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尧山拍一拍荷包:“娘放心,我跟月华前几日就备好了,郎中和稳婆都给三百文,再各送半匹棉布。”
放在乡下,算是贵重的谢礼。刘稳婆是十里八乡最有手艺的,很多难产的妇人被她一按,胎位就能正过来,威望和名气很高。
周淑云放心了,转身赶紧做饭。鸡汤炖在炉子里,切一盘腊肉香肠,一盘炒鸡蛋,一盆山菌肉片,都是份量十足的荤菜。拿几只酒杯,让他爹跟两个儿子陪着喝几杯。
贺尧山裁两张红纸,各自包两串铜板,往郎中和刘婶的怀里塞。薛郎中跟刘婶摆摆手不要,一半是客气,一半是真觉得太贵重。
寻常人家生男娃,给两百文已经足够了。但贺尧山非要塞,他们索性笑着收下了。
外面热闹,里面也如此。林榆把面条端进去,转身赶紧关好房门,怕吹风进来。
床边有他跟大川送的摇篮床,只有臂长的娃娃躺在里面,刚才哭过一阵子,现在睡的很沉。
“大嫂。”林榆多点一盏油灯,让房间里亮堂一些。
孙月华靠在床板上,生了一天有些虚弱,额间一条抹额带着防风,她满眼都是孩子,眉眼嘴角全是笑:“你来看看,刚生出来的时候可真丑,皱巴巴红扑扑,不像我更不像他爹。”
孙月华真是被丑到了,剪脐带的时候她醒着,抬头就想看娃娃,那一瞬间看到之后她怀疑人生,又好奇又紧张,想看娃娃受没受伤,身体好不好。
林榆坐过去,小娃娃裹在百家被里睡的很香。“名字想好没?叫什么?”林榆问大嫂。
“小名团团,”没太大的期望,就是希望团团圆圆,寓意也好。她看向林榆:“我跟你大哥想过,孩子的大名想让你起。”
取名是很慎重的事情,林榆惊讶诧异。
孙月华说:“你念过书,又能教我们识字算账,比我们自己起名字强多了。你大哥想给孩子叫铁柱,我没同意,铁柱太难听了。”
林榆没忍住笑了,眼泪花花笑出来,捧着肚子道:“是不太好听。”
贺家前三代取名,都照着族谱从字辈,比如堂叔那一代人从“长”字,大川他们就是“尧”。只不过族谱到了大川这一辈断了,贺家祖宗也没想过那么多字,从字辈取名就慢慢废除。
“就叫贺修齐,”如今太平盛世,不求治国平天下,只要修身齐家,踏踏实实过完一生就好。
孙月华跟着念一遍,又看林榆写在纸上的字,顿时露出笑意,抓着儿子的手轻声喊:“修齐。”
她虽然不懂其中含义,但一念出口,就觉得很好听,和村里的铁柱牛蛋是不一样的。
摇篮里,熟睡的小娃娃醒了,他娘喊一声贺修齐,小娃娃忽然笑了。
孙月华靠在床头吃完一碗面,团团放声大哭,又嘹亮又有穿透力,外面和稳婆郎中喝酒的贺尧山顿时跑进来,慌张的不行。
孙月华把团团抱起来:“没什么,就是肚子饿了想吃奶,你把门窗关上,我给他喂一顿再睡。”
林榆没打扰大嫂休息,他把吃完的碗筷收拾,再端一碗鸡汤进来,坐回院子里跟周淑云他们一起吃饭。
生孩子折腾了一整日,林榆困的眼泪花花,倒在床上沾枕头就睡,就算劈累也吵不醒他。贺尧川知道夫郎累了,他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林榆侧脸,心中一阵悸动。
再过不久,他也要当爹了,一想起孩子是林榆生的,贺尧川便忍不住笑起来。
他把林榆抱进床内侧,吹了灯也躺上去。贺尧川侧身抱住林榆,温热的手掌轻轻搭在肚皮上,圆滚滚的肚皮很明显,一天比一天大。
林榆躺在怀里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偶尔眨动,像是在做梦,嘴角微微牵动,模模糊糊说了一句梦话。被抱的姿势不舒服,林榆不满意哼唧两声,在贺尧川怀中扭了扭。
贺尧川赶忙调整姿势,怕吵醒林榆,手搭在林榆背上轻拍,又把人哄沉睡了。
——
夏日第一场雨下过,孙月华可以出月子了。她抱着团团走到后院看鸡崽子,这一批刚出壳,黄黑相间的绒毛,跟着母鸡在后面啄食。
团团对鸡崽好奇,伸出小手啊呀啊呀指着。
“看看这是什么?是不是小鸡崽呀。”孙月华抱着团团靠近,笑着逗孩子,团团很喜欢毛绒绒的东西,眼睛都挪不开。
林榆扶着腰慢慢过来,赵大力跟在他身后,提着水和食物喂鸡。看到娃娃以后,也露出慈蔼的目光。
“让阿嬷抱抱,”林榆伸出手拍一拍,团团不怕他,看林榆走过来呀呀笑起来。
孙月华手抱酸了,正好给林榆,她好休息一下:“他就喜欢你,他爹来抱都没有笑的这么开心,臭小子可沉了。你小心,别让他踢到你肚子。”
“不会,”林榆抱起来还颠了颠,他把团团抱在肩头,这样就不容易碰到肚子。
林榆逗的正高兴,忽然感觉一片温热,他瞬间呆住,“大嫂,团团是不是尿了?”
孙月华扒开一看还真是,尿布湿了一片,她只得接过来:“刚才还说他喜欢你,转头就尿了,我看以后也是一个调皮捣蛋的。
她把尿布扯下来,又换上干净的。孩子让林榆先抱着,孙月华用热水洗尿布,孩子尿的多,昨天洗的都没干。
林榆想起箱子里还有一些棉布,吸水性很好,正好用来做尿布。让大川明天去县里再买一匹回来,尿布不嫌多,以后等他肚子里这个生了,也少不了要用。
而另一边,贺尧川在县里忙着送鸡蛋,生意远比当初设想的更好。攥着从钱庄兑换的三两碎银,贺尧川先去了首饰铺。
第103章
初夏办了一场满月酒, 街坊邻居都请来,十桌席面酒肉大摆,算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华席。
团团是家里孙字辈第一个娃娃, 周淑云自然看中,欢喜的不行。今天不出摊, 一大早去县里拿平安锁,她经营早食摊手里有钱,上来就是金包银的平安锁。
样式大差不差, 可金子就是比银子好看,戴久了也不容易脏, 对他们庄稼人来说足够了, 又实惠又大气。
台面上还摆着别的样式, 周淑云全部看一遍, 这次给大孙子买了,二孙子的也要先瞧好, 若生的是一个姑娘哥儿,样式还要更精致一些。
“您慢走, ”掌柜送她出门口。
周淑云笑的合不拢嘴, 家里有喜事, 她不在镇上逗留, 赶紧回去操办满月酒。
卧房里, 林榆捧着桃子吃,坐在一旁看贺尧川包红包, 红色的纸包内,是足足一两碎银。团团是亲侄儿,他俩出手就是大方。
“满月礼也包好,小心别碎了, ”林榆叮嘱。
贺尧川拿给他看:“都有,用红纸包了六层,轻易碎不了。小时候戴正合适,整日被大人抱在身上,也不容易磕磕绊绊。”
他俩商量好,送一只玉镯,玉镯里面雕刻团团的大名。爹娘送金锁,他俩就不能送重了。
今天吃吃喝喝,孙月华和团团是主角。林榆自己躲在一边吃席,他胃口好,肘子烧鸡蒸鱼都吃,害喜没怎么发生过。
左腮一口鸡肉,右腮一口鱼块,贺尧川看过来,他嘴角还残留一点汤汁未曾发觉。贺尧川跟一群汉子喝完酒,过来拿帕子给林榆擦干净。
“可劲儿吃,今天娘请,”贺尧川笑着,从桌上给林榆又夹满肉菜。
同桌都是村子里的妇人夫郎,顿时揶揄起哄,笑呵呵的打趣他俩,心里又不免泛酸。她们男人也在喝酒,怎么人家大川就知道照顾夫郎,他们家里那群就知道吃喝。
林榆最后吃撑了,起身找孙月华和团团。
“大嫂,团团我来抱,你坐下吃口饭。”林榆伸出手,对团团拍了拍,小娃娃眼睛一睁就看过来,也啊呀啊呀想说话。
“可算脱手了,小小一个抱在手里还挺沉。他刚才吃过一次奶,估计快睡了,哄睡放在摇篮里就成。”孙月华笑着送过去,头也不回奔向饭桌,坐下就是吃。今天宾客多,都是逗娃娃的,她抱在手里挨个挨个打招呼。
团团不懂他娘为何突然离开,转头一看,自己在林榆怀里,小手又捏着林榆的衣裳玩,把他娘也忘在九霄云外。
“来,阿嬷带你去看小鸡仔小鸭崽,”林榆往上颠了颠,慢悠悠往后院去。
客人都在吃饭,有几个吃饱的婶子下桌,也陪着来后院看。见了就夸,看见团团手上的玉镯和身上的金包银平安锁,打眼都是羡慕。
今年三窝鸡仔孵完了,原先做的鸡圈有些拥挤,等鸡仔养大一些,两边都放不下。
贺尧川今天没喝几碗酒,张大他们劝酒也不喝,只点到为止,张大先起哄笑个不停:“大川哥这就不行了,可不如以前威风,以前一个人都能干趴下我们一群。”
贺尧川看过去:“我要当爹了。”
张大:?
“大川哥是怕夫郎还是怕儿子?”另一个刚成亲的同村小子哈哈笑。
贺尧川也看他:“我要当爹了。”
他俩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俩现在当不了爹。对贺尧川的攻击无效,两个汉子互相对饮,眼神都带些幽怨。
贺尧川眼神寻找夫郎,看见人在后院,也起来跟过去。
他喝了酒,不能抱团团,林榆没让他碰,抱着孩子站在旁边:“早起跟赵大哥数了数,去年母鸡还剩二十只,今年新孵的三窝鸡仔就有两百多只,还有娘养的家鸡和鸭子,我想买地的事情放一放,先紧着鸡圈来。”
今年开春到现在,陆陆续续赚了六两,加上之前攒下的,手里还有十五两,应该够扩建鸡圈。
贺尧川看过去,对着鸡圈琢磨,想了很久道:“不如一次做好,这里不适合养鸡,夏日一下雨容易冲泥水下来,去年不是就砸死过几只鸡?今年幼鸡多,经不起折腾。在家附近选一处山林,我看冬山那片野坡最好,附近平坦水土肥沃,春夏秋鸡群都能自己啄食。”
做生意就是这样,要舍得用钱。
这次改建,不能像之前那样随随便便用砖块搭,县里有专门搭禽畜圈的匠户,鸡圈怎样做才能排水通风饱暖,他们都一清二楚。
“算算用多少银子,明日去县里问价。”
算账交给林榆,贺尧川先去东山缓坡看看,一样望去十分宽阔,附近没有山,地势很平缓,尽头有一片林子,夏日还能遮阳挡雨。不远处有溪水,挖一条沟渠,用水也很方便。
选好位置很满意,一算钱就头疼了。
林榆的小账本用炭笔写满了,看一眼就心疼钱袋子,他说:“之前的砖拆了重新用,能建三个圈。余下只能新买,今年就有两百多只鸡崽,明年后面只会更多,这笔钱不能省,砖头至少要花六两银子,绕场一圈还要扎高篱笆,得用木料,砌渠也得用砖吧。鸡场还要建饲料棚,存鸡蛋用的地窖,这得二两,余下还有给匠户们的工钱。”
算完大头,还有细碎的没算。饲料槽、栖架、鸡窝。他俩还想在鸡场内建一个茅屋,无需太大,能住人就行。鸡圈需要人日夜守着,到时候就让赵大哥搬过去。
这样一算,十五两不仅不够,甚至还差二两。
他俩四目相对,彼此沉默片刻。
烛火摇晃,光影落在窗上,贺尧川终于开口:“钱得花,咱俩不够,先找娘借二两,等回了本连本带利还。”
林榆笑着看向他:“好。”
第二日,贺尧川当着一家人的面,在吃饭时说了这事。周淑云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啥?你俩要建鸡场?”
不是她不同意,那可是十七两,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知道,乡下泥腿子辛辛苦苦一年,也才只能攒下三四两,她起早贪黑卖包子,一个月也只有一两。这可是一年都赚不到的钱。
周淑云拒绝的话到嘴边,可小两口看向她的目光很坚定,她就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一向话不多的贺长德也开口:“真要建啊,村里还没人做过这些,陈家养鸡也没建过场子……”
他一辈子脚踏实地,说直白了,也叫小心翼翼,活了几十年都没出过云溪县。做什么事情都是照着别人做,大家种地他也种地,大家没做过的事情,他也没想过。
对贺长德来说,这就算违背常规了。
“爹,我和小榆想好了,”贺尧川最了解他爹,知道磨破嘴皮子也不能让他爹明白,他道:“就像去年建鸡圈,手里只有几两银子,不也是全部用出去?才有了后来一个月三两银子的进项,今年也如此,老话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贺长德嘴皮子动了动,想说几两和十几两可不一样,但他没说出口。自己琢磨琢磨,也觉得儿子不是没道理。
家里人都很慎重,只有贺尧山跟孙月华没犹豫,贺尧山向来支持弟弟,弟夫郎又聪明,他肯定相信,拍板道:“二两银子,我跟月华借了,也别说什么连本带利的话,都是一家人,不讲这些。”
“多谢大哥大嫂,”他俩站起来以汤代酒敬大哥大嫂。
周淑云拍拍桌面,没好气笑道:“当你娘我不存在?不就是二两银子,借就是了,我这就拿去。”
老大就是地里刨食的,赚多少她能不知道?月华又刚生孩子,钱都得紧着孩子用。她和长德两个老的一把年纪,反正也用不了几个钱,无非就是存棺材本,二两银子给出去就给出去了,压根没想过让儿子还。
贺尧川收下银子,二两不重,握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旁边还有一人,赵大力。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开始觉得一家人要为了银子吵一架,他心里打鼓,不知道如何劝架。接着是诧异,贺家人没吵起来,甚至是和和美美彼此信任的。
吃完饭,他又忐忑不安,捏着手小心翼翼开口:“东家,我不会管鸡圈……”
别说养鸡,他从小到大连鸡都没见过几次,他们这种穷苦的,能把自己养活就不错了。万一伺候不好,他就是对不起东家。
贺尧川拍拍他肩膀:“不会也要学,等学会了,给你涨月例。”
赵大力只好惶然接下,不知道怎么管,就跟在林榆身后多问多学。夜里睡觉前,都要把鸡数一遍,哪里生病哪只受伤,他心里都清楚。
第二日,贺尧川照旧把鸡蛋拉去县里卖,下午再打听匠户和砖头的价格。之前教他抓野鸡的猎户师父一直在联系,平时隔三差五也送一只野鸡或者一筐鸡蛋过去,贺尧川打算再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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