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灵儿和她最喜欢的人成为夫妻了。
姬长燃在一旁看着,道:“几位入殓师,烦请动手吧,我看宰相虽一语不发,表情却是视死如归一般,没有半点成婚的喜庆,若是不缝得严实一点儿,说不定去了地府还要如何告状呢。”
干封帝没有阻拦,入殓师们便低头开始整理阵线,屏风后的沈雪枫伏着地砖微微探出头,眯着眼睛,看到他们手中晃动着银色的、鱼钩状的粗针。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拿针缝什么?和江宿柳告不告状有什么关系?
沈雪枫还要再看,这时,净苍又从袖中摸出一支签文:“陛下,小僧特意为公主卜卦了一番,在封棺前,需得让新郎亲口说几句话才行,否则这便不能算是一桩良缘。”
干封帝看向江宿柳:“爱卿今夜一直未说话,想说什么便说罢,若是再晚些,可就没机会了。”
江宿柳作揖道:“陛下,臣无话可说。”
干封帝疑道:“爱卿连遗言也没有么?”
“遗言太多,倒不如不说的好,”江宿柳摇头,“陛下还是直接动手吧。”
他这样坦然,倒显得干封帝十分迟疑了,姬长燃见状,连忙挥挥扇子示意入殓师上前:“我特意为大人找手艺好的匠人造了几枚银钩,已然淬过火了,十分洁净。”
江宿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臣在九泉之下,也会记得大殿下这份恩情。”
姬长燃不甚在意地笑笑,一旁的两位入殓师已经按住江宿柳的脖子将他推入棺材,躺在身着喜服的姬灵旁,另一人则穿起了线。
屏风后,沈雪枫见那缝针的人已凑到江宿柳脸上,心简直要从嗓子里蹦出来,马上就要推开屏风闯出去。
可是、可是他眼下连体力都没有,这样贸然出去如何能救下江宿柳?
沈雪枫刚要张嘴发声,这时偏殿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荆屹手持长鞭准确地套住入殓师的腰,将人挥走:“都给我住手!”
不知何时,庭院内早已布满兵马,熙熙攘攘,无声无息,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兵器,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姬长燃转身看去,见到姬焐出现的那一刻,浑身都兴奋起来,他攥紧扇柄,强自镇定道:“这不是太子么,不好好奉父皇的命留在皇都处理国政,私自带兵包抄上阳行宫,意欲何为?”
干封帝微瞠,刚要说什么,忽地被净苍拦住视线。
就见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低声道:“陛下莫急,待会儿若有什么变故,小僧会带陛下逃离这里,陛下先将这个吃了,此药可保命。”
他将小药丸推入干封帝口中,见他咽下去了,唇边的笑意才浮上来。
屏风后的沈雪枫见到姬焐,下意识缩了回去。
第118章
姬焐不紧不慢地走进来,手中拿着一把伞,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下意识向沈雪枫这个方向瞟了一眼。
屏风后的沈雪枫则捂着胸口,他此时还没恢复体力,贸然出去只能是扯姬焐的后腿,权衡一番后,便乖乖坐在那,再也不动了。
不过……姬焐不是打算无声无息地动手吗,为何今夜这么突然且明目张胆地闯进来了。
还没等他想清楚这个问题,不远处忽然传来荆屹焦急的声音。
“江宿柳,你没事吧?!”
“啪”一声清脆的挥鞭声响彻大殿,荆屹甩开周围的人,单手将江宿柳从棺中扶起,仔仔细细将他脸上打量了一遍,视线瞟到掉落在一旁的银钩子,眉头一阵嫌恶。
他抬头望着座位上的皇帝,语气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失望:“陛下岂可随意夺去臣子的性命,就为了给公主陪葬?”
干封帝回过神,从龙椅上站起:“放肆!你们竟然擅自带兵闯入行宫,这是诛九族的死罪!姬焐,你不是应当在皇都吗?为什么和荆屹一同出现在这里,外面的兵马又是怎么回事?!”
说话时,净苍站在他面前做出保护性的姿势,令干封帝心稍安。
净苍也质问道:“太子殿下解释一下,今夜为何突然造访东都?”
他望着阶下的姬焐,企图能获得一些暗示,毕竟眼下此情此景,完全不符合他们当初既定的计画。
原本的计画中,姬焐并不需现身,为何现在突然出现?
尤其是姬焐竟带兵硬闯,这样做本就违背了他们的初衷。
姬焐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兵马,摇头无奈道:“父皇与净苍大师误会儿臣了,外面的人并不是儿臣带来的,这些全部是小郡爷的兵马。儿臣听小郡爷说江大人出了事,连夜快马加鞭赶来瞧一瞧。”
——外面竟然是荆家军?姬长燃眉头一皱,看向荆屹,谁料后者面上无半分惧色:“先帝在时赐过家父圣旨,动摇国本者,荆家可自行出兵。”
“这就是小郡爷所说的动摇国本?”姬长燃反问,“就为了一个宰相?”
“不止如此,”荆屹望向皇帝,十分冷静地说,“十公主的死罪责在臣,和江大人完全无关,陛下为何如此匆忙潦草地让江大人与公主合葬?还有那条巷子里为公主陪葬的无数百姓,他们又错在了哪里?”
干封帝挑眉:“你在胡说什么?”
荆屹冷声道:“十公主悄悄跟随我出入花街柳巷之地,入夜时在漆黑的巷子里不慎被马踏死了,这便是事情的经过。”
他轻飘飘地将一个公主的死因说了出来,干封帝脸色变得很难看,彷佛难以接受似的,呼吸急促加快。
灵儿竟然真是这般死的……如此仓促,如此草率!
姬长燃晃了晃摺扇,嗤笑:“既然小郡爷愿意自首,来人,还不立刻允了小郡爷的心愿,让他为父皇最宠爱的公主谢罪。”
“宠爱?”荆屹冷哼,“倘若陛下知道您最宠爱的女儿害死了一皇子,不知陛下还会不会给公主这份宠爱。”
小郡爷语出惊人。
他,他说什么?
屏风后的沈雪枫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净苍正疑惑地看向江宿柳与姬焐,似乎并不知晓他们口中的一皇子是何等人物。
干封帝拾级而下,死死盯着荆屹,步履飞快地在净苍地搀扶下走上前来,怒道:“你是如何得知子焕的死因的?!你为何会知道?”
荆屹定睛看着他,继续不达目的不罢休地叙述:“一皇子的死因可比十公主草率了几倍不止。十公主幼时因争宠将一皇子推入井中,她担心受到陛下的责罚,才一直没有说实话,害得陛下遣人在宫中四处查找,找了许久,才找到那口不起眼的古井。”
“十公主才是杀害皇子的元凶。”
“——一派胡言!”干封帝当即否认,迅速反驳,“你生在陇右,幼时并未入宫,又是如何知晓的?欺君乃是死罪,你如今罪加一等,死不足惜!”
一直沉默的江宿柳也有些犹豫:“荆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这可是皇家秘辛,一皇子姬子焕一直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他的死不容任何一个人提起。
荆屹冷静地道:“我毕竟不是亲眼所见,陛下不信便罢。”
“小郡爷所言千真万确,”姬焐适时开口,微微一笑,“父皇,这事情是儿臣同他说的,儿臣亲眼目睹了十妹与一哥手足相残。”
干封帝双目微瞠。
大殿上一时安静下来。
这话从荆屹口中说出,众人心里不免存疑,但若是姬焐亲口承认了,大抵便有七八分可信。
屏风后,沈雪枫微微张着嘴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就是姬灵落在他手上的把柄。
怪不得,怪不得姬灵这些年都不敢与他做对了,自两人从琗华山回去之后,她便有些畏首畏尾,害怕姬焐不说,平时顶撞了自己,还愿意给自己道歉。
干封帝望着姬焐,忽觉心里一阵绞痛,喘息声加重着瘫软下去,幸而净苍一把扶住了他。
姬长燃冷哼道:“如今一弟和十妹都死了,死无对证之事,如何能证明是真的?父皇还需严查才是。”
“不必严查,”江宿柳打断,“一皇子是我亲自看着入棺的,他的尸体上的确有诸多蹊跷,只是当时没有线索,无从下手。”
净苍又取出药瓶来给干封帝喂了些药丸,后者面色稍稍转好,但仍死死盯着江宿柳没有言语。
“我知道陛下想借十公主入殓一事杀我,是怕我将皇室的诸多秘密说出去,”江宿柳冷静地望着他,“昔日入朝时,我在陛下面前起誓,自废武功,不问前程,只做陛下的匕首。”
这么多年来为了消除干封帝的疑虑,他放弃了自己喜好、官途、名声,干封帝要他娶谁便娶谁,要他杀谁便杀谁,甚至还将自己贪污的银钱证据堂而皇之地放在府中书房,只待干封帝派人来取。
“可惜,不论我做什么,陛下都不再像当初那样信任我,”江宿柳摇头,“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活下去,陛下却不肯放我一条生路。”
荆屹听了,连忙道:“除了君臣离心、滥杀无辜臣子,陛下您不顾旱灾执意来东都避暑玩乐亦有违为君之理,洛阳外各地大旱四起,多少灾民如今仍处水火之中,陛下昔年对任氏豢养的流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年又如此不顾灾情,这亦不是明君之道!”
干封帝仍恍惚着,好像没听他们讲话一般,只是盯着姬灵的棺木,不知在想什么。
他缓缓偏过头,浑浊的目光望向荆屹:“所以,你要为了一个宰相起兵造反?”
“……”荆屹略微一怔。
外面的兵马的确是他的,也并无任何人怂恿他。但这只是为了救人情急之下想出来的法子,若是让他手刃皇帝,他亦有些犹豫。
他不想造反,他只是想兵谏、救回江宿柳的命,让皇帝警醒一些!
就在这时,干封帝忽地口吐黑血,扶着身旁的棺材倒了下去,睁着眼睛,好似没了气息。
荆屹吓了一跳,便立刻听姬长燃道:“小郡爷勾结太子弑君,人证物证俱在,来人!给我拿下!”
荆屹彻底慌了。
他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今夜是多么地荒唐、冲动!于是当即望向江宿柳:“江大人——我——我没有弑君造反的意图……”
江宿柳连忙安抚道:“我知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后殿忽地步出一队兵马,迅速将大殿上的几人包围起来,门外又响起后宫女眷的说话声及脚步声,江宿柳望了眼殿上的姬焐,意识到他们被姬长燃算计了。
“有这么多人作证,太子,你与小郡爷谋权篡位可是板上钉钉之事。”姬长燃微微一笑。
姬焐望了眼殿外的天色,幽幽说道:“孤今天可从来没出现在这座大殿上,皇兄与几位大人不要冤枉了我。”
说罢,他持着伞,向殿外走去。
姬长燃眼疾手快:“来人,拦住他!”当即甩下摺扇,立刻抽出腰间的武器追了上去。
江宿柳推了荆屹一把:“快去保护殿下!”
沈雪枫躲在屏风后胆颤心惊,听着冷兵器相撞发出的锐鸣,十分想看一眼当前的战况,但又怕自己引姬焐分心。
正当他天人交战,屏风后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快,勾着银线的玄色衣袂出现在他眼前,沈雪枫抬头望去,就见姬焐面无表情地睥睨着他。
“还不走?”
他沉着脸,看上去却波澜不惊,只是见到少年后眼神微变。两人分开一段日子,沈雪枫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
“我也想走,”沈雪枫对他伸出手,讨好似地笑了笑,又指了指自己的腿,“可是殿下,我起不来。”
姬焐将怀中的伞递给他,干脆利落地将人抱起,两人步出屏风,只听殿中有人喊:“殿下,后殿大门向西五十步,那里有我们的兵马接应!”
沈雪枫刚要转过头,忽地后颈被人一按,服帖地靠在姬焐的肩颈处。
“老实撑伞,马上要下雨了。”
沈雪枫只得乖乖听话,他撑开那把伞,忽觉有些熟悉,定睛一看,原来是姬焐为他做的那把。
天上闪电大作,雨水渐丰,惊雷滚滚。姬焐身手敏捷,绕开激烈交锋的前殿,带着少年在宫内穿梭。
沈雪枫惊叹于他的速度:“殿下,你是不是之前来过这里?为什么对行宫的地形这么熟悉?”
“没来过,”姬焐挑眉,“我就不能问一问沈盟?”
堂兄的确有上阳宫的地形图,沈雪枫想到他们应该见过面了,便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他们便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接应的人,除了齐逾舟在之外,池卿竟然也在那里等着。大雨瓢泼之中,沈雪枫见到几种不同装束纹饰的士兵层层将上阳宫裹了起来,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
沈雪枫傻眼地指了指:“这是姬长燃的府兵,这是皇帝的禁卫军,这是小郡爷的兵马,那剩下的……”
剩下的他自然不认识了,只因这其中不仅有齐国的队伍,更有尹岚自己豢养的死士。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姬焐将少年带出宫后,坐上马车去了东都赁下的那处小院,沈雪枫没忍住望了眼窗外,在淅沥的雨声中问:“这些人手,都是你叫来的?”
姬焐点头。
“殿下早就算到姬长燃有今日这一出了,是不是?”沈雪枫惊叹,“早知如此,我当时就该把我和逾舟的算计都告诉你。”
姬焐瞥了他一眼,道:“我没有神机妙算的本事,今夜的行动的确是意外,雪枫,我怎么会算到皇帝要谋杀江宿柳?”
他更算不到姬长燃会把沈雪枫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还喂他服下这么多种损毁体质的东西。
想到这,姬焐脸色便有些阴恻恻的,正当他要开口教训之时,车帘外忽地响起尹岚的声音。
“殿下,我来给沈公子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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