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虽这么说,怜秋心里也不禁有些提了起来。
虽然他与封随素不相识,可此人的字确实写得好,还是“小三元”,读书也不错,若是当真被打出个好歹来……
岂不可惜了。
况且,无论是封随的穿着打扮,还是他需要通过在观天书铺抄书换取银钱一事,都能说明此人家中并不富裕。
脑海里浮现出封随顶着张冷脸,断了手脚躺在一个破床板上,住的也是四处破壁漏风的茅屋,怜秋不免略觉惋惜。
胡思乱想间,只听胡三又大喝一声:“你还敢躲,找死!”
情急之下,怜秋大声喊道:“住手!”
但胡三气性上头,哪儿管得了是谁在说话,砂锅大的拳头凶狠的朝着封随挥去。
“咦~”
琴书一手捂着眼,一手拉着怜秋的袖子劝道:“公子,别看了,多吓人。”
琴书使了劲儿,但还是拽不动怜秋,无奈之下只能又怕又怂的凑个脑袋在怜秋旁边,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往下看。
这一看吧,他却是整个震惊住了。
“诶?书生居然打赢了?”琴书惊愕道。
“是啊。”
怜秋慢悠悠道,杏眸里漾着浅浅笑意。
方才他刚喊完“住手”,本也觉得封随怕是要被狠打一顿才能罢休,没成想他倒是脚步未动,淡定自若的站在原地,一手抓着胡三的手腕往外扭去,提脚一踹,正好踹在胡三的肚子。
然后怜秋就听见胡三“嗷嗷”的叫起疼来。
封随,竟然还会功夫。
“长得个熊样,竟是连柔弱书生都打不过吗?”琴书还是不肯相信。
怜秋敲他脑门,小声道:“书生也不尽是柔弱之人,若要考取功名端靠会读书可不成,还得会君子六艺。六艺之中包含射、御,二者虽不需十分精通,但总得会上几分。”
“哦~”琴书拉长声音应道,“可是公子,你方才叫人报官,难道不是担心书生打不过吗?”
怜秋横了他一眼,嘴硬道:“我都说了有人精通,有人疏松,谁知他学得怎么样。”
主仆俩在上头窸窸窣窣说话的时候,没一会儿底下的胡三又跟封随打了几回合,不过最后都是他吃瘪。
眼见封随有两下子,自己打不过,胡三眼珠子一转,索性躺在地上不起了,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耍无赖喊道:“救命啊!书生打人啦!要将人打死啦!”
“嘶,好生厚的脸皮。”琴书嗤道。
“嗯。”怜秋煞有介事的点了点,顺道捏了捏琴书脸颊的软肉,故意道:“比你的都要厚上三寸。”
“公子!”琴书不满。
怜秋拍了拍他的头,权作安抚。
巷子里的闹剧还在继续,因为胡三的大嗓门还吸引了不少看客围在周围,封随站在人群中间依旧身姿挺拔,神色淡漠,好似他身在其外一般。
“哈哈哈,胡三是说他打不过一书生?”
“何止,他还说书生要给他打死了呢!”
“我瞧他是想讹人,胡三向来是个泼皮,这书生招惹到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如给点儿银子打发算了,省得麻烦。”
……
众说纷纭间,几名身着红袍的官兵拨开人群往里挤,一边挤一边呵斥道:
“让开,都让开。”
“别挡道。”
为首的官兵走到人群中间,怀疑的目光在地上打滚的胡三、跌坐的瘦弱男子还有长身玉立的封随身上划过,最后皱眉迟疑道:
“有人报官,说此地有人逞凶斗狠,被打的还是一秀才郎。莫非、你是秀才郎?”
官兵指着胡三问。
胡三一愣,封随的表情也有一瞬的怔忡。
“嘿嘿,这官爷眼神瞧着不太行。”琴书嘲笑道。
“官爷,胡三就是一地痞流氓,怎么可能是秀才郎!他大字都不识得两个。”有人趁乱起哄道。
胡三循声过去,找不到是谁说的话,只能干巴巴的瞪了人群一眼,转头对着官兵告状:“官爷,我虽不是秀才郎,但是现下却被秀才郎打得站不起来了,你总不能因为他是秀才,我不过一介平民,就不管吧。”
“胡说八道!”瘦弱的男子晃悠悠的站起来,指着胡三怒气冲冲道:“分明是你将我撞倒又要讹钱,封秀才看不过眼帮我讨公道!”
“官爷,”瘦弱男子也告状:“是他先打封秀才,封秀才不得已才自卫还手,怪不得封秀才啊!”
从始至终封随一言未发,只是却莫名给人一股清者自清的高傲姿态。
为首的官兵拧眉沉思,随后一抬手:“通通带回衙门审讯!”
胡三哭天喊地的被人揪了起来,瘦弱男子背起背篓跟着官兵走,封随并未多做辩解,安静的跟在身后。
临走前,怜秋看见封随抬头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无波无澜,但是怜秋却莫名觉得,封随像是在说他知道报官的人是怜秋。
将窗扇关紧,怜秋抬手摸了摸鼻头,有些心虚的嘟囔道:“我也不晓得你会功夫啊,早知就不报官了。”
省得现在还闹进衙门,也不晓得胡三伤得怎么样,会不会闹着让封随赔钱。
这封秀才虽然能靠着抄书挣点银两,但若是赔了药钱,还不知有没有钱过活……
“琴书。”
“公子,什么事?”
“你差人去帮我查查方才那个书生的消息。”
“那个书生?”
“嗯,对了,他名字叫封随,别查错了。”
“好哦。”
第4章 无父无母,岂不更好?……
琴书虽看着迷糊,但办事实则很是牢靠,第二日便把查来的有关封随的消息递到了怜秋跟前。
“此人是去岁八月来的柳县,在安平巷租住了个小院落脚。”琴书说:“听说好像先前是在路上遇到了劫匪,身上的路引文书户籍都被洗劫一空,还是来柳县重新补的。好在身上还有一套衣裳值钱,当掉后才解决了他无处可去的燃眉之急。”
“补好户籍后,他在县里找了些散活做着维持生计,后认识了观天书铺的唐掌柜,唐掌柜给了他抄书的活计,又免费借了书给他看,还做主引荐了鲁秀才替封随担保科考。”
怜秋觉得有些奇怪,“他既是遇到了劫匪,为何补办户籍之后却在柳县落了脚。”
“这有什么奇怪,”琴书道:“许是他老家被淹了或者有了什么难处,出来投奔亲戚又吃了闭门羹呗。遭此一劫,说不定他心中顿悟,觉得在哪儿都没差。更何况咱们柳县人杰地灵、才子佳人众多,封随舍不得离开也实属常事。”
怜秋点了点头,没说话,也不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琴书所言。
“公子,”琴书表情有些扭捏的蹲下身子,揪着怜秋的衣摆,可怜兮兮道:“你不会是对这穷书生有兴趣吧!他无父无母、无房无田,多寒碜呐。”
琴书皱巴着一张圆乎乎的脸蛋,引得怜秋忍不住轻笑出声,在琴书留有婴儿肥的脸颊上轻轻一掐,笑道:“无父无母、无房无田岂不是更好。”
在琴书震惊的眼神里,怜秋一本正经道:“以后他若是入我顾家做了赘婿,身后无人撑腰,还不是任我捏圆搓扁。”
“啊?”琴书呆了一瞬,又听怜秋忽悠道:
“他长得还不错,还是个读书人,且按你的消息,说不定还是个家道中落的福书村的公子。仪态非凡,带出去应酬定是一等一的有面子。公子我啊,越想越觉得他还不错。”
被怜秋忽悠得有些找不着北,琴书细想一番后,觉得越发有道理。
是啊!
穷书生好啊!
虽然总有自古薄情书生郎的说法,但他相信自家公子聪明绝顶,拿捏一个小小书生还不是顺手的事儿!
大不了他到时候时时注意着书生的举动,定不叫书生背地里起歪心思。
若是公子当真喜欢这叫封随的书生,娶他回家做赘婿,也不是不行。
很快将自己说服,琴书握着怜秋的手,神情认真道:“公子说的对!我一会儿就去告知老爷备上彩礼,咱们过几日便上门提亲去,封随的住宅我都打听清楚了,就在……”
“哈哈哈,”没想到琴书当了真,怜秋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一边笑一边说:“你这小傻子,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意识到怜秋在骗他,琴书的脸一下涨红,鼓着腮,怒道:“公子,你又骗我!”
“是啊。”怜秋依然肆无忌惮的嘲笑着琴书,脸都笑得有些发热了。
琴书嘟了下嘴,想说他最烦公子了。
但眼神触及怜秋笑得花枝乱颤的面容时,又不禁顿了顿。
怜秋本就生得好看,笑得太过用力,白皙的脸上像是抹了一层粉霜、杏眼湿润、眼尾噙着水意,更添一抹艳色。
琴书不禁看得有些发痴了:
公子……真好看。
他也没那么生公子的气。
-
封随被抓进官府后,怜秋托人去打听了消息,听闻官府的衙差将三人都给训斥了一通,但并未好在并未让封随赔偿胡三医药钱。
怜秋也算是放心了些,他已经准备好要是封随被逼着赔银钱,便让下人悄摸给封随送些银子去。
这事儿总归是他多管闲事引起的,几两银子于他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可对于封随而言却可能是天大的事。
接下来连着十来天,怜秋都待在家中并未出门。
原因无他,顾梦生将顾家要招赘婿一事传了出去,不过短短两日,顾家已经有了许多人自荐上门。
顾氏米铺本就是个极大的诱惑,在加上顾怜秋在柳县更是人尽皆知的貌美。
虽说赘婿的名声是差了些,但比起能够得到的好处来说,不值一提。
连带着怜秋出门也时常有那没皮没脸的人凑上来说要娶怜秋,话里话外竟还贬低怜秋年纪大了,能有他这样的夫婿上门实乃怜秋之幸。
气得怜秋将那人从头到脚狠狠挑剔一番,在那人面色难堪羞恼跑路后,怜秋看着围观的众人,也没了兴致。
出来给人当猴子看,还不如在家里照顾他爹刚买回来的牡丹花。
弯腰舀了一瓢水在包裹着牡丹花根茎的肥沃土壤里,怜秋听到身后传来他爹无奈的叹息:“秋哥儿,你又在外头胡说八道了。”
“爹。”将葫芦瓢扔回桶里,怜秋若无其事的转头,抱过顾梦生的胳膊,笑盈盈道:“我哪儿有胡说八道。”
知道自己在外头痛骂男子一事,定然又被人添油加醋传了出去,说他脾气坏什么的,怜秋故作生气道:“你是不是又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他们就喜欢乱说话,你别听他们的。”
琴书帮腔道:“老爷,公子向来都是说实话。”
睨了琴书一眼,顾梦生摸了摸怜秋垂在肩头的长发,轻叹口气道:“乖些,你一哥儿在外头名声坏了总归不好。”
“我乖得很,”怜秋不服气道:“是那些男人非得凑到我跟前招惹,自己满脸麻子、酒糟鼻,还对着我指指点点,竟妄想着进我顾家。爹,他们分明是在惦记我顾家的银钱!”
琴书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嘴还贱的慌。”
“呵,知道你跟秋哥儿是一伙儿的,你也少说话。”将琴书说的缩了脖子站在一边,顾梦生看着怜秋,问他:“既是上门做赘婿,不是惦记咱们家银子还能是什么?难道惦记你这张得理不饶人的嘴?”
怜秋:……爹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怜秋有些郁闷道:“爹,哪儿有你这样损自家孩子的,一点都没个当爹的样子。”
“成了,别给我装可怜。”顾梦生半点不给面子道:“既是不想让惦记咱家银子的人上门,你就早些去找个惦记你的人。”
怜秋:……
被顾老爹噎了一下,怜秋更郁闷了。
没等怜秋回过神来,顾梦生又道:“三日后什么日子,你可还记得?”
“是娘的忌日。”怜秋道。
“记得便好,”顾梦生看着并不伤心,只道:“三日后,我们去青岭山看她。”
“好,我给娘买了发簪,到时候送她,瞧瞧她喜不喜欢。”怜秋说。
顾梦生点头,欣慰道:“你娘心软,即便是不喜欢也会说喜欢的。”
“爹!”怜秋瞪着眼,不满道:“你怎么说话的!非要惹我生气才好,是不是?”
顾梦生但笑不语,由得自家哥儿拍打他的肩头撒气。
清瘦的脸颊带着淡淡笑意,顾梦生想,这养孩子不能一昧拘着、但也不能总是宠着,偶尔逗一逗、让他晓得爹也不是好惹的,这才有乐趣嘛~
三日转瞬即逝。
青岭山在柳县郊外的五里村周围,怜秋和他爹约莫巳时初便乘着马车出了城。
五里村是怜秋他娘出生的地方,只是怜秋的姥姥姥爷身子不好早早便去了,只留下座空荡荡的宅院。
青岭山的竹林深处有一尊修缮工整的坟、坟前供着新鲜的果子、糖果,立着高高的石碑,上头写着爱妻柳如英之墓。
坟墓的前后都很干净,没什么杂草,刻碑碑面锃光瓦亮、干干净净,应当是有人时常打理着。
“先给你娘烧了纸,再去给姥姥姥爷烧。”顾梦生说。
“我知道。”怜秋低低答道。
从琴书手里接过黄纸,怜秋和顾梦生也不嫌地上土脏,蹲下身去默不作声的往炭盆里丢纸钱、纸元宝一类物件。
眼瞧着纸钱烧得旺,怜秋又拿了先时逛街买的香囊、手帕等物件扔了进去,最后拿出鲜亮的缠枝莲银簪子丢在炭盆里头,轻声温柔道:“娘,这簪子我一眼瞧着就适合你戴,你且拿了去,多打扮打扮,心情也好些。”
3/7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