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说得嘛,我体虚。”温雁轻叹,“受气再不抒发出来,我这身子可受不住闷气。”
容烨讨饶,埋头在他颈窝里蹭蹭,又若有所思:“回去本王带你练练身吧,阿雁多动动身子好得快些。”
温雁想了想:“听王爷的。”
他生辰在谷雨时节,今日天却很晴,这个点天色暗了,夜幕上的星星一个个挂上来,明日看着也会是个好天。
往常生辰这日会有小雨,天晴的时候很少。此次却像是连上天都在向着容烨,让他准备的东西都能派上用场。
时间差不多了,容烨抬手捂住温雁的眼,对着身侧当透明人的十一点了下头。
十一迅速发了个信号。
随着“咻”的一声响,江面上停着的船只瞬间亮起灯火,接着是在夜幕下炸响的烟花。
烟花散开的那刻,容烨放下手,轻轻托着温雁的下颌抬起人的脸,让他看着满天的星火。
夜色暗沉,可月亮亮着,星星也亮着,天其实并不是很暗,但当烟花炸响在天边的那一刻,才是真的一亮。
江面上停着七八艘灯船,原先暗着没什么,此刻灯火点燃,天上烟花盛放,水面亦有着不会熄灭的长灯。
温雁看了满眼,神色怔愣着,在烟花爆竹声里听容烨道:“伍玖说你从未在上元佳节外出过,没看过烟花。今年听着屋外的烟花爆竹声还在念叨着,想亲眼出去看看。”
“今日这场烟花只为你绽放,阿雁想看多久便看多久。天上看累了,便看看水上的花灯。”
容烨搂紧怀中人,轻声道:“阿雁,生辰吉乐。”
温雁久久没能说出一句话。
他失神的仰着头望着天,盛放的烟花很好看,比隔着墙遥遥看那一点余末漂亮的多。他听着容烨在耳旁的话,竟觉眼睛发酸。
脖子酸了,他再低头,看着江面上挂着彩灯的灯船。
胸口酸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压着他,没有一丝难受,只有汩汩暖流流淌。
“谢谢您。”
看了好久,他才低声道出一句话。
嗓子哑了,带了丝哭腔。容烨一顿,转过他,单手捧着他的脸,见他红了的眼,道:“怎么哭了?”
温雁摇头不说话,他踮起脚尖,这次直接对着容烨的唇撞了上去。
亲人的力道又重又狠,可他学不来容烨的吻法,毫无章法的舔着人的唇,容烨放他进去后也只会胡乱扫荡,平白激得人心头起火,眸色暗下,压着他的后脑反客为主,攻城略地。
一直到一吻放开,他眼角酝着的那滴泪才落下,一双眼水润润的看着容烨,温雁重复道:“谢谢您。”
拇指抹去他下唇上的银丝,容烨看着他红艳的唇,低笑:“阿雁又谢早了。”
“不过三份礼,阿雁想分开送也好。”
……三份礼?
温雁微愣:“还有吗?”
“许你的承诺。”容烨道,“温克行这些年来帮着林尚书暗中走过了不少旨意。两年前浙州大水拨款一事,原定的十五万两白银被暗中改成了十万两,拨下去的钱实际更少,仅有七万余两。”
“先皇昏庸无能,耽于美色,这些事不过他眼,让林尚书这些年贪了不少,朝中六部还被他渗入大半。”
容烨说到这里一顿,嗤笑:“简直废物。”
意识到他在说谁,温雁默默不语。
容烨继续道:“今年前三甲除了探花是他的人外,旁的都可用。其他几位尚有可取之处,能补上底位的一些空缺。”
他要提拔人手往上坐,空的位置便要安人上来。容烨道:“林尚书根系扎的深,温克行罪行出来后他摘的干净,最终受牵扯的便只有当初负责纂改诏书的官员。昨日上朝,证据确凿,温家诛三族,其余族人流放岭南。”
“明日执行。”
本是今日的,但温雁生辰,容烨不想见血,便推到了明日。
温雁呆愣住,眼睛睁得大大的,久久没能言语。
多年夙愿一朝达成,他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竟就这般轻而易举的……为母亲报了仇吗?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便是说……温侍郎,连带着许姨娘和温书,都要——”
他嘴唇颤抖,仍带着不可置信:“被斩首吗?”
第13章
容烨给了他肯定答案。
温雁缓了好久,才接受多年仇怨一朝要了去的事实。
只是能够报了仇,他却出奇的没有什么痛快,只有一种空茫。
坚守数年的执念一朝破散,他竟有种短暂的不知要做什么的茫然。
只是很快,他就被人从这种空茫里拉了出去。
容烨见他只呆呆看着他不说话,手捏捏他的脸,唤他回神:“怎么这幅表情,不喜欢这份礼吗?”
“……不是。”
脸颊肉被人轻轻捏住提了提,温雁醒过神,艰涩道:“喜欢。”
“王爷有心。”他道,“谢谢您。”
同样是道谢,这次却显然没有方才那般惊喜喜悦。容烨听得出来,眸子沉下,他问:“阿雁是觉得死亡太重了?”
“阿雁恨他们,却不愿他们死吗?”
“不。”温雁摇头,“我愿。一命抵一命罢了。”
“再者,依温克行犯下的罪,死得不冤。”
他呼出口气,轻声道:“我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做了。”
这里其实不是什么适合倾诉的地方,眼下情形也不太对。温雁想着,容烨为他庆生这般精心准备着,怎么也不该提些破坏气氛又早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可情绪到了,他便忍不住想说一说了。
“母亲死得太早,她从未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过,按理来说,我大抵是不会同她有什么感情,甚至可能会恨她。”
温雁回忆起旧事,眼睛看着容烨,叙述道:“因为幼时温书常来同我炫耀,打我记事起,他便一遍遍招惹我,同我炫耀他有母亲、有父亲,而我只有秋姑姑。”
“他说,母亲是犯了错才会惹父亲嫌隙,所以我那时大抵是有过一瞬的怨的。”
“只是母亲太好。”温雁叹息,“秋姑姑养我长大,她总是同我说,母亲怀我时,很欣喜,月份还不大便开始为我织小衣,因为绣工不好,还专门找了绣娘来学。”
“后来温克行背弃当年许母亲的诺言,母亲不认背信弃义的人为夫,便提出和离,要带着我离开。”
“温克行自不愿放母亲走,母亲和他争执下动了胎气,为了养胎,无奈按下和离的心,只等着我出生后再带着我走。”
“只是我出生后,在她再提出要离开时,温克行将我们囚禁在东院,不得而出。明面上说着阿娘身子差,要找医师养养,承诺阿娘她身子好后便和离。背地里却对每日送来的汤药做了手脚。”
温雁说着又想起最初从秋然那里听到这些事时的茫然来,秋然死后他似乎就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了。他道:“慢性毒药蚕食着阿娘,等到阿娘身子越来越差,她才惊觉药被动了手脚。温克行想要她死。”
“听到这里,王爷想来还是觉得我和阿娘也不该有什么很大的感情纠葛来。”
温雁笑笑,“可是最后那些知道自己离不开也活不久的日子里,阿娘用自己的力量给我留下了很多东西。”
“我的名、字,包括我的命,皆来自于她。那些小衣,还有她嫁给父亲时娘家给的嫁妆,她所有的金银,凡是觉得对我有用的,她都留给了我。还有一封封的书信。”
温雁抬手,两只手指比了段距离:“有这么厚。从我一岁开始,一直写到七十岁,是阿娘写给我的每一年的生辰礼。”
“秋姑姑在的时候,每年生辰我都能从她口中听到母亲的信。后来秋姑姑走了后,阿娘的信件被她全交给了我。她临终前对我说,这些信件本该一年看一封的,但若是实在难捱,觉得难以活下去的话,那便提前看看吧,阿娘是绝对不会怪我提前看了的。”
“我便提前看了。”温雁说着说着便又有些想笑,他忆起当时的日子,该是痛的,此刻那点情绪却淡了很多,大概他也在释怀了。
“一天看一封,看到最后一封时,我看到了母亲在最尾写的几段小字。”
柳芊然是南方大商之女,父母恩爱,一个妾室都没有,她又是独女,自小便受尽宠爱,亦在父母的影响下对未来的伴侣有着很大的期许。
她知书达理,又性子俏皮。那年父亲要北上京城扩张商铺,她觉着有趣便跟了上去,同在京城的温克行一眼倾心,很快便谈了情。
只是定梁帝时期,最看不得官商通婚之事,她的父亲还是南方大商,便更嫁不得了。可她信了温克行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所以便是闹绝食、和家里断了联系,最后甚至自愿族谱都不上,都为嫁给他为妻。
偏生温克行是个怯懦的,也是变心快的。他爱的是俏皮温婉的女人,不是为了和他成婚发疯闹绝食的疯子,所以成婚没多久,他便变了心。
新进来的妾室许烟雨在她怀孕之时常来挑衅,炫耀自己得了温克行的心。柳芊然自认自己没有下贱到那般地步,温克行纳妾的事巴掌般扇在她脸上后,她毅然决然便要离开归家。
奈何胎像不稳,她终归是爱着自己肚中的孩子,怕来回颠簸让肚中孩子流失,她便忍到了温雁出生。
她没想过温克行会想她死。
她只以为最多不过是闹得很难看,可温克行偏要把事情做绝。
发现自己中毒已深,没多少活头,还无法向外界传信,被囚禁在院后,她绝望之际便开始尽自己所能为温雁留下她所存在的证据。
不用想她都能猜到自己的孩子留在温家后要受到多少委屈。
每日一封,本来该有更多的,可她的身子终究撑不住,信停止在温雁七十岁生辰那封。
在信件最后,努力压制着身子的颤抖,她一笔一划地写:
让娘亲猜猜,现在看到这里的,是娘亲长大的阿雁,还是幼时的阿雁呢?
若是长大的阿雁,那阿娘很高兴,一封信一封信的陪着阿雁长大,虽然不能常在阿雁身侧,却也算留了痕迹。
若是幼时的阿雁,不要担心提前看完这些阿娘会怪你。
阿雁是阿娘的宝贝,阿雁提前看到这里,想是遇到了很伤心难过的事情。
阿娘做不了什么,只愿阿雁看到这里时,能短短的开心一些。不要害怕,不要哭泣,阿娘在。
承兰。
娘亲在。
承兰,便是柳芊然给他起的字。
君子如兰,承君子之德,是柳芊然对他的期望。
温雁这些年翻来覆去地看了太多太多遍,柳芊然留下的话他能一字不落的复述下来。他说完,自己也没意识到,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了容烨的掌心里。
托着他脸的手明显颤了下,像是被灼到般。容烨再抑制不住,勾着他的后脑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他亲得又重又凶,温雁胸口酸胀的情绪猝不及防被打断,强硬的被拽了回来。
热烫的唇舌闯进口腔,重重舔舐过敏感的上颚,温雁一个大抖,脑子里什么悲伤愁绪都没有了,呜咽一声:“别、别舔那里哈……”
容烨亲得太深、太重。
他吸着他的舌,在他的嘴里肆意扫荡着,啧啧水声轻响,温雁受不住的偏头想躲,被他摁着后脑躲不开一点,只能被动承受着他越来越重的吻。
等到终于被放开时,他泪眼朦胧的喘息着,脑袋抵在容烨肩头,被搅成浆糊了,什么也没法再去想了。
容烨一下下摩挲着他的后颈,有着一层茧的指腹摩挲的温雁身子下意识颤着,在神思恍惚间听着他道:“全部的谢礼,本王收下了。”
“已经过去了。”他道,“明日温家抄斩后,一切便结束了。”
温雁舌尖发麻,慢慢吸着气。听着他的话,他闷笑了声:“王爷好生霸道。”
不过,“您说的是。”
“马上,就都要结束了。”
……
回到王府,夜已深。
晚膳在外面转街时靠着街边的小食吃饱,回去后喝了汤药,温雁便要歇下了。
伍玖还不知温家的事,帮他掖好被子后跪坐在床边,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木簪子来。
“公子,生辰吉乐。”
他腼腆地笑笑:“小的没别的能送的,就买了块桃木给您做了个簪子。”
温雁接过,指尖抚过被打磨光滑的木簪,轻笑:“很漂亮。谢谢。”
伍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道:“您喜欢就好。”
“您早些休息吧。”他又担忧道,“您今日和王爷出去走了太久,身子怕是受不住,得好好休养。”
“哪里就有那么弱了。”温雁叹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容烨大步进来,身后跟着梁仲。
听到动静,伍玖抬头一看,大惊:“王爷!”
他忙行了个礼,自动朝后退退,给容烨腾地儿。
温雁惊地坐起身:“您怎么来了?”
容烨脸色沉着,手握住他的腕,将他的手放到膝上,对着梁仲道:“还不过来?”
温雁不知他的脸色怎么突然这么沉,眉心不自觉蹙起,他看向给他把脉的梁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容烨唇抿成一条线,下颌绷得紧,瞧着很紧绷,分明回来时还不是这般。温雁抬起另一只手戳戳他的脸,被他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发生什么了?您脸色这么这般难看?”
容烨捉住他作乱的手,沉声道:“无事。”
无事脸色能难看成这般?温雁不信,见他不说,便跟着等梁仲把完脉,看能把出个什么来。
梁仲眉头一会蹙起一会舒展,最后收回手,沉吟道:“公子的体内没有毒素。若是慢性毒,通过母体传来的几率仅有三成,王爷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只是公子体弱确实有部分受母体影响,体弱不能根除,只能温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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