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封帝缓缓睁开眼,只见姬灵正穿着百花裙,一脸兴奋地晃着他的手臂:“大皇兄就在宫里等着,父皇,我们快下去吧。”
望着女儿娇嫩的脸庞,皇帝略微怔忡一瞬,随即笑道:“好。”
父女相携着走下马车,只见宫妃与跟来的几个太医已在一旁等候多时,姬长燃带着数名随从出来迎接,见到干封帝便弯腰下拜:“恭迎父皇。”
姬灵拉着皇帝兴冲冲踏进园林,妃嫔们则有说有笑地跟在后面,姬长燃将手中的图纸交上去,仔仔细细地说了工部对上阳宫的设计,还将商会内哪几家商号出了力一并说了,干封帝挥挥手,发下去好一大批赏赐。
待房间安置下来,净苍推开房门,一眼便望见先前那个穿着青袍的人在附近转悠,不知在做些什么。
秦羿见到他,微笑着拱手算作招呼,净苍淡淡瞥了他一眼:“秦大人,这里不是能说话的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秦羿应下来,“净苍太医,我们出宫去说。”
片刻过去,净苍去主殿给皇帝和几位后妃分别诊了脉,随后借抓药为由,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微雨楼的顶层厢房。
秦羿知道眼前这位是太子姬焐请来的能人,不敢怠慢,连忙为净苍倒水。
“不知太子影卫给小臣递消息是何用意,让我和大师在此见面又是为何?”
净苍端坐在蒲团上,手里拈着佛珠,神色很沉静:“等人。”
“等谁?”秦羿摸摸鼻子,“小臣这次的职责难道不是协助江大人督察大殿下?我们要等的人,难不成很重要?”
净苍又道:“大皇子将沈府的小公子一道劫来了东都。”
秦羿听了大吃一惊:“还有这等事?那沈公子现在怎么样,可还安全?”自蒴淮一别后,他再没能和沈雪枫见上面,倒是前些日子听说沈家的小少爷颇有出息,中了皇榜不说,还进了翰林院。
别看翰林院的官阶低微,七品、八品、九品……不值一提,实则院里的个个都是潜力股,他们承担着为帝王草拟诏令的职责,日后选拔肱骨之臣也是从中挑选,前途不可限量。
净苍如实回答秦羿:“不知道。”
“……”秦羿一脸恍然,“那,我们今日就是要等沈小公子出现了?”
“不,”净苍摇头,“沈公子若是安全无恙,自然会来,我们要等的是太子。”
“可帝王游幸东都前下了旨,太子殿下奉命留在皇都处理政事,并未一同跟来。”秦羿说。
“太子此次是微服私访,暗中前来,”净苍道,“算着时间,殿下应是快到了。”
秦羿听了,攥紧茶杯,没有再言语。
换个身份偷偷出来,确实像姬焐会做出来的事。
只是这么多互相看不过眼的人齐聚东都,少不了又闹出一番事情来,若是叫皇帝觉察出什么,大家岂不是都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秦羿重重叹了口气,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和净苍一起等了起来。
……
黄昏前,一支挂着纪氏旗帜的商队果然无声无息地进了城。
由影卫扮作的纪氏管家在东都城一角买了处别院,队伍抵达时,姬焐通身富贵地下了车,只见他穿着淮南特有的水云缎,头上簪著名贵的蓝色琉璃簪,腰间挂着同色玉佩,俨然像个不知何为低调的商贾。
一行人下车时,隔壁的小院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姬焐瞥了一眼,影卫心领神会,自觉地上去打探。
进了院落,侍从先是给姬焐打了些水来洗漱,没过多久,影卫快步走进来。
“公子,隔壁院子那些侍卫嘴巴紧得很,瞧上去功夫也不弱,属下在树上观察许久,也未瞧见院落的主人出来。”
姬焐点点头:“只要不影响我们即可,若是有什么异动,随时再报。”
出了院子,他看了眼天色,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泛着褶皱的白纸,姬焐望着那张纸,彷佛从中看到了什么字眼似的,指尖微微收紧,随后踏上一早准备好的马车,向城中最繁华的酒楼驶去。
微雨楼的厢房,渐渐聚了不少人。
尹岚是从户牖里翻进来的,他一路掩人耳目,进了屋子后只见一个长相俊美的秃头坐在中央,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和秦羿打招呼。
“秦大人,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净苍大师……?”
秦羿当即站起来:“还未向南诏王介绍,这位是陛下的随侍太医,狄音寺的净苍大师。”
虽说几年前尹岚与池卿在皇都有些交情,但他却实打实不清楚眼前这僧侣是池卿的人,两人照常问过好,他便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又问:“你们的宰相今日不来么?”
“赈灾要紧,这几日小郡爷日日盯着他,他又日日盯着大皇子,”秦羿苦笑,“累都累死了,哪里还抽空甩开那位前来赴约呢。”
尹岚点点头。
三人静坐半晌,这时门又开了。
这次姬焐迈了进来。
合上门,他转身望了眼屋内,挑眉道:“雪枫呢?”
秦羿和净苍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尹岚挠了挠后脑:“奇怪,我已经告诉他了,让他黄昏时来这里见这位大师,不知他为何没来。”
姬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些许。
秦羿浸淫官场许久,见状立刻道:“兴许沈公子是来得晚了些,他要从大皇子那里脱身还要周旋一番,殿下再等等就是。”
“出门在外,不必唤我太子,”姬焐走到屏风处坐下来,望向尹岚,“南诏王,这就是你答应我的,要将人安全带到?”
尹岚的脸皱了起来:“这不能怪我,沈雪枫他身边一直都有一个男人跟着,不知是敌是友,我又不能当着那男人的面对两人和盘托出,只能暗示沈雪枫了。”
姬焐没说什么,只是收紧手心,隐约可见其中包裹着的宣纸已经皱巴巴地乱作一团。
见气愤肃穆,净苍便开口道:“江大人虽不能至,但给小僧递了消息,他如今已经摸清大皇子暗中洽谈的几处商会,除此之外,还寻到了与宋氏购买建材原料的文档,只是这笔账并未在官文上登记,而是走的大皇子府私库。”
秦羿:“宋氏?可是那与范氏结亲的宋家?”
净苍颔首。
姬焐敛眉:“这些东西最终去向是何处?”
净苍摇头:“这个目前尚不知晓,只是听大人口中所言,这些东西应是筑砖瓦的材料,并非兵器。”
秦羿接着说:“今日小臣跟着圣驾一起游了上阳行宫,还专门听到大殿下提起宫中各处都是哪家商号承建的,陛下夸赞大殿下节省国库,还赏了那几家为皇室出力的商号。”
商号……姬焐问:“这当中有沈家?”
净苍应道:“沈家亦在其中。”
难怪雪枫自己一个人跑来东都,原来是为了此事,姬焐闭了闭眼。
秦羿见众人都面无表情,心情一跌:“几位……这大皇子私下另买建材是什么意思,恕小臣愚钝,这些砖瓦是用来做什么的?大殿下买来这些多余的砖瓦要存放何处?如果他这些砖瓦能派上用场,那必定会有另一批多出来的,这个他又要怎么处置?”
“目前尚不知大皇子的计画,不过,他必定想趁此机会做些手脚就是了,”净苍为他解惑,“可惜我们不知大殿下打算如何动手,亦不知他的计画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计画。”
众人面面相觑,这话说得对,他们又不是姬长燃肚子里的蛔虫,即便知道他有所动作,这么快的时间内也没办法完全知晓。
尹岚主动道:“这还不简单,我今晚就去摸查城里哪些地方埋了东西,反正我来这里也是给纪公子干脏活儿累活儿的,多给我几日,一定能搜刮出来。”
姬焐默了默,抬眸道:“若是万事俱备,那就将我们的计画提前。”
净苍微讶,随后迅速恢复成往日的样子:“……还请告诉小僧最迟的期限,期限一到,小僧必会动手。”
姬焐揉着手中的纸团,低声道:“姬长燃此时忙于应付府邸走水之事,应当无暇下手,三日内,劳大师亲手了结那人性命,届时江大人与秦大人负责断后,南诏王与池卿带兵在城外十里处埋伏,若是遇到姬长燃的援兵,尽数斩杀。”
三天!竟然比计画提前了半个多月!
尹岚心内咋舌,却也知道姬焐这么做和沈家的安危不无关系,他心里给干封帝点了根蜡,想:老皇帝,你这儿子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只能怪你不中用了。
秦羿当即跪下领命,净苍偏过头睨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说话,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门开了,一名少年浑身是伤地在影卫的挟持下走进来,焦急阻拦道:“你们不能弑君,有危险!”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门外层层防守,他们交谈时声音并不大,怎么会有人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尹岚从那人鼻青脸肿的样貌里寻出几分熟悉感,当即站起来拔出匕首:“怎么是你?!”
隔着屏风的缝隙,姬焐望见那张脸,心内也泛起了波澜。
是齐逾舟,他竟然真的没死。
齐逾舟颈间被两把剑横着,不得已半跪下来,他看到尹岚持刀对准自己就刺,心里一揪,当即闭上眼睛。
不就是片刻前赶来时用了点黑科技偷听了一下谈话吗?至于把他杀死?
算了,死了就死了,大不了重开去找雪枫。
然而那刀尖距面门仅有毫末距离之时,尹岚忽地腕间一痛,手上卸了力。
随后齐逾舟便听到屏风后传来一道声音:“别杀他,他不能死。”
尹岚登时双眼飙泪,他捂住手腕,掀开腕袖抚住红肿的位置,转身反问:“为什么不能杀?他偷听了我们讲话,此事若是传出去,我们要做的事就泡汤了。”
“而且,”他指着齐逾舟那张色彩纷呈却依旧能看出几分帅气的脸,“他就是我说的,和沈雪枫手拉手在街上一起走的人,这种人为什么不能杀?”
还不等姬焐说什么,齐逾舟便飞快地解释道:“别杀我,我和雪枫真的是纯洁的,你们相信我啊!我知道姬长燃所有的计画,我可以告诉你们。”
接着,他说:“姬长燃想暗中替换上阳行宫的砖瓦,为的就是等雨水落下时让宫殿坍塌,再追究负责筑楼的沈氏杀君之罪,以此重创沈家,摧毁东宫太子的靠山,借此夺嫡。”
齐逾舟劈里啪啦地将姬长燃的打算一股脑说完了,在抬头时,只见净苍从座中站起,走到他面前,眼中杀意尽显。
“失踪已久的榜眼,是从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净苍挑眉,“我又要如何信你?”
“沈雪枫在我手上,他都信任我,你们为何不信?”齐逾舟大概是没想到还有这出,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能说服人的理由。
这时屏风后走出一人,他睥睨着看向跪在地上的齐逾舟,眼神阴郁,似乎有话想说。
净苍转身,对着姬焐恭敬道:“此人语出惊人,消失许久不说,来历也十分可疑,不知他口中的消息可不可信。”
“喂……!”齐逾舟动了动被桎梏住的上半身,怒道,“我要是能拿出证据,你能给我道歉吗?”
尹岚白他一眼:“你闭嘴。”
“你——!”
姬焐静静地看着他,幽幽地说:“信或不信,都不影响我们,我们只需按照原计画行事即可。”
齐逾舟瞪大眼睛:“太子殿下,我、我都已经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要是皇帝提前让你们弄死了,岂不是白白给姬长燃做嫁衣,他甚至都不需要等那场雨,直接就可以拉你下马!”
姬焐走上前,摸出一枚银光闪闪的刀片,居高临下:“姬长燃想一石二鸟,我未必不能。”
他将细薄的刀刃抵在齐逾舟喉间,又问:“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我约的明明是雪枫,为什么是你来赴约?”
齐逾舟一僵,随即说:“……我们的私自出府的事情被姬长燃发现了,我带着雪枫逃跑不成,反被他捉了回去。”
他自己也是靠着玩家的优势才想办法逃出来的,过不久还要回去,万不能让姬长燃生疑。
姬焐神色微变:“雪枫现在在哪?”
齐逾舟飞速报了位置。
姬焐回想起一个多时辰前在别院旁遇到的阵仗,心里一沉,当即对着影卫道:“备马,现在立刻回去!”
第116章
一行人立马离开酒楼,净苍先行回了皇宫,其余人则匆匆返回姬焐买下的别院。
谁知他们赶到时,隔壁的院落早已人去屋空,先前戒备森严的守卫人间蒸发,屋子里的陈设倒还算齐整,看上去就像主人临时离开了一般,没有任何不妥。
姬焐面沉如水,脸色非常不好看,影卫早已动身搜罗起来。
齐逾舟心里惴惴不安,带着人搜遍了整座院子都没找到一个人,好半晌才认清现实地道:“恐怕我仓促出逃时被姬长燃发现了,他带着雪枫转移出去,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姬焐挑眉,从尹岚腰间抽出匕首,横在齐逾舟颈前,语气不善:“你口口声声说这段日子一直在姬长燃身侧埋伏,就算未能成他心腹,难道连他的行踪都不知?”
“我不知道,”齐逾舟看上去也不好受,“太子殿下,你杀了我也没用,事实只能证明姬长燃不像我们了解的那样是个草包,他发现自己的计画败露,当然会有所行动。”
姬焐眯起眼睛。
秦羿见状开口:“殿下,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沈公子的行踪。”
姬焐将手中的刀丢给尹岚,冷声道:“东都这么多事情落到他身上,他能把人藏到哪儿,不外乎就是这座城,把城门封住,孤不信他能将人送到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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