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屋里蒸包子,赵大力不敢多想,包子这样的好东西,怎么能有他的份。
他也不会开口问,这才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贺尧川看出赵大力的犹豫,谁没个窘迫的时候,以前穷的那会儿,他和大哥都曾仰人鼻息过,最知道受穷的滋味。
他从橱柜里拿一个大碗,往碗里装两个肉馅大包子,再添一勺蒸蛋,出去拿给赵大力。
“无需客气,只管吃就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不够锅里还有。”贺尧川说道。
赵大力黝黑的脸上露出笑,连连点头弯腰接过,回到柴房大口吃起来。
主家心善,连早起烧的热水,都有他的一份。天底下心善的主家不多,他是运气好遇上了,以后只有更加卖力干活报答。
出门前,贺尧川又交代几句:“等太阳出来,把鸡圈打开,放它们去山坡上跑。猪食用磨碎的苞米面,就放在柴房角落里,天热再给鸡添一次水……”
都是简单的农活,赵大力记下粮食放置的位置,擦擦手赶紧煮猪食去。
天气放晴,到普缘寺的时候已经大亮,林榆开春后第一次来,那些老主顾竟然还记得他。
他叫满哥儿跟在身后,和他一起招呼客人。小桌从三张摆到六张,林榆记得老主顾的喜好,无需多问,就知道该上茶还是倒水。
“陈叔,听说您儿子中了秀才,恭喜恭喜。”
“李婶,新鲜的野鸡蛋开春有了,下次给您留一筐。”
来回跑两趟,场子瞬间热起来,等着吃包子的客人也不着急了,拉着左右桌开始聊家常。
灶台旁,周淑云已经习惯客人的催促,两只手恨不得当成十只手用,做吃食生意的,最怕客人催促。
今天却不一样,聊天的声音多了,催促的声音却寥寥无几。周淑云也松口气,能专心在灶台旁做事。
杜满满双眼亮晶晶,瞳孔里写满崇拜。他只知道埋头干活,擦桌子端包子倒水,话却没多说几句。
客人等的无趣,没坐多久就离开。
见满哥儿有觉悟,林榆让出位置给他:“你再去试试,多跟客人说话,手里的速度也别慢下来。”
招揽客人就是这样,又费力气又费精力,一天下来没有不累的,可早食生意赚的也不少。
杜满满有些怕生,又不敢反抗什么,捏着抹布小心翼翼走上去,只对客人憋住一句:“您慢走,下次再来。”
虽然声音微不可察,到底是说出口了,客人也能听见,走前还回一个笑。
林榆放心了,这种事情慢慢磨练就好,他也不是天生就会这些。
看完早食摊,林榆跟贺尧川往县里去。这次不走正门,只从西边侧门进,能快速走到首饰铺子。
送给娃娃的东西不难,有心意就成,林榆提议送平安锁,贺尧川却想送摇篮车。
平安锁家中长辈多半会送,君哥儿向来受宠爱,堂叔和堂叔母肯定会准备。
摇篮车却是乡下人少有的,庄稼人都是一边干活一边把孩子背在背上,放下来的时候不多。
再者,一个摇篮车两百文,不算便宜的东西,很多人家舍不得。送一个摇篮车,实用又体面。
林榆欣慰点头,他家大川的古人脑袋就是好使,周到。
“要不给年年也买一个?”贺尧川看来看去,觉得都挺好。
林榆摸摸肚子,“还早呢,现在买回去,也是放着生灰,等要生的时候再说。”
话虽这么说,他俩逛一圈,不知不觉给娃娃买了很多东西,巴掌大的袜子、虎头鞋虎头帽,就盼着娃娃出生后穿。
林榆是拿他没办法了,想买就买吧,总归以后也要准备着。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俩晌午不回家吃。贺尧川带林榆下馆子,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选择靠窗的位置坐下。
“你来点菜,看咱们儿子想吃什么?”贺尧川笑着,给馋嘴的夫郎找借口。
不是夫郎想吃,而是娃娃要吃。
林榆咽咽口水,笑眯眯指着菜单报菜名:“宝宝他想吃清蒸鲈鱼,红烧芋头鸡,炒三鲜丝,东坡肘子。”
贺尧川没有不依的,难得出来一次,日后肚子渐大,别说坐骡车颠簸,在家多走几步他都不放心。
“敞开吃,日后若是馋了也无妨,从县里给你带回家。”
点的虽多,贺尧川却没吃几口,总爱笑着看夫郎吃,剔完小刺的鱼块放在夫郎碗里,没有骨头的鸡块也放在夫郎碗里。最后淋一勺东坡肘子酱汁拌饭,舀一勺喂过去。
林榆瘦削的脸蛋已经胖了一圈,现在不胖不瘦刚刚好,脸色红润精神十足。
“给娘她们再带一份回去,”林榆最后喝一口茶水,忽然良心发现,不忍心吃独食,吃完才有负罪感。
……
他俩把摇篮送去,围在床边看娃娃。君哥儿产后虚弱,头顶戴着抹额,躺在床上看儿子,满眼都是笑。
“名字还没定,王山说花钱请私塾的夫子起一个,叫我起个小名,安安如何?”
“平平安安,是不错的名字,”林榆拿拨浪鼓逗娃娃。
安安肥嘟嘟的小手紧握,听到声音笑起来。
贺尧川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场面。仿佛已经看到林榆带年年的模样,一定是个豁达又馋嘴的小爹爹。
王山悄无声息走过来,“羡慕什么,你也快了,还有七个月就该当父亲。到时娃娃又哭又闹,有你折腾的时候。”
贺尧川依旧笑着,目光落在林榆身上,他道:“我不怕折腾。”
王山提醒他了,这个时候就该把稳婆和郎中找好。稳婆只找一个不成,就怕临时出岔子人来不了,不如找两个。
郎中自然是县里杏林医馆的郎中,最是精通妇人夫郎生产调理。
他有当父亲和夫君的自觉,不像村里其他汉子,甩甩手什么都不干。
林榆对孩子爱不释手,君哥儿看他实在喜欢,就道:“你抱起来试试。”
“我?”林榆讶然:“我没抱过这么小的娃娃,还是你来。”
刚出生的娃娃只有筷子那么长,别说抱起来,林榆连玩耍的时候,都不曾碰过一下,生怕碰坏了。
“无妨,我和大山经常抱他,他也不怕生,不哭不闹的。”
林榆很小心翼翼,这么小的娃娃,抱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比小猫小狗还轻。
心中那股奇妙的缔结忽然又升起,他心脏扑通扑通跳,很难想象自己也要生一个这样的。
从王家回来,林榆心里满怀激动。夜里睡觉都要抱着虎头鞋,只期待这个孩子快来。
第99章
盼望和期待中, 春日的光景一闪而过。林榆肚子显怀了,娘和大夫说,只要平平安安度过前三个月, 胎就算坐稳。
陈老板带商队四处收山货,但不收村户的散货了, 一斤两斤不会再上门拿,利薄又费时间。
林榆看出端倪:“若是觉得浪费时间,一开始就不会来, 怎么年后忽然才断了。”
贺尧川笑容含有深意,他家夫郎问到点子上了, 他吐露实情:“年前陈老板往府城去, 接下一笔布匹生意, 府城时兴的花样料子, 转手高价卖给偏远县城的富户。年后刚卖,便狠赚一笔。”
时兴料子必定很受欢迎, 但是钱哪是这么好赚的,好料子都被布行垄断, 寻常百姓根本拿不到货, 想发财也只能干看着。陈老板必定有门路, 这其中的水很深, 林榆没有多问。
他不做布匹生意, 只关心自己手上的东西,“鸡蛋怎么说?”
贺尧川:“鸡蛋还是照旧, 虽说不如布匹赚钱,但数量多,也能赚些甜头。况且和赌坊酒楼都说定了,陈老板不好临时反悔, 每半月仍旧上门来拉货。不看生意看交情,陈老板也不会断了这笔生意往来。”
林榆皱皱眉,短期内肯定还能继续合作。但若是陈老板布匹生意扩大,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肯定也会觉得卖鸡蛋不划算。鸡蛋是金贵,可运输途中很容易损坏,风险也很大。
“过两日陈夫人不是过寿?她也请了我们,那日带上厚礼去看看,顺便再问问陈老板,”若是陈老板不想做鸡蛋生意,他手上的人脉可不能浪费了。
林榆还想做一个小推车,在县里固定的位置卖。西市旁边有一条杏花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买菜闲逛的妇人夫郎最多,只不过摊位费很贵,每月交三百文。好处是,不用和别人抢位置,还有固定的人流量。
贺尧川听完点头:“可行,明日我去西市转一圈,若是还剩合适的摊位,再回来与你商议。”
然而,贺尧川第二天无功而返。杏花巷的摊位座无虚席,每一处都租完了。他从头到尾逛了两圈,还旁敲侧击打听过,都摇摇头说没有。
他俩只得把目标放在别处,林榆手里一张简易地图,用炭笔在上面圈圈点点,“青石巷也行,虽然人不多,租金却便宜,只需两百文。最好是街口的位置,还能吆喝叫卖。”
鸡蛋谁都能卖,但想要卖的比别人多,就得做些花样出来。干净是第一个,每日的鸡蛋用干布擦干净,再做一些便利好看的包装。
“用竹筒装鸡蛋就不错,”贺尧川把劈成两半的竹筒拿出来,他们之前已经用过,竹筒两端打孔穿麻绳,中间放上鸡蛋,用木屑或者稻草屑填实,提在手里就有买走,还不容易磕坏。
只是竹筒就太单调了,林榆用炭笔在上面涂涂画画,简单几笔勾勒出山川,用意不言而喻。
贺尧川怎么会看不明白,一张俊脸全是笑意,也用炭笔在山川旁边画一颗小树,画完自己都不满意,皱着眉想擦掉重新画。
“你想画我?”林榆笑眯眯看他。
贺尧川不放弃:“我再练练。”
林榆画大川画的惟妙惟肖,大川画小榆树却很丑。贺尧川不高兴了,生自己的气。
他连书都没读过,别说作画,毛笔都不会拿。
林榆把四不像的榆树擦了,在山川里面画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鱼儿,贺尧川豁然顿悟:“小榆,小鱼。”
两人笑着画了半个时辰的鱼儿和水。
贺尧川进柴房拿斧头和麻绳,他随意瞟一眼,角落里的竹木床收拾整洁,虽然只有一床满是补丁的薄被,却也折叠整整齐齐。
“赵大哥,你随我进山砍两根毛竹。”贺尧川喊一声,看见赵大力匆匆跑来,顺便问他:“鸡和猪可喂了?”
赵大力把麻绳接过来扛着,“都喂了都喂了,清早割的鲜草鸡都吃干净了,猪食也喂过,晌午还添了一桶,等回来再喂一次。鲜草我没少打,骡棚里还放了一捆。”
说起这些,无非都是干惯了的农活,赵大力脸上算是笑,每天跟着主家吃饱喝足,干活都有力气。他天不亮就起来,像是在给自家做事,叫人都挑不出毛病。
贺尧川想了想,赵大力做事勤快,这份勤快和踏实不像是装出来的,无需再观察。他便提出月例:“原先是三百文,赵大哥你办事妥帖,我和夫郎都放心,以后加上这个月,都按三百五十算工钱。”
赵大力一愣,确认自己没听错,直到贺尧川又给他复述一遍,他连连躬身答应,用粗糙的手掌挡住眼睛,笑了又笑。
他以前给别人做佃户,一年三百多天都在地里,严寒酷暑也不能休息,到头来交完税,还要给庄主交一半粮,再累再苦,也吃不饱肚子穿不暖衣裳。
他们这种穷苦人,不信什么天道酬勤苦尽甘来,从出生就没过好日子,也想不通为什么有钱的人不是他们,到最后只能不甘感叹一句这就是命。
三百五十文对他来说,就是能摸到手的希望。主家还包吃包住,月例都能寄回去给爹娘和媳妇,家中每月的开销就有了,他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赵大力心里怎么想贺尧川不知道,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之后想去县里卖鸡蛋,家中的活多半落在赵大力一人身上,虽然涨工钱,事情却也多起来。他不亏待人家,做多少事就给拿多少钱。
一场雨后,又到了采摘山鲜的时候。
今年县里人不流行吃菌子了,府城兴起药膳,山坡上各种马齿苋蒲公英成了香饽饽,每斤比去年多涨了三文,酒楼和客栈都收。
周淑云下午回来,跟着赵惠她们也去山上看过,村子周边都被挖干净,只有深山里面还剩。木耳不比说,溪涧旁边的蕨根有不少,摘回去也能卖钱。还有水芹菜,山笋。
“我们穷人都不想吃的东西,没成想倒成了富户爱吃的,”赵惠背着背篓,一边摘一边说笑。
野菜若是不用油和调味料,入口又苦又涩,寻常人家还是更喜欢种出来的菜。周淑云和一家人偶尔吃一次,也会用很多油或者调料,换作穷的时候,还不如吃菜划算。
往前走几步,看见两家人为了一颗野菜,脸红脖子粗的吵架。这两家原本就不对付,看中的野菜都觉得被抢先一步,顿时骂起来。
周淑云和吴惠瞧热闹,也不上去劝架,看了一会儿还得下山去,吴惠道:“说起来,也不值几个钱,挖一天也才二十文,谁没事儿一天留在山里,还是庄稼地里要紧。”
她家田多,别说播种插苗,就是收拾杂草,每天也要花不少时间,野草杂草天天长,东割一片西拔一片,大半天就过去了,杂草不拔光,收成就不好。
周淑云问她:“去年榆哥儿教的法子你们用没?”
“怎么能不用,”说起这个赵惠笑不停:“你还别说,你给大川娶个夫郎真是捡到宝了,老天爷心疼你们前几年日子苦,送个金童玉郎下来给你们。会读书脑袋就是好使,今年的庄稼地里害虫都少了。我跟君哥儿说了,以后也送外孙去上学。”
别人夸林榆,周淑云也有些得意,“榆哥儿是好,就我们那包子铺,没了他在,客人成天都要问。”
好处多着呢,也幸亏她当初一念之差,心疼榆哥儿孤苦无依把他暂时留下,哪能想到,两个娃娃真就看对眼了。
林榆在家里,忽然打个喷嚏,他还不知道是娘跟堂叔母在一个劲夸他。天色渐渐暗淡,他把蒸包子用的面团揉好,面粉和水酵母的比例他学会了,揉好放在一旁发酵。
孙月华坐在灶台烧火,她月份也大了,郎中来看过一次,还有三个月今能临盆。肚子大了做不了别的,只能烧火扫地这些。
“大嫂你快歇着,晚食我来做。”林榆忘了,自己还是一个踹了崽崽的,在灶房里又切菜又揉面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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