒你,你将永堕厄运。”
“贪婪的灵魂,卑劣的生命,你将被彻底抛弃,无论生死,永远的孤独。你注定被猜忌和背叛包裹,众叛亲离,直至在绝望和恐惧中疯癫。”
戈罗德瞳孔轻颤,手指猛然收紧。
“朱殷!”
一瞬间,岑青的面孔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曾经的热爱、背叛、纠缠、杀戮、以及恐惧,种种过往涌上心头,竟都不曾真正远去。
戈罗德双眼猩红,恐怖的气浪炸裂,漩涡状自脚底迸发,引发建筑剧烈震颤。
窗户和大门发出危险的挤压声。
水晶吊灯来回摇荡,灯座下的垂饰互相碰撞,频繁有挂钩断裂脱落。
大颗水晶和珍珠自半空坠落,接连不断砸向地面。
不规则的碎片飞溅开,倒映出对峙的两人,铺开大片扭曲的光影。
第5章
戈罗德的力量突然失控,源于他暴怒的情绪。
王后左娜大惊失色,她被风挤压向后,单臂挡在头前,试图抵抗侵袭的力量:“陛下,请您冷静!”
扎克斯距离更近,遭受猛烈冲击,样子更是狼狈。
他的额头被掉落的灯饰割伤,鼻梁与下颌也出现伤痕,流出殷红的血。可他无心去擦拭伤口,双眼紧盯着前方,目光惊疑不定。
他清楚戈罗德的力量,虽不及殷王后,也处于血族顶尖。众多大贵族直面冲击也难全身而退。
可他看到了什么?
那位走出黑塔的王子,被戈罗德抓住脖子,身处风暴中心竟能安然无恙?
他的侍女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仍被风压得直不起身。抬起头时,眼球染上血色,嘴角冒出獠牙,随时将要狂化。
“陛下,您最好想清楚再动手。”岑青被扼住脖颈,仍不见丝毫畏惧,“杀了我,你的计划会落空,未免得不偿失。”
“哦?”
“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这很合理。”岑青声音轻柔,似蛊惑串连成咒语,“我母亲留给我的一切,远比我索取的更多。”
戈罗德盯着他,半晌后手指微松,室内的风也终于停了。
如岑青所言,不能杀了他,只能满足他。
雪域的巫妖喜怒无常,脾气阴晴不定。结盟不成反招来敌人,绝非他所希望。
朱殷的遗产数额庞大,不夸张地说,她名下的土地超过大贵族总和。他可以让出一些,绝不能是全部。
“我给你一座领。至于珠宝和金币,”他偏头看向左娜,不顾对方骤然变色,独断道,“你母亲的珠宝归还半数。”
“感谢您的慷慨。”岑青语气夸张,很难说是否是在嘲讽。
涉及到仆人和奴隶,同样不是大问题。
戈罗德轻易松口。
至于骑士……
“我只要黑骑士。”岑青提前开口,阻断戈罗德推脱的可能,“他们只忠于我的母亲,与其流放在外,不如给我。也能为您解决一个隐患,难道不是吗?”
戈罗德再三考量,权衡利弊,终于点了点头。
“可以。”
见国王松口,扎克斯和左娜的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左娜,归还的珠宝全部要从她的宫殿搬走,她实在难以接受。
就在她满心愤懑时,岑青的视线突然移过来。
森冷的目光充满压迫感,不祥的气息袭来,令左娜脊背生寒。
“我母亲的东西,你理应还回来。”
左娜心中一惊,下一刻黑光袭来,荆棘女仆出现在她身后。
冰凉的手压住她的肩膀,带刺的荆棘绕过她的脖颈,扯断她佩戴的项链,强行摘下她头上的金冠。
一声钝响,金冠落地,镶嵌宝石的凹槽空空如也。断裂的项链缠绕金冠边缘,上面的宝石同被取走。
身后的黑暗消失,荆棘女仆回到岑青身侧。
左娜掌心覆上脖颈,眼前一片赤红。
浓密的长发凌乱散落,使她形象全无。衬托狰狞的表情,简直像一个疯子。
她从没有这样狼狈不堪!
“你放肆!”左娜怒不可遏,尖牙刺破牙床,声音尖利无比。
无视左娜的叫嚣,岑青翻过掌心,几颗红宝石悬浮跳跃,仿佛生机勃勃的火焰。
龙血石,家族传承的至宝。
母亲留给他,却被戈罗德无耻霸占,又赏赐给他的情人,如今的王后。
真是令人不齿。
岑青收起宝石,没有给左娜半个眼神。他甚至没有向国王告辞,直接脚跟一转,带着女仆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是表情阴沉的国王,目光晦涩的外交大臣,以及披头散发、被强行拦住的王后左娜。
“哥哥,他在羞辱我!”
“你既然挑衅他,就该预期到各种可能。收敛些,别再自找麻烦。”
“你……”
“行了!”
强行制止左娜,扎克斯看向戈罗德。
国王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以免被国王迁怒,导致计划功亏一篑。
甚者,沦为父子相争的炮灰。
城堡的震动突如其来,惊动巡逻的骑士。守卫们快速集结,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内,靠近紧闭的宴会厅。
城内贵族察觉异常,接到王宫中递出的消息,大量马车驶出府邸,从四面八方聚向金岩堡。
车轮滚滚穿街过巷,带起一阵风,引发城民好奇。
临街的房屋传出声响,陆续有窗户被推开,不同的面孔出现在窗后,无一例外看向疾驰的马车。
“发生了什么?”
“是王宫?”
“这些日子总不太平。”
血族的房屋都有尖顶,屋檐下垂挂冰棱,烟囱在屋顶立起。
恰逢日落时分,烟囱中冒出黑烟。
烟气持续上升,丝丝缕缕随风飘散,追逐马车行动轨迹,一同涌向王宫。
丞相巴希尔率先抵达,其后是财政大臣、军事大臣和内政大臣,以及多名国王信任的贵族成员。
他们在城堡前下车,脚步匆匆登上台阶。
途中没有遇见守卫,众人心下生疑,脚步不停穿过走廊。来到宴会大厅外,终于发现聚集的骑士。
“怎么回事?”
“里面发生了什么?”
“陛下是否安好?”
巴希尔召来骑士队长,贵族们七嘴八舌询问,声音嘈杂,像一群鸟兽在叽叽喳喳。
“陛下召见第一王子,王后和扎克斯伯爵都在。”骑士队长言简意赅,快速向众人说明情况。
“变故和王子有关?”
“我不知道全部,王子进去不久,室内就发生异常。”骑士队长说道。
贵族们眉心深锁,目光闪烁。
众人齐刷刷看向宴会厅大门,好似门后蛰伏洪水猛兽,随时将要冲出来朝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突然,门轴转动声传来,雕刻精美的门扇向内敞开,一阵风侵袭走廊,吹起众人的头发和衣摆。
贵族们下意识抬手遮挡。
等风声稍停,众人放下手臂,终于看清门后出现的身影。
一个高挑的黑发青年,一名捧着木盒的女仆。
青年的样貌很陌生,女仆却相当熟悉。百年之前,她曾出现在多场庆典上,是殷王后的首席女官。
认出女仆,众人再看青年,他的身份无需猜测,已是不言而喻。
殷王后的血脉,国王的长子,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即将被送往雪域的弃子。
岑青站在门后,目光扫视走廊,未在任何人身上多作停留。
他的上衣少去一枚领扣,脖颈上的掐痕清晰可见。
他浑不在意,任由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身上,迈步进入走廊,穿过两侧人群,视大臣们如无物。
茉莉紧跟在他身后,额头和脖颈都带着伤。随着她向前走,伤口飞速愈合,变成细窄的红线,不留一丝疤痕。
两人径直走出城堡,中途没有片刻停留。
即使周遭是王国重臣,是这个国家中最有权势的大贵族,岑青也没有驻足的心思,更不打算攀谈。
他的母亲为王国征战,奉献出一切,最终却失去权力含恨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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