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侯天和把门关上,自己则站在库房外面站岗放哨。
郁夫人一头雾水, 径直走向送来的那一车冬衣冬被。
这料子确实比往年的好, 郁夫人心想, 摸着手感也比往年的厚实些。
侯天和也是费心了,这点经费能弄到这么好的货物,待会得好好奖赏他一下。
谁知道下一刻,被子突然动了!
郁夫人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两步。
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吗?
她伸手又推了一把货车,结果这次更刺激。
只见傅彦把头顶的衣物被褥扒拉开,直直地从车里站了起来。
“娘,是我!”傅彦头发上还沾着一小团棉花,激动地说道。
郁夫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傅彦,仿佛看见了什么怪物似的。
傅彦连忙从货车里跳出来,走到郁夫人面前,转了个圈,“我是阿骧,娘,您不认识我啦?”
郁夫人的神情从震惊到惊喜,又从惊喜到激动,她猛地抱住傅彦,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我的儿啊!”郁夫人紧紧抱着傅彦,好像生怕他再消失了一样。
“这几个月你都去哪儿了?可有吃苦受罪?怎么也不给家里传个信报个平安啊?”
傅彦面对半年未见的母亲,也难免鼻子发酸。
但现在不是抱头痛哭的时候。
“娘,您先小点声,别让别人知道我还活着。”傅彦安抚了郁夫人的情绪后,压低声音说道。
“我此番回来只有侯叔一个人知道,暂且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个消息。”傅彦说,“娘,关于我被刺杀一事,您都知道些什么?”
郁夫人抹了把眼泪,冷静下来沉思片刻,回忆道:“我知道的消息甚少,只是从你爹那儿得知了郑晨被贬官一事。”
“郑都护使被贬官了?”傅彦讶然道。
傅彦当初出使,就是朱衣卫左都护使郑晨负责护送。
此人乃是顾家二房夫人的侄儿,平日里一向都恪尽职守,做事谨慎稳妥。
按理来说有郑晨的护送,以及傅家派过来暗中保护的死士,傅彦是不可能出事的。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那郑都护使后来怎么样了?我被刺杀一事最终定论是什么?”傅彦急忙问道。
“圣上昭告天下,声称那些刺客是北疆派来的。由于北疆不想看到大梁与齐国握手言和,怕齐梁两国联合对抗他们,这才出此下策。”郁夫人解释道。
傅彦皱眉,“娘,您信吗?”
郁夫人摇摇头,“自然是不信的。朱衣卫和你父亲养的死士的能力我清楚,若是一致对外,不可能连区区十个刺客都对付不了。这其中定有蹊跷。”
“只是……”郁夫人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说:“既然圣上亲口昭告了天下,说明他希望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
“一个多月前,顾将军上朝时为郑晨求情,请求圣上彻查此事,还被圣上训斥了一顿。”
傅彦听了这话不禁攥紧了拳头,愤愤道:“这么重要的事,关乎两国盟约与数十人的性命,岂能就这么算了?”
“此事绝不能这么草率地盖棺定论!”傅彦坚定道,“娘,我这有一个关于刺客的线索,不知您能否帮我去调查?”
说着,傅彦将那张贺听澜临摹的刺青从怀中掏了出来,递给郁夫人。
“这是刺客身上的刺青样式,我看不懂,但这或许是一个什么组织的符号。只要查出刺客的身份与来源,其背后主使也就不难知道了。”
郁夫人将纸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叠好收进怀里道:“好,我会派人去调查。”
“还有一事,”傅彦又道,“虽然这几天我需要藏起来,但祖母病重,我想偷偷去看看她老人家。娘,您帮帮我呗。”
“这个好说。”郁夫人道,“晚上我就可以替你安排。”
她琢磨了一下,提议道:“你就先住在我房间背后的密室里。一会我叫人给打扫一下,这几天你的饮食起居还是让四喜来负责。”
四喜嘴巴严实,又是从小伺候傅彦的小厮,办事极为靠谱。
傅彦点点头,“好,让娘费心了。”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客气话?你能平安回来娘就已经很知足了。”郁夫人笑着拉过傅彦的手,“来跟娘说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几个月都去哪儿了?”
傅彦就把自己是如何被贺听澜捡走,以及在“村庄”里的日常生活挑了些能讲的讲了讲。
“人家救了你的命,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郁夫人道,“不知收留你的是哪个村庄?回头我派人去给人家送些金银珠宝什么的,作为谢礼。”
傅彦一听这话头都大了。
以贺听澜那个性子,肯定不愿意与朝廷世家扯上关系。
答谢是肯定要答谢的,但是只能由自己去,不然贺听澜肯定要浑身不自在。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无名寨里那么多被朝廷通缉的逃犯,要是被他娘知道了那还得了?
于是傅彦灵机一动,编了个借口道:“娘,此举万万不可。那位恩人淡泊名利,向来喜清净,似隐士一般。我想着他大概也不愿与世俗牵扯过多。若是大张旗鼓地送去金银玉器这些俗物,只怕会扰人清净。”
“不如……”傅彦想了一下,道:“不如我寻些稀有的字画来,找个时间亲自登门拜访,以表谢意。另外,这位恩人胸怀宽广,乐善好施。我们也可以多多捐赠些钱财物资给寺庙,也算是延续了恩人的善行。”
“娘,您看这样如何?”
“嗯,此言在理。”郁夫人听得连连点头,欣慰道,“还是我儿思虑周全,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好。”傅彦终于放下心来。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娘,我这几个月与村民们同吃同住,倒也见识到了不少新事物,别有一番风趣。”
“哦?”郁夫人好奇问道:“说来听听。”
傅彦便挑了几件他在无名寨的趣事给郁夫人讲了讲,并且说着说着就又绕到了贺听澜身上。
他耍了个小心眼,故意给郁夫人讲了贺听澜是如何惩罚那些街头骗子,并且在把骗子的钱弄到手之后没有自己拿去买东西,而是归还给百姓的事迹。
傅彦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赞叹道:“难怪圣人言道‘虽处荆棘,必出兰蕙’,如此偏远荒凉之地竟也有不屑于金玉之人。”
郁夫人一边听,一边露出欣赏的神情。
“既然对方品德高洁,视金钱如粪土,那你便更不能用那些俗物答谢人家了。”郁夫人笑着说,“当以德相感,以道相交,方能尽显诚意。”
“是,娘说得对,孩儿谨记。”傅彦对郁夫人一拱手,恭敬道。
娘似乎对阿澜印象不错。傅彦美滋滋地心想。
太好了,这样一来等以后把贺听澜介绍给母亲的时候,母亲大概也更容易接受一些吧。
大梁民风还算开放,尤其是在金陵城,龙阳之好屡见不鲜。
但这些大多也只是风流趣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若真是两个男子相守一生,不娶妻生子,那可是极为不孝。
所以傅彦想在父母见到贺听澜之前,先给他树立起一个完美的形象。
这样以后就算是父母反对,也不至于那么决绝。
当然,郁夫人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心中的小九九。
她几乎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还沉浸在大儿子失而复得的幸福之中。
不过傅彦说得对,他此番偷偷回家,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
郁夫人作为傅宅的女主人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于是她找了个借口,说要将那车冬衣冬被拿回去好好检查,顺便把傅彦藏在车里,运回了她的房间。
密室里虽然昏暗,但当初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了通风问题,竟然一点都不闷。
傅彦在里面住了好几天,并没有觉得任何不适。
该吃吃,该喝喝,剩下的时间全都用来调查自己被刺杀一事。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第四天的时候郁夫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经查证,刺客身上的刺青图案来自一个叫做影刃阁的江湖杀手组织。
这个组织培养了不少绝顶高手,习得一种有些邪门儿的武功。
但凡是练就了此种武功的人,后背肩胛骨之间都会浮现出一个这样子的图案。
所以这其实不是刺青。
然而,傅彦还没来得及感慨世间无奇不有,又得到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有人在傅宅当中发现了一封与影刃阁往来的信件,其中清楚地谋划了刺杀傅彦一事。
而这封信件,是从傅家三公子房中找到的!
第61章
“跪下!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傅景渊一拍桌子, 震怒道。
傅康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父亲,孩儿不知何错之有,竟让父亲这般生气啊?”傅康低着脑袋, 畏畏缩缩地问道。
“何错之有?”傅景渊冷哼一声, “你向来不学无术, 沉溺于奢华宴饮与游猎, 我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次你做的太过分了!竟敢利用职权, 私自将京城周边的八十亩土地批给荣家的二公子。”
傅景渊指着傅康, 恨铁不成钢道:“你知不知道, 此举导致大批百姓失去土地, 引得民怨四起,都闹到圣上那里了!”
傅康傻眼了,连忙膝行几步到父亲跟前,辩解道:“父亲,孩儿此举也是想为家族多多结交人脉啊!那荣氏泼天的富贵, 又与纪老太师是姻亲关系, 荣氏二公子乃是嫡长子, 孩儿想着这层关系或许对父亲也有用,这才……”
“糊涂!”傅景渊见他仍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更是气火攻心,用力将一只茶杯砸到傅康额头上,顿时见了血。
“你以为你这户部主事之职是怎么来的?凭你的学术能混个官做就该知足了。你非但不懂得低调做事、勤勉于政务,还滥用职权、纵容豪强。此事传到圣上耳朵里,他老人家只会觉得我傅景渊家教不严,教出这么个儿子!”
傅康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连连磕起头来。
“父亲,孩儿知错了!孩儿这就回去抄写家规二十遍,闭门思过!”傅康一边猛磕头一边道。
“抄写家规?”傅景渊不怒反笑,“犯了这么大的错,抄几个字就想了事?”
他缓缓坐下,“明日早朝我会亲自向圣上请罪。至于如何惩罚,就全看圣上的意思了。”
傅康一听这话,顿时瘫坐在地。
滥用职权最轻也是革职查办,情节严重的则是死罪。
不能够,傅康心想,他决不能够丢了现在的职位。
否则他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那他的母亲怎么办?
一个妾室,又没有了儿子,要如何在庞大的傅家生存下去?
于是傅康连滚带爬地爬到傅景渊脚边,抓住他的衣摆哭着求饶道:“爹,您替我跟圣上求求情吧。念在孩儿也是初犯的份儿上,再给孩儿一次机会!孩儿保证以后一定恪尽职守,绝不再犯了!”
然而傅景渊却没有理会,他一脚踢开傅康,嫌恶道:“之前劝过你多少次,你哪次听进去了?现在知道后悔,晚了!”
说罢,傅景渊便抬脚要离开。
“爹!孩儿求您了!”傅康手脚并用地追上傅景渊,再次抓住他的衣摆,“咚咚咚”用力磕头求饶道。
傅景渊闭上眼睛,狠下心命令道:“放开!”
谁知他话音刚撂,门就被打开了。
“家主!”一个打扮艳丽的年轻女子闯了进来,直直地跪在傅景渊跟前。
傅康回头一看:“娘?”
苏婉馨哭得梨花带雨,声嘶力竭道:“家主,康儿他真的知错了,您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傅景渊不禁皱眉,他最怕处理朝政时家里的女人来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叹了口气,伸手要将苏婉馨扶起来。
“你先起来,这事与你一介妇人无关。”傅景渊道。
苏婉馨却十分倔强地不肯起来,双目噙着泪水,楚楚可怜地看着傅景渊。
“家主,妾身就康儿这么一个儿子,当初可是折腾了三天两夜才生下来的。您承诺过婉馨,说会给咱们的儿子最好的。如今婉馨不求康儿能平步青云,只求他平平安安的有个闲职在身,出门不被人笑话,婉馨就知足了。”
傅景渊眼见这阵仗,简直是一个头顶两个大。
他语重心长地对苏婉馨道:“婉馨,你以为我不想护着康儿吗?可是此事关乎我傅家满门的清誉和未来,我怎能徇私啊?”
苏婉馨双目含泪,直摇头道:“妾身不懂朝政,妾身只知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若是家主不肯护着康儿,那妾身也不活了,直接一头撞死了事!”
说罢,苏婉馨便直直地朝着堂屋中间那根顶梁柱奔去。
“娘!”
“婉馨!”
父子俩一看这架势,连忙拉住苏婉馨,生拉硬拽才将她安抚下来。
傅康羞愧至极,“娘,是儿子没用,没能出人头地,让娘活得体面些……”
苏婉馨则是双手捧着傅康的脸,哭得肝肠寸断道:“好孩子,是娘没本事,才是个妾室,让你生来就低人一等,是娘没用啊……”
傅景渊被这母子俩一通抱头痛哭给吵得耳膜都要炸了,只想赶快把这两人打发走。
然而见苏婉馨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傅景渊也不免有些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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